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之错

作者: 叶冰弦 | 来源:发表于2018-05-03 16:10 被阅读0次

楔子

夏日正午炎热无比,官道上赶路的人皆是大汗淋漓,直觉快要喘不过气来。官道旁,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子,靠坐在一棵枯树下,眼睛直直望向远方,似乎在等待什么人。

一个人站在前面,挡住了她的视线,雨墨头都没有抬,只淡淡道,“让开!”来人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把她拉了起来。“你放开我!放开我!”雨墨狠命挣扎,却怎么也无法脱离他的掌控。

“你给我住嘴,该放你时,我自然会放!”承允把她掼在河边,按着她的头,让她的眼睛直视水面,“你看看,你好好看看你自己,都成什么样子了!人不人,鬼不鬼,你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桓樾就会活过来吗?我告诉你,不可能,他死了,他已经死了!早在三年前,他就已经死了!”

“你胡说,桓樾没死,他会回来的!”雨墨似是魔障,语无伦次喃喃自语,“他让我等他,就在那棵树下,他要回来了。我要过去,不然他找不到我……”

承允忽然自身后抱住了雨墨,一改之前冷厉,把头埋在她脖子上,眼泪于无声处流淌,他声音沙哑,几近祈求道:“雨墨,忘了他好不好?我们好好在一起,我会让你幸福的。这一定,也是桓樾希望看到的。”

天空中乌云渐渐密布,不一会儿便下起了瓢泼大雨。冰冷雨水砸在身上,脸上道道水痕,早已分不清是泪是雨。

承允喃喃道:“你只记得答应过他,那我呢?你也答应过,要等我回来的。”

一 

“娘……”大雨之夜,一身凄厉的叫喊划破厚重雨幕,直刺到每个人的心里去。雨墨抱着娘亲的尸首,抽泣道:“娘亲,你不要吓雨墨,你醒来好不好?雨墨再也不会惹你生气了……”

承允紧紧握住她的手,声音亦有哽咽,“雨墨,不要这样,让如姨安心地去!”他也很伤心、很难过,可是他不能放任自己,从此以后,雨墨只有他了。

当初夏景与孙氏在一起,图的就是孙家的权势,如今孙家垮台,夏景也露出了原本丑恶嘴脸,对孙氏不闻不问,甚至是有意刁难,放任他的宠妾在孙氏面前作威作福。对雨墨这个女儿,也是爱搭不理,若不是碍于雨墨和临安王世子有婚约,雨墨的日子,怕是连下人都不如。

临安王府的世子,十五岁之时,要上瑶山接受三年的训练,算是考验。承允不想去什么瑶山,他走了,雨墨怎么办?他也不想当什么世子,然而,如果他不是世子,没有权势,又如何保护她?他想要保护她,就要当世子,想要当世子,就必须上瑶山,上了瑶山,他就没法保护她。这是一个死结,无解。

无奈之下,他在临走之前,对着夏景又是好言相求,又是恶语威胁,只希望他能对雨墨好一点。

承允知道,自孙家垮台之后,父王就不太同意他和雨墨的婚事,有了退婚的念头。是他一直恳求,父王才打消了念头。可是他一走,王爷就派人去退了婚。

雨墨坐在房门口,看着天上刺目的太阳,伸手盖住了眼睛,眼泪便流了下来,“承允,我知道退婚非你所愿,我相信你!可是我们,不可能在一起的,我是知道的。”

雨墨同父异母的姐姐夏雨颜,二姨娘所生,比她大两岁,与承允同岁。她向来看不惯雨墨,又喜欢着承允,因此总是变着法儿对她非打即骂。之前还有所忌惮,王府退婚之后,便肆无忌惮起来。

她把雨墨关在一个阴森可怖的小院,院中杂草比人还高。她派人往院子里放毒蛇,让人装鬼吓她,各种恶事不断,乐此不疲。

城里一个七十岁的老头,黄土都埋到脖子了,还要纳小妾,尤其喜欢十三四岁的少女。夏雨颜听说后,心中一动,当下决定把雨墨送给那个老头。

夏雨颜带着大红的嫁衣来,吩咐道,“王妈,李妈,把二小姐洗刷干净了,送她出嫁。”然后走近雨墨,“我的好妹妹,你可得好好感谢我,你被退了婚,原本是没有人愿意再娶你的,多亏了我多方奔走,才为你寻了一个好人家。当然了,你也不用太感谢我,谁叫我是你姐姐呢。哈哈哈……”

雨墨看着她,平静地吐出两个字,“疯子!”

夏雨颜也不生气,笑着说:“谁会疯,这可就不一定了!”

雨墨百般抵抗,但是势单力薄,自然抵不过她们,最终被绑上了轿子。

老头儿睁着混浊的眼珠,色眯眯地看着坐在床沿的雨墨,苍老而猥琐的声音令人作呕,“果然是个小美人啊!”

挣不脱,跑不掉,死不了,雨墨绝望地闭上眼睛,眼角,却再也没有眼泪流出来。衣裳一点点被解开,寒风灌进衣服,她却毫无知觉。窗外疾风骤雨也与她毫无干系。

许久之后,耳边寂静无声,身上也没有人动手动脚。雨墨睁开眼睛,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站在她前面,微笑看着她,“那老头太肮脏,爷看着恶心,就把他打了一顿,挂在了树上。可惜了这么大的雨,也不能把他洗干净。”

少年一边给雨墨解绑,一边喃喃,“还好赶上了!”用一件大氅把她包裹住,一路飞檐走壁,进了一处宅院。

少年看着雨墨手上一道青一道紫的勒痕,恨声道,“就应该杀了那老头儿!”打了水,仔细替她清理了伤口,然后开始给她上药,小心翼翼地,“有点疼,我会很轻的,你忍着点啊!小王妃。”

雨墨还在恍惚中,并没有注意到他对她的称呼。

上完药,结果发现手上除了绳索的勒伤,还有其它伤口,把她衣袖向上推起,少年倒抽了一口凉气,那只纤细的手臂上,密密麻麻的伤痕,似是鞭伤,有已经结痂了的,也有新添的。他在战场上,摸爬滚打了这么些年,也没有这么多伤啊!

自然而然就去解雨墨衣服,想看看她身上有没有其它伤口,结果手伸到一半又触电般缩了回来,脸色通红,“对不住啊!我忘了男女有别,我去找人啊!”说罢逃也似的离开了。

翠云看见自家主子满身湿透,散落的头发一缕缕贴在了脸上,而床上那位姑娘,却是滴水不沾,不由促狭道:“看不出来,公子你这么怜香惜玉啊!”

少年白了她一眼,“废什么话,还不快替夏姑娘看看。”

“好的,公子也请去换身干净衣服。”

翠云处理完,脸色已是极其难看。打开门,看着早已站在外面的少年,脸上满是疼惜和愤怒,“不知道是什么人,竟然对一个小姑娘下这样的毒手,全身上下,基本没有一处是好的。”

“我知道了,我会处理的。”

雨墨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年,说了今晚第一句话,“你是谁?”

少年笑眯眯地,“我是桓樾。”

这个名字,没有人不知道。前大将军的儿子,在很小的时候,便失去了父母,从此孤身一人。都说虎父无犬子,桓樾十岁从军,十三岁就独自领军,参加过大大小小百余场战役,从无败绩,有战神之称。十五岁之时,就被圣上亲封为将军。

“那你为什么救我?”雨墨又问。

鬼使神差的,桓樾这回却是不说了,故作神秘道:“佛曰,不可说!”

桓樾大步流星走到榻边,挨着她坐下,把他之前突然意识到的男女之防又忘了,“你身上的伤,哪里来的?”

第一次与一个陌生男子挨得这么近,雨墨多少有些不舒服,“是……”

察觉到雨墨的异常,桓樾问,“你怎么了?不想说啊,那就算了。”雨墨不动声色挪了一点,桓樾又跟着挪了过去,“那你以后想住在将军府,还是回家啊?”

雨墨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我可以住在将军府?”

“住在将军府也好,反正要不了多久,尚书府就要垮了。”桓樾自言自语。

翌日,桓樾开始大肆采买,亲自替雨墨布置了一个房间。他非常满意,问翠云“怎么样?爷第一次做这些,很不赖吧?”

翠云掩唇笑道:“公子,你这完全是按自己喜好来的。既然是姑娘的房间,你应该按姑娘的喜好来。”

桓樾挠头,“那我怎么知道她的喜好呢?”

翠云强忍住笑意,“还是让奴婢来吧!”

布置好后,桓樾拉着雨墨走到新房间,“怎么样?喜欢吗?”

翠云眼尖地发现了雨墨的不自在,努力用眼神示意自家主子,奈何桓樾不懂,反而问:“翠云,你眼睛怎么了?老是抽。”

翠云一口血差点没喷出来,直接对雨墨道:“夏姑娘,公子他是在军营长大的,周边都是男人,所以不怎么注意男女大防,还请夏姑娘不要介意。”

桓樾低头看了一下自己拉着的手,再看了一眼神色不太自然雨墨,连忙松手,“一时激动,就没注意到,不是诚心的啊!不是故意要占你便宜的……”

夜里,桓樾拿了一套白色长衫,去找雨墨,“走,我带你去报仇。”说罢又自然而然拉着她的手往外走去。没办法,他不算粗人,但在有些方面就是很粗糙,再加上他把雨墨当成妹妹,所以被提醒了多次,仍然记不住。

原来他是要去尚书府装鬼吓夏雨颜,一连去了三天,夏雨颜被吓得有些神志不清,险些疯了。

雨墨扯住桓樾袖子,“明天不去了吧!”

“为什么?你担心她?她这样的人,对亲妹妹都下得去手,死不足惜。”桓樾认真道:“雨墨,我们确实需要怀着一颗慈悲之心,但我们不需要对每一个人都慈悲,因为有些人,不配得到你的悲悯。”

近几年边疆稳定,没有战事,桓樾一直在家。两人之间的感情也慢慢发生了变化。

桓樾下朝回来,雨墨正在亭子里写字,他静静看了一会儿。雨墨也看见他了,正要走过去,却见他以极快的速度走进了书房,然后关上了门。

雨墨不知是何缘由,这些日子,他好像在躲着自己。

桓樾靠在门后,脸上是懊恼和纠结,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对她产生那些龌蹉的心思?可是,无论他怎么挣扎,怎么不去想,那些念头还是不可抑制地在心里生根发芽,然后长成参天大树,再无法拔出。

自从中午进了房间之后,桓樾一直没有出来过,翠云去敲过几次门,都被桓樾喝退。雨墨担心他,刚敲门,就是他语气不好的声音,“滚,不要来烦我!”

雨墨坐在门口,他许是有什么烦心事吧?他从来不告诉自己,自己好像也帮不到他什么,第一次,雨墨是如此痛恨自己的无能。

房间里传来了酒坛破碎的声音,雨墨顾不得其他,刚推开门,桓樾就把她抱住了。地上是碎裂的酒坛,桓樾满身酒气,“我喜欢你!”

他其实没有醉,但是他只敢借着醉酒说出来。那样难的话,在嘴边徘徊了那么久的话,终于说了,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说完,再没有其它的,他等着她拒绝或是接受,但不管接受或是拒绝,于他而言,都是一件痛苦的事。他自己也很茫然,不知道自己期待的是什么。所以,他要用她的回答,来替自己做决定。如果她拒绝,他会在那句话后加上一个名字,但不会是她。

其实,一开始他并没有打算瞒她,她第一次问他为什么救她时,他没有说,他想等她再问的时候,他就告诉她。可是后来,她再也没有问过,而随着私心的日益增长,他甚至是有意隐瞒。

是不是她问的时候,他说了,就不会有如今的痛苦了呢?

他最重信义,此生唯一一次背信弃义,对像是他最好的朋友。

一室静默,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他身上的酒气似乎也越来越重了。过了许久,就在桓樾要把编好的话说出来的时候,她轻轻道:“我也是。”

桓樾整个人都僵住了,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再一次确认,“真的吗?”

“真的!”

桓樾放开她,开始翻箱倒柜,最后在一个精致的盒子里拿了一块玉佩出来,亲自给她带上,“这是我娘留给儿媳妇的。答应了,可就不要反悔了。”

一月后,承允回来,桓樾在路上堵了他,所以他没有见到雨墨。桓樾回来后,嘴角乌青,有隐隐血迹。脸上却是安心的笑意。

桓樾出征的那日,寒风凛冽,漫天大雪。出征前一日,他对雨墨承诺,待她得胜归来,便向圣上请旨,娶她为妻。

他要把她捧在掌心,呵护一生一世,再不让她受半分苦。

雨墨身体不太好,受不得寒,遂桓樾让她不必相送。

但是,当他出了城门,骑在马背上,遥遥回望城墙,无数送别的身影中,唯独不见那抹倩影时,虽是放心,却又隐隐失落。

大军行过十里,就要路过一处,那处有一棵繁茂的柳树,这时节,怕是光秃秃,寻不见一丝生机。

远远地,桓樾便看见站在柳树下的那个熟悉的人影。她裹着雪白的狐裘,几乎与雪地融为一体,只余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在外面。

雨墨远远看着他,微笑。

桓樾下马,握住她冰冷的手,故意板起脸:“不是叫你不要来送吗?这么不听话。”

雨墨看出了他的伪装,咯咯笑起来,“你惯爱唬人了,其实,你是希望我来的吧!”不是疑问,而是肯定的语气,桓樾失笑。

桓樾在她额头印下一吻,“等我回来!”

雨墨笑着点头。

那时候,他们都没有发现,远远的,一双眼睛看着他们,幽深复杂,看不见底。

那时候,他们都未曾想过,世事无常,人生难料,那个美好的誓言,被风吹散,逝于那棵柳树下,终不得实现。

半年后,大军得胜归来,桓樾却在最后一场激战中,身负重伤,坠入河中。找了整整半月,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但是大家心里都明白,他们的将军,他们的战神,再也回不来了。

雨墨在送别的那棵柳树下等了三年,那棵树再也没有冒过新芽。承允再也无法忍受,她可以悲伤,但她不能一辈子沉浸在悲伤中,无法自拔。

雨墨闭上眼睛,“承允,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可是,我们从来都没有希望的,不是吗?”

承允狠下心来,让她面对着自己,“雨墨,你知道为什么桓樾会去救你吗?是我请他帮我照顾你的。你知道桓樾为什么会死吗?是我杀的。”他拔出随身佩剑,递给她,“想替他报仇吗?那么动手吧!”

承允去了瑶山之后,对雨墨的担忧与日俱增,他去信给自己最好的朋友,托他帮忙照顾。然而等他下山来,还没有见到雨墨,就被桓樾拦住。

桓樾说:“我知道我对不住你,但我和雨墨是两情相悦,希望你能成全。”他还说,“其实她跟我在一起才是最好的,你家里,还有王爷和王妃,他们不会同意你娶雨墨的。我能给她的,你都给不了。”

承允很生气,很愤怒,也很恨他们。桓樾能给她的,他也能给,只是会费力许多,阻隔会多许多。但是,雨墨已经喜欢上他,他能如何,只能成全。

出征那日,远远看见送行的他们依依不舍的告别,心里如同千万蚁虫在啃噬。那本该是他的。

最后一场战役,他把刀插进了桓樾胸膛,插进去的时候,他就已经后悔了,可是已经晚了。

最后,桓樾说:“好好照顾她!”

承允等着雨墨替桓樾报仇,然而雨墨却说,“归根到底,一切不过自作自受。还是我们欠你的,他用命来还,我用余生来还。”

承允绝望地闭上眼睛,她已经恨他如斯了吗?都不愿意给自己一个痛快,要一生一世的折磨。

本来只是他一个人的伤心,却被他生生变成了,三个人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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