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昏,暮霭倾斜而下,归巢乌鸟振翅飞过天际,西边嗜血残阳斑斓了漫天云霞。一人,一马,逆风行至城门下,用力勒住缰绳,战马扬起前蹄,高声嘶鸣一声。
伏安看着躺在血泊中的姬文昌,复杂的眼神里,痛苦,无奈交相翻涌。半晌,转身, 目光盯死在楚云山脸上。
楚云山似乎没料到他会做这般反应,右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匕首,因为他从伏安的眼神中,看到了澎湃的杀气。
马儿通灵,低声嘶鸣一声,迈起前蹄,向前一步。将士不明所以,却被马上人的眼神所震慑,齐齐深吸一口气,后退一步。楚云山坐直了脊梁骨,面无表情,心中却有千般顾虑和担忧。
哒哒的马蹄声打破了沉寂的僵局,蒋巍率兵赶至千玺门。还未驻足,便跃下马背,跪地请罪,“末将看守天牢不利,请公子责罚”。
“你岂是看守不利?”伏安策马稍稍回退,周身的压迫感依旧没有散去。“身为禁军统领,抓捕一个逃犯,却还要劳烦楚将军亲自出马,看来你这个统领是担的太过惬意了”。
蒋巍大惊,“是末将擅离职守,甘愿受军法处置”。
伏安并未继续理会蒋巍,而是继续将茅头指向楚云山。“卧龙城,乃南国王都,楚将军未得旨意,便擅自带领上百名弓弩手齐聚城墙之下,难道将军不该给伏安一个解释吗?”
楚云山沉稳一笑,翻身下马,与蒋巍并肩而跪。“末将得到消息,姬文昌挟持了小女,末将也是救女心切,才做出如此草莽之事,愿与蒋统领一同请罚”。
伏安眉峰一皱,深邃的眼睛似蔚海无风起波。“倘若一日,将军得到消息,楚小姐被禁宫中,那楚将军是否会起兵逼宫呢?”
楚云山猝然心惊,思虑万千,竟一时想不到搪塞的借口。
“伏安哥哥”,身后响起一声女子的呼唤,伏安收起目光,握紧手中的缰绳,片刻后翻身下马,迎上失魂落魄的楚晩婉,轻声问道:“你没事吧?”
楚晩婉青丝凌乱,满面血污,闻言垂下眼睛,摇摇头。“晩婉想要求证一件事情”,她望向伏安,眼神迷离,“十年前,伏安哥哥可曾到过云湘”
伏安闻言略一思索,“伏安有生之年,从未到过云湘”。
“从未到过云湘”,楚晩婉闭上眼睛,唇边笑意苦涩,渐渐加深。
灯火阑珊,繁华如旧,长宁街两侧站满了行人,对着路过的兵马指指点点,曾经未出阁的女儿如今已成新妇,于人群中看着轿撵,眼神中再无当日欣羡。
夜已深,人未眠。楚晩婉抱膝坐在榻上,侧着头望向窗外,万顷月光之下是一片梅林。月裳将冷掉的饭菜端出去,正巧碰上楚云山,“小姐怎么样了?”
月裳赶紧行礼,“禀将军,小姐还是不吃不喝,就连话也未说一句”。
“将饭菜热一热再端上来”,楚云山步入房中,背手轻咳一声,“你可知今日之事已让伏安公子起疑”。
楚晩婉回过神来,冷冷地看他一眼,复又扭过头去,沉默不语。
“你......”,楚云山长叹一声,“望你日后能够明白,爹所作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他走过去,伸手抚向她肩头,可最终还是收回手,负于身后。“夜深了,你早些歇息吧”。
“爹”,身后传来楚晩婉的呼唤声,楚云山怔了一下,回过头去,见楚晩婉闭着眼睛,清泪两行,“你骗我,当年在云湘梅林,救我的不是伏安哥哥”,而是姬文昌”。
圣元二百一十三年,云湘梅林,落雪,我遇到了一见倾心的少年......
问情 第十章 姬氏文章梵净殿
玉瓷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跪在地上欲言又止。孟莲心正埋头抄写案上的经书,余光瞥向她,淡淡道:“若是宫里又出了什么乱子,便不必告知本宫,无端扰了清净”。
玉瓷低下头,犹豫片刻,说道:“娘娘,刚从刑部传来消息,文昌公子越狱未遂,被乱箭射死在千玺门外”。
执笔的手僵在半空中,一滴浮墨从笔尖滴落,氲湿案上宣纸。“荒唐”,孟莲心气急,挥袖扫落案上纸砚。
“娘娘喜怒”,翘容跪下来,看向玉瓷,“消息可曾证实”。
“奴婢已经向看守宫门的同乡打探过了,消息......”,玉瓷看向孟莲心,声音不由得低了几分,“消息的确属实”。
“你且将此事原原本本地叙述与我,不得遗漏半分”,孟莲心站起来,走至玉瓷身侧,她不明白究竟是哪一步出了差错。
玉瓷绞着手指,冷静片刻,回禀道:“文昌公子挟持了楚小姐,楚将军救女心切,带百余名弓弩手追至千玺门,将其射杀”。她说完又回想了片刻,继续说道:“后来蒋统领和伏安公子相继赶来,公子似乎还责罚了楚将军和蒋统领”。
待侍女说完,孟莲心依旧沉默不语,翘容使了个眼色,暗示玉瓷退下。半晌,才轻轻启声询问,“娘娘,此事难道是伏安公子的手笔......”。
孟莲心抬起手,“不是伏安,是楚云山”。她曾想过桀王会不念父子之情,伏安会手足相残,却没有想到楚云山这个老狐狸会暗中使诈。
远处的钟声敲响,已是二更天了,孟莲心坐回榻上,眼睛远眺门外一盏摇曳的宫灯,“今天是什么日子”。
翘容答道:“禀娘娘,今日是五月廿四,恰逢小署”。
“你去偏殿取一盏宫灯吧”,孟莲心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翘容却低下头,红了眼睛。
屋檐下两盏宫灯摇曳在夜风中,昏黄的灯光照亮了殿中的冷清,孟莲心伸出手触及陈旧的那盏,涂了丹蔻的手指抚摸着两行褪色的小字——圣元二百一十一年霜月十五,吾儿明荆。
问情 第十章 姬氏文章清月遥知生者哀,九天孤悬赠月光。
姬文昌躺在月光里,苍白朦胧了轮廓。姬允昭负手立于殿中,静静地看着长子的尸身,长长的影子映在地上,仿佛逃出肉身的心魔。
“父王”,伏安从阴影里走出来,没有行君臣之礼,而是与姬允昭并肩而站。
姬允昭收敛心神,目光渐渐聚焦,“都安排妥当了吗?”他看向伏安,虽说两人是亲兄弟,但相貌却无一丝相像,姬文昌的轮廓刚毅,偏英武;伏安眉眼深邃,偏俊雅。
伏安垂下眼帘,声音低沉,“儿臣已飞鸽传书云湘,明日便动身前往”。
“他终归是你兄长,你便代父王送他一程吧”。姬允昭说完,人已由叶向搀扶着走向殿外。伏安看着他的背影,竟觉得他一下苍老了十岁。
门外放着一盆火,一截明黄锦缎落于盆中,遇火即燃,很快便只余一块残片——即日起,革除长公子一职,贬为郡王,发派幽都,不经传昭,永世不得还朝。夜风袭来,火光高涨,剩余锦缎顷刻间化为乌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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