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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入尘烟》可以说是一部现象级的电影。王国维说:“昔人论诗词,有景语情语之别。不知一切景语,皆情语也”。
其实,不止在诗词领域,在电影领域也是“一切景语皆情语”。故乡情结是中国人意义最重大的情感,导演李睿珺运用深刻的记录式的镜头语言,突出景物描写,将最具特色的风景转化为叙事背景和批判方式,呈现出了西北乡村的真实情境,也展现出了西北乡村中“人”的挣扎的生存困境。
同时,也给我们抛出了一个问题,城市化已然成为了不可逆转的趋势,在城市化的进程中必然会引起一系列的社会问题。传统中国乡土社会与现代文明工业社会能否兼容,传统乡土中国是否该被就此“隐入”和“遮蔽”,我们还能否回到那“回不去的故乡”,以及该抱持怎样的观点对待那“回不去的故乡”。
导演李睿珺出生于甘肃省张掖市,他对这片土地上的历史和文化有着深刻的了解。李睿珺对于家乡有着深厚的感情,这使得他的电影画面有着淡淡的诗意和缕缕的忧伤,很多都有流动着的美感,节奏舒缓,仿佛镜头中漫漫黄沙在流动一般。
透过电影语言,我们能读出导演李睿珺对传统与现代两种文明的矛盾探索、对人与自然的关系等人类宏大命题思考,整个影片渗透着浓浓的人文关怀和对故乡现实问题的关切。
在电影《隐入尘烟》中,导演李睿珺把目光聚焦在被时代所遮蔽的边缘个体上,女主曹贵英和男主马有铁就像是空气中漂浮的尘埃,很难让人意识到他们的存在,他们仿佛是与现代文明格格不入的个体。他们从肉体到精神被双重边缘化了。
导演李睿珺大胆地启用了非职业演员,只有女主海清是专业演员。李睿珺在谈创作过程时说:“在创作中,我会让海清的表演往非职业演员的方向上去靠,尽量弱化刻意塑造角色的那种方式,反而是通过感受剧情、感受空间、感受对手自然而然地进入人物状态。”
电影中,他们用方言进行对话交流,这样更加符合实际生活,显得自然淳朴,还原了现实中人物的生存状态,真切地传达出男女主角生活的艰辛和疼痛,这也是影片取得成功的原因之一。
有铁和贵英身上有着农民的质朴、诚信和友爱,这是他们与生俱来的天然性格,他们之间呈现出了最为朴实纯粹的情感,这也是电影中其他人所没有的特质。
贵英从小就缺乏安全感,她的家人对她很不好。她遇见有铁后,有铁给了她一个家,给了她从没有得到过的爱,也给了她可以依靠的肩膀,这逐渐唤醒了她爱人与被爱的能力。
贵英感激地对有铁说:“没想到这辈子能有自己的家,睡自己的炕。”她的脸上渐渐露出了笑容,她紧张的状态也逐渐放松了下来。贵英的到来给有铁的生活燃起了希望,有铁的出现也让贵英找到了依靠。他们相互依存、彼此温暖。
他们表达爱情的方式是淳朴的,他们不会说“我爱你”,而是在日常生活中表达着深情和爱意,他们之间的感情要远比“我爱你”这样的话语更厚重。有铁会时常照看贵英的身体状态,把衣服给贵英披上,也会给贵英买一件适合她的新衣服。
有一次,有铁和贵英在麦垛上休息,有铁在贵英的手背上按下一个麦花的印记。有铁说:“我给你种了一朵花,做了个记号,以后不管你走到哪里都丢不掉了。”他表达爱的方式是如此质朴,却又饱含深情。
后来,搬进新家后,贵英又给有铁按了一次麦花的印记。她慢慢发现有铁真心对她好,她用同样深情的方式回应有铁:“我对你的心是一样的。”贵英清楚这个男人是值得信赖的,是可以托付一辈子的人。但她也不会直接说“我爱你”,她也是学着有铁,给他按了一个麦花印记。
他们相依为命、互相依赖、互相信任,也互相认同。这与现代的浪漫的爱情有着本质的区别。
贵英和有铁在一起后的日常生活很简单,他们种麦子、孵小鸡、盖房子、挖土、打坯,日复一日辛苦地劳作。他们收获鸡蛋,收获麦粒,他们用自己的双手,从无到有地建造属于自己的新生活。这个过程非常美好,让人看着很感动,他们是值得尊敬的。
影片里详细地向我们展现了麦子从耕地、播种、发芽、抽穗、收割、磨面的全过程,也描绘了小鸡从孵化、破壳、长大、生蛋的一生,燕子的回巢、哺育幼鸟、幼鸟出巢的经过,盖房子时的土砖制作、堆砌、上梁、封顶的过程。
这不仅仅是在讲麦子、小鸡、燕子、房子的故事,也是在讲人生的故事。人的一生也如同他们一样,从生到死,世代循环。
他们感恩脚下的土地,他们对于土地有着深情的依恋,他们只有在土地里劳作时是最从容最自在的。从他们的对话中,通过他们对麦子、驴、土地的态度中,可以看出他们看待生命的价值。
有铁说:“土地是干净的东西。不管你是有钱有势的人,还是别人,只要你种一袋麦子,它就会给你一打、二十袋麦子。”土地不会用带着偏见的眼光看待他们,只有在土地面前,他们才能舒适自如。
土地是最公平的,给了他们安全感和踏实感。同时,他们对土地也有着深深的敬畏感,有铁对贵英说:“什么不生于土,什么不长于土?土壤不讨厌我们,我们还是讨厌土壤吗?”
他们感激着脚下的土地,他们的生活中除了经营土地再也没有其他的选择,“如果我们不牢牢地绑在地上,我们将无法去任何地方。农民离开土地后会做什么?”从这些话语中这也透着他们深深地无奈感。
贵英不小心弄断了一棵麦子,很是心疼,有铁安慰她说:“人有其命,麦子亦然,亦有其命,要等到夏天,镰刀才会把它砍断。”
“麦子它能说什么?”正如马有铁所说,“麦子能对镰刀说什么?小麦对啄食它的麻雀说什么呢?对磨坊来说,小麦能说什么?被当成一粒种子,小麦还能说什么?”
听到这里,不禁有点心酸也有些无奈。贵英和有铁的命运就像那麦子一般,不能选择自己的命运,只能被动地在社会的洪流中随波浮沉。
李睿珺在一次采访中将男女主有铁和贵英称为“这个时代的亚当和夏娃”,可能就是形容他们面对土地、面对自然、面对彼此时所呈现出的状态,他们顺应四季、顺应时令、顺应自然无欲无求的状态,那就是属于人的原本状态。
可是,一旦面对世俗的社会时,他们就变了一种状态,他们老实木讷、畏惧胆小,常常被村里其他人嘲笑和嫌弃。他们与其他人的相处中,他们是拘谨的,胆怯的,是想逃离的。
在面对城市文明的社会时,他们显得格格不入。在去献血的路途中,贵英乘坐汽车时,她身体不适呕吐。给人献血后,在面对满桌美味菜肴前,他们如坐针毡,颇为局促。在新楼房里看房时,他们更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镜头,更是紧张到“失语”的状态。
当然,现代社会里的其他人也不会在意他们想要表达的内容和他们的真实感受,他们的想法和意识都被“隐入尘烟”。他们在这个现代文明的社会已找不到自己合适的位置。
有铁和贵英知恩图报,从不占别人的便宜。在卖掉收成后,马上还别人的欠款。老板儿子买衣服的钱,有铁也必须亲自去还给人家。在生命的最后,仍然想着去还了从邻居家借的10个鸡蛋。
贵英和有铁的故事是以悲剧结尾的,他们的人生就是这样。他们的生活是以悲剧开始的,人生的过程也一直在以悲剧的形式进行着,结尾也是可以预见的悲剧,他们的命运是不能自控的。
导演在这一点上毫不客气,他没有给他们的人生画上个完美的句号。正如真实的生活,大多数这样的人生也不会有太多的反转。在这一点上,导演是冷峻无情的。但同时,在故事叙事中,我们也能看出导演悲天悯人的态度。
导演李睿珺在采访时说:“拍电影跟植物生长是一样的,把种子种下去,不到收割的那天,强行收割是磨不出面粉来的。”这就是导演李睿珺在这个快速前行的社会节奏下,还能够用一年的时间,慢慢地打磨每一个细节和镜头,不惜用时用力地拍摄春种夏长秋收的全过程的原因。
波兰电影大师基耶斯洛夫斯基说:“每一个人的生命都值得仔细审视,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和梦想。”人生而平等,不应以财富多少、社会地位、地域因素等而有所差别。
这部影片向我们展现的并不仅仅是西北地区的特性问题,而是整个中国在现代化发展中所面临的现实困境,像主人公马有铁和曹贵英一样被“隐入尘烟”的个体还有很多,他们不应被快速发展的社会抛弃和集体失语。
生命总是有很多意外和偶然,电影平静地向我们述说着农耕文明的消逝,也向我们呈现了我们所处的这个时代中势不可挡的洪流。就像贵英和有铁,逃不掉被种下又被收割的命运,他们也如麦子一般,从容地接受了自己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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