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失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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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许三初中毕业，有十年之久。

在这十年期间，同学聚会不止一次地如约举行， 群里面都很活跃，似乎回到了最初，刚毕业的季节，老师和同学们欢聚一堂，畅所欲言。

对未来充满了憧憬，像过年的孩童一样激动。新的一年，新的开始。

而时间就像那流水，流淌的过程中，难免会出现偏差。

微信，QQ，抖音。各种社交平台应接不暇，想来彼此之间的联系应该更加便捷，即使天南海北，也能清楚地知道一个人。

然而，十年里，还在联系的人越来越少，很多人，在前行的道路上不欢而散，仿佛身前有一道屏障，阻止人们跃过。

有的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

有的人来了，一辈子走不掉，也忘不掉。

有的人，注定被时间忘记。

有的人，要用一生来铭记。

十年时间里，大家都快奔三了，一切都刚开始，一切都还有“希望”。

有些人，只要“努力”，就能“得到”。有些事，同样如此。

六月清晨的雾气，带着浓重湿气，校园里的树木和楼层，沉溺在雾气怀里，半隐半现。鸟停留在电线杆上，无忧无虑地歌唱。田埂上的稻谷，有低头思考的趋势。车子行走在雾气之中，直至视野的尽头。校园花坛，时不时传来小草朗朗读书声。

许三作为一个过客，如一阵清风掠过，眉间染上了细小的寒霜。

第一次聚会之后，所有人都发现许三，和大家断了联系。起初，还能在QQ群里找到他，但他一如既往，沉默寡言。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没有意见，从不主动发言，也不回复消息。后面的聚会，他也没有参加，也没有说明原因，好似没有这个人一样。

也有人主动联系过，想了解，关心一下他的近况。

即使是三年里，最要好的伙伴兼同桌张三，也吃到了闭门羹。

从那之后，许三彻底“人间蒸发”，主动退了群。

自此，张三带着所有的情绪，主动踏上寻找许三的道路。

你在哪？你吃饭了没有？还活着？

长达半个月的攻略，许三最终败下阵来，主动联系张三。

给他发了定位，详细的路线，精确到，左转五十米，直行一千米，右转第一个路口直行五公里，步行三百米等。

路越走越远，也越来越偏。

张三面色阴沉，藏不住的气愤。

很快，他来到了一片郊区，入目远眺，是一栋独立的大别墅，门口有一对大石狮子，高两米有余。

敲了敲门，一位漂亮女仆装女佣将紧闭的大门打开，许三站在另一位女佣旁。许三见到张三的到来，脸上藏不住的欣喜，眼角闪过一丝淡淡的忧伤。

那一闪而过的忧伤，还是被张三清晰地捕捉到。

或许，越有钱烦恼反而越多吧！

张三在心里幻想，也没有刻意去询问。

张三走过去，与许三拥抱在一起，多年的朋友，再次见到，难免让人唏嘘不已。

两人似乎回到了当初分别日子，彼此拥抱，送上祝福。

“老许，你这别墅真大，多少钱盖的？”

“不贵，也就五千万而已，你要是喜欢，以后经常来住，盖起来七八年了，你还是这别墅里的第一位客人。”

张三一阵骇然，心里面诽谤道。

听听，你这说的是人话吗？也就五千万？有的人拼搏一辈子，连一百万都赚不到。

五千万，对于普通大众，那简直是一个天文数字。

似乎是看出了张三的想法，许三开口说道：“老张啊！你别看这房子大，但还是逃不过俗气二字。”

许三欲言又止，张三不知如何接话。

在还未见面之前，张三有许多想要说的真心，同许三一一道来，有许多储藏心里的秘密和苦闷，想找这位好朋友一一倾诉。

但再见之时，他感觉自己的咽喉，被人捏住了一样，再怎么“努力”，还是无法说出心里的真话，时间再也回不到从前。

在两人沉默的时间里，时间飞逝。

最终，年轻貌美的女佣打破了沉默。

“老板，晚餐做好了。”

许三哈哈一笑，拉起张三就往屋里走去，今天的他很高兴。

“张姐，把我珍藏多年的酒，拿出来，今天我要与老张，不醉不归。”

“可是，老板，你不能喝酒的啊!”

张三闻言，哪里会乐意，多年没见的兄弟，能不喝酒吗？

“老许，你是不是不行了？”

许三一听，心里就很不爽。

“老张，你多少有点看不起老许我啊！是男人，怎么能说不行？”

许三回头朝女佣张姐使个眼色，年轻貌美的女佣张姐无奈地摇了摇头。

酒过三巡，张三面红耳赤，趴在桌上，右手依旧死死握住高脚杯，一副不认输的样子。

许三看着张三的模样，陷入沉思。

那一年，他们就是这样分别的。那一年，他们也是这样，喝得烂醉。

这也不能怪张三酒力甚微，58度的酒精含量，五杯60ml劲酒下腹，是头牛都顶不住，更何况还是个人啊！

此时此刻，在酒精的作用下，许三面色微红，身体微微颤抖。

下一秒，他的整张脸皮从脸上脱落下来，面色惨白如雪，蜡黄的脸皮朝窗外飘去，很快消失在黑夜的尽头，许三双手抱头痛哭，一双明亮的大眼睛藏不住的忧伤。

胃里的羁縻，让张三翻江倒海，浑身燥热，宛如置身火海。

睁开迷糊的双眼，张三鬼使神差地朝窗外一瞥，许三的菱角尽收眼底。

张三惊恐万分，双手用尽全力，将嘴巴死死捂住，瞪大眼睛。心里被恐惧填满，双腿不由自主地战栗。

脑海里响起一部名叫《画皮》的电影，此情此景，和那电影里的画面，如此吻合，而那主人公早已换了性别。

宛如一盆凉水浇到头上，醉酒的张三，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两腿之间，有一股热流流过，张三吓得浑身汗毛直立，非常想扭头就跑。

可是，他不敢。

嘴里胡乱地说着胡话，“老许，再来，我还能喝。今晚，我要把你喝趴下……”

啪！高脚杯落地的声音响起。

张三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地面遗留的寒意，似那七月的寒霜，冰凉的寒意，透过身体，传入骨髓，张三心里五味成杂。

女佣张芸走上前，将地上“装睡”的张三架起，朝楼上到的房间走去。

张芸瘦弱的身体，搀扶着一百四的张三，步履蹒跚，禹禹缓行。

张芸兰花味的体香，迎着夜风，传入张三的口鼻，再加上胃部的不适，原先通红的脸颊更加红润，张三使劲屏住呼吸，不敢有丝毫动作。

张三脑海里不断回响起，画皮中的主角剥皮场景，心里凉了半截。

到了深夜，张三将门窗反锁，一股困意萦绕脑海，耳边传来奇怪的声音。

“睡吧！睡吧！睡着就没事了。”

张三闭上双眼，缓缓入梦。

梦里，他来到一座大山前，这座大山浑身泛着金光。

一个声音高叫着，来吧！来吧！

我给你想要的财富，给你想要的一切

张三虽然很渴望财富，但他深深地知道

不属于自己的，终究是

水中月，镜中花

张三转身就走，丝毫没有因为触手可得的财富，迷失自我。

泛着金光的大山顷刻消失，不断变幻起来，一只长有血盆大口的巨兽出现在张三身前，巨大的獠牙，寒光凛凛，口腔里散发浓重的腥味，扑面而来，它似乎有几十年没刷牙了。

巨兽面目狰狞，嘶吼声溅起阵阵涟漪，荡漾在四周空间，巨口中的獠牙急速朝张三袭去。

“啊！”

张三在惊恐之中醒来，衣服被汗水浸湿，伸出双手在脸上摸索一番，完好无损。

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是落地了。

还好，都在。

一切都是一场梦。

褪去衣服，张三再次进入梦乡。

就在张三闭上眼睛之时，门外猫眼里，有一只眼睛，好奇地看着他。

见到张三睡着之后，许三走回自己的房间。

有些事，还是私下告诉他吧！

第二天清晨，雾气早早散去，阳光明媚，别墅里的泥土混合着淡淡的青草香。

吃过早餐之后，张三朝别墅外走去。到了门口，女佣张芸拦在张三面前，许三在后面喊，老张，欢迎下次再来，这东西给你，你回去在打开吧！

张三点点头，没有说话。许三主动和张三拥抱在一起，脸上的忧伤，和天边的云彩一样凝重。

许三目光注视张三远去的背影，眼里尽是羡慕之情。

张三一心想离开，但内心很羡慕许三，拥有如此之大的别墅。

“老板，你就这样让他离开了，可是……”

“张姐。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张三回头瞟一眼，越来越远的别墅，他有种感觉，这栋别墅，总有一天会消失。

昨晚的那一幕，历历在目，一切都那么的不真实，像一场幻梦。

有人醒来了，有人还在梦里争渡，不愿醒。

此时，张三终于忍不住，在好奇心的驱使之下，打开许三送给他的东西。一个信封，附带一张银行卡，还有几张写满文字的信纸。

老张，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应该会好奇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其实，一切都是为了钱。

我和恶魔做了一次交易，她给了我这栋别墅，和五个亿存款，而我给她我的脸。

张三手指颤抖，骨骼肌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无法克制自己的身体，一股凉意从脚底升到大脑皮层，屏息凝视。

大声叫喊，许三，你怎么能这样。曾经的你，对于脸面看得比生命还重要，为何为了钱，脸都不要了。

任凭张三再怎么努力呼喊，再也听不到许三的回答。

张三带着好奇心，继续往下读。

恶魔拿走我的脸，白天给我送回，其实一点事也没有，我也不太吃亏。

起初，在拿到钱之后，我欢欣鼓舞，很想和大家一起分享这一份喜悦，后来我渐渐后悔和她的交易了。

白天躲在家里，晚上不敢出去，也不敢喝酒，一喝酒脸就会脱落，我曾经也幻想过出钱，弄一张一模一样的脸谱。后来戴上去之后，我的脸开始有不良反应。从最初的奇痒无比，到最后不断溃烂。

我十分害怕，也不敢找人倾述。一个人默默地忍受，后来她出现了，训了我一顿，让我不要再做这种徒劳无功的事。

听取她的建议之后，我的情况得到了好转。

以前那个要强要脸面的我，彻底丢失了。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出去过，也没有看过外面的世界，也没有和第三个人主动交流过。越来越抑郁，曾经一度以为，我会疯掉。可惜，我没有。

我曾经也幻想过，偷偷出去，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让人看不到我的脸。

可我一点也不敢去赌，不敢抱有侥幸心理。

如果让人发现我的模样，等待我的将是暗无天日的囚禁，和不断地抽血化验，做各种各样的实验。

或者，将我做成标本，浸泡在盛有福尔马林的溶液里。

赤裸裸地暴露在世人眼中，他们对我投来异样的眼神，指指点点，评头论足地评判。

那样的日子，简直就是人间地狱。

张三也在思考，这人间，应该不会有如此黑暗的一面吧！

但许三真的不敢去尝试，一步走错，将是人间地狱。

上学的时候，我也曾一直深爱着一位女同学，也曾努力追过她。

可惜，后来都失败了。

听张姐说，她已经结婚了，有两个孩子，都很可爱。

我有钱之后，也曾经幻想过再去追她，只要我肯“努力”，就能抱得美人归。

只不过，这一切都是梦。

我不敢去打扰她的生活，只敢将自己的爱藏在心里。我很喜欢她，也忘不掉她，有很多很多藏在心里的话，想亲口对她说，可在我张口的那一瞬间，我就感觉我不会说话了。

她结婚的那一天，我偷偷的让张姐去了现场，穿上婚纱的她漂亮极了，像童话故事里走出来的白雪公主，而我却不是白马王子。

那一天，我哭了一夜。

老天爷，似乎在同情我，窗外的雨，下了一整宿。

遇到你之后，我才发现，大家都“老了”。

而我还在像个不成熟的孩子，对一切都充满幻想，抱有希望。

曾经，喜欢，一个人。

现在，喜欢一个人。

张三感慨万千，一个男孩子，为你“努力”赚钱，追到自己心爱的女孩子，不惜和恶魔做交易，将自己的脸出卖。

等到有钱的时候，心爱的女孩子，手里牵着两个小朋友。这种巨大的落差，和脸面不起来，显得无足轻重。

张三握紧拳头，使劲往回跑。

回到原来的地方，许三所在的别墅早已消失不见。

一张酷似硅胶制作而成的蜡黄色面皮，埋在泥土里，是许三的丢失的脸。

张三颤抖着双手，小心翼翼地拾起那张熟悉的脸，用尽全力，抱在怀里。

放声大哭，一把鼻涕一把泪。

哭得像个没长大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