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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那些天,我总喜欢在半夜起来跑步,不知为何,最近经常这样。后来某一次,天竟下起冰冷的小雨,我只能抄近路回宿舍。
那是一条人烟罕至的山间小路,若非半个月前的雨夜,我散步遇见Q先生,或许永远都不知道这条路的存在。这一段路,需要穿过一条幽深的废弃隧道。由于年久失修,它的出入口都有铁丝网拦守,并挂起“禁止行人”的警示标语。在铁丝网的一角,破了一个洞口,足够被我们匍匐着通过。
那一天,如果不是Q先生带路,我根本不知道如何走过去。
夜色低垂,我不由得加快脚步,逐渐逼近那个洞口。远远的,有一束微弱的光,从洞口渗了出来。头探出洞外,一只野猫尸体横在路中间。昏暗的月光下,看不清猫的脸,它只是僵硬地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放眼望去,它黄白相间的毛色,并未沾染任何血腥的痕迹。或是恐惧使然,我不敢再进一步确认它的生命体征,绕过它迅速跑往家的方向。
当我跑宿舍时,汗水已经打湿我的衣裤。难以置信,一整个晚上,我的脑海中反复浮现那只黄白相间的猫的影子。
翻遍记忆的每一寸角落,我猛然发觉它,像极了Q先生养的母猫。尽管未窥见其面孔,但同样的毛色和花纹,还有丰盈的体态,让我忍不住将两者联想起来。仔细回想,与Q先生有关的一切,于我而言,都是一个个难解的谜。
在我印象中,他额头四周缠着深色头巾,从前额朝两边太阳穴延伸,并在脑后绑打了结,看不见头发。脸上的仿真面具,和他的头巾挨得很紧,只露出厚厚的嘴唇,还有布满胡茬的下巴。乍一看难以察觉,但若再望一眼,那深陷的眼窝,僵硬的鼻梁,还有若隐若现的耳廓,与生物课的人体塑料模型无差。就连以胆大著称的我,也顿觉脊背凉嗖嗖的。
如此谜一样的男子,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不愿提及。
“总归不能叫你'喂'或者'诶'吧?”我好奇地望着他的脸。
“人的名字,不过一个符号而已。大家都叫我Q先生,你也可以这么称呼。”
从他全身上下散发出来的神秘气息,充满戏剧性的相遇,给我留下难以磨灭的回忆。
2
依稀记得在六月末,连着下了几场雨,泥泞的青石板路面,在昏黄的街灯照射下,泛着若隐若现的光芒。
那天傍晚下班后,我换上便服,独自漫步在山区静谧的古巷里。初来乍到,我对周遭的环境十分陌生,而眼下这份工作给我带来精神上的折磨,已不仅仅是历经几次失眠那么简单。闭上眼睛,日间的见闻如影随形,迫使我拼命想逃。
突然从远处,传来拨浪鼓的响声,不知从哪冒出的几个孩童,簇拥在一名挎着一大一小两个麻布袋的瘦高男子周围,一边打闹着,一边七嘴八舌地说:
“先生先生,给我一个孙悟空的面具!给他一个猪八戒的。”
“别听他的。我要老虎头!”
“我先来的,对,就是这个黑猫警长!”
小孩子叽叽喳喳的声音,把我的耳朵牢牢拴住,我忍不住向他们靠拢过去。
像变戏法一样,瘦高男子不紧不慢地从右边大袋里掏出小孩要的面具,逐个逐个派发。
拿了面具,孩子们把钱塞进他左边的小袋子里,然后戴上面具,打打闹闹,一哄而散。
那些面具图案,一个个栩栩如生,像是一件件精美的艺术品,撩得我这个曾经美术院校毕业生,心头直痒痒。
很快,街巷又恢复了平静。
男子收起拨浪鼓,也不清点钱币,只顾束好钱袋的口子,再侧身紧了紧两肩的挎带。他似乎发现我的驻足,朝我站立的方向,轻轻点了点头。
此时,我终于看清他的样貌,被头巾围得严实的脑壳,迎面望去,像个光滑的鹅蛋,反射着昏黄的灯光。
如此炎热的季节,连我都不得不摘下工作帽冲脸上扇风,而他不仅穿着长袖衬衫,还戴一双白色的手套。他一身怪异的打扮,惹得我疑窦重生,好奇心愈演愈烈。
路过几个摇着蒲扇的老者,男子边走边打招呼。渐渐地,他离我越来越远。看着他肩上鼓鼓的布袋,我追了上去,叫住了他:“先生先生,人脸面具还有吗?”
他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卖完了”,声音既浑浊又沙哑。
感觉袋里还装着什么,但我不便追问,挤出一个尴尬笑脸,垂头丧气地原路返回。
“等一等!”
那个沙哑的声音在叫我。
“如果您不赶时间,我马上画一个。”
我定了下来,心头一暖,转回头向他靠近。
找了一处光线较强的地方,他半蹲下身,然后从大布袋里掏出画板、画笔和颜料。
“你想画什么?”他抬头扫了我一眼,深陷的眼窝泛起幽暗的光,此时我才察觉他脸上的异常——那不是一张正常的人脸,而是一个仿真的面具!
倒吸一口冷气,我迅速调整好呼吸节奏,说出了要画的人物。
他头也不抬地“哦”了一声,认真地给面具上色。在他身旁站了一会儿,天竟飘起毛毛雨。
“小袋里有伞!”他指了指一侧的口袋,示意让我去取。
在绵绵细雨中,我帮他撑着伞,直至面具涂画完毕。
“你是新来的吧?这儿夏天雨水多,最好随身备一把伞。”他边收拾边说着,打点好物什,伸手握住伞把,轻轻地说,“你住哪儿?我送你吧。”
我吞吞吐吐地,想编个不吓人的职业,却被他一眼识穿。
“你在神川殡仪馆工作吧?”他沙哑的喉咙挤出一个干笑:“我带你走捷径,很快就可以到达。”
看我一脸诧异的神情,他头也不回地说道:“你手里拿的帽子,有‘神川’二字。”
像有一股无法抗拒的魔力,我跟上他的脚步,和他并排走向一个未知的世界。
那天晚上,他带我走进一个废弃的隧道,穿过一个个潮湿又昏暗的孔洞,到达殡仪馆附近的小山坡下。一路上,我们聊了很多,知道他从小在村里长大,知道他叫“Q先生”,知道他酷爱画画。而他,也知道我对尸体的反胃,对死亡的恐惧。
一直好奇他戴面具的原因,好奇他藏在面具背后的脸,可我话刚到嘴边,又咽了下来。
将我送至宿舍门口,雨还没停。他把伞塞到我手里,头也不回地走了。
3
通过民政局的关系,我打听到Q先生的联系方式。当我拨通电话,他似乎很惊讶。很快,按照约好的时间和地址,我独自寻往他老城区的住处。
Q先生住在一座阴暗潮湿的大院里,院前的花园种满了向日葵。院的周围显得异常安静,我敲了敲门,禁不住四下张望。
恰逢午后,天空放晴,一只黄白毛色的猫,蹲守在门口打着盹,耷拉的尾巴显得有些脏。
“吱呀”一声,门开了。一个戴着蓝色头巾的中年妇女,手里提着一把笤帚出现在我面前。
我来不及开口道明来意,那妇女便伸直手,做了个邀请的姿势:“我是这儿的管家,少爷在书房,您这边请!”
尾随着妇女,绕过几个曲折的长廊,几间古朴的木结构屋子紧挨着出现在眼前。女管家走向最小的一间,打开门,示意我进去。
隔着一道屏风,Q先生正给一个勾好线的面具上色,他背对着我,没有察觉到我。环顾四周,爬满青苔的墙上,排列着美仑美奂的面具。
像是欣赏艺术品一样,我屏住呼吸,一件件端详起来,生怕惊动眼前的艺术家。
但很快,如此寂静的空间,被一声凄厉的猫叫打破。那只趴在门口小憩的花猫,嘴里叼着半截鱼,不知从哪儿仓惶地逃了进来。在它身后,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奶奶,拄着拐杖追过来,她一边步履蹒跚地走,一边骂咧咧地说:“打死你这小妖精!打死你!”
Q先生闻声停下画笔,扭头一看,猫儿被吓得躲起来,他立即迎上走路颤颤嵬嵬的老奶奶。
“奶奶,谁惹您生气了?”
“小妖精偷汉子,小妖精偷汉子!快、快瞧瞧你爸是不是被勾走了!”老奶奶神色慌张地目视前方,嘴里念念有词,手里的拐棍把地板敲得极响。
“好好好,我叫吴妈带你找他去!”Q先生朝追赶而来的中年妇女使了个眼色。
“小妖精,该死的小妖精!”老奶奶被吴妈搀扶着,边走边念叨。这时,我发现吴妈的脸色有些难看。
“哎,非常抱歉!”Q先生关好门,朝我欠了欠身,“我奶奶最近常犯迷糊,希望没吓到你。”
猫儿似乎有灵性,Q先生稍一坐定,便蹦到他怀里喵喵地撒娇。那一刻,我打量起眼前的花猫,它胖乎乎的身子贴在人的大腿上,绻起的四肢也被蓬松的毛发遮盖。以鹅黄为主色调的毛发,点缀着大小不一的白毛,其中靠近尾部的白色块最大,居中的位置有一圈微微发黄。陡然一看,那个白色块像绽放的向日葵。
它尾巴上的毛非常稀薄,而且参差不齐,有些部位,粉红色的皮肉可见。
见我面露惊讶的表情,Q先生双手轻轻抚摸着花猫,讲起了发生在那年的故事。
4
Q先生是本地人,幼年丧母,被爷爷奶奶带大。他的父亲是村里有名的葵花种植户,不仅承包了大量的葵花园,还开办了炼油工厂。
自懂事起,父亲在外包养女人的传闻不绝于耳,父母经常为此事争吵不休。Q先生一直以为,母亲当年的病故是因父亲而起,所以极少与父亲说话,父子感情异常冷漠。青春期,他变得叛逆不羁,恃着爷爷奶奶娇惯,越来越不受管教,与父亲的关系也日益恶化。
Q先生从小酷爱画画,立志成为一名画家。大学期间,他报读美术专业,并且顺利被城里某间小学录取为美术老师。对教书的职业,Q先生父亲极力反对,撕了学校的录取通知书,要求他回炼油厂帮忙。为此,父子二人产生严重的隔阂。Q先生越是反抗,父亲压制得越厉害,不仅没收了他的画具,还把他揍了一顿关进葵花园。
错过了去学校报道的时间,Q先生一直追求艺术梦想破灭,顿时陷入绝望的境地。他恨透了专制野蛮的父亲,并把怒火迁至家里的葵花园和自己的画。
有一天深夜,他从厨房里找来一盒火柴,点燃了自己的作品。怎料火势失控,火苗迅速蔓延。乌黑的浓烟瞬间充斥整个厨房。一眨眼的功夫,他已被烟熏得咳嗽不止,精神愈发恍惚,渐渐失去知觉。
不知多久,他的耳边响起微弱的猫叫声,接着是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他缓缓苏醒了过来,感觉一种锥心的疼痛,像当头倒下一个烧得通红的火盆,流火从头顶浇到脚尖。
忍着剧痛,他不敢睁开双眼,脑袋嗡嗡作响,只觉得有毛茸茸的活物用力拽着他的裤管。很快,一床湿漉漉的棉被把他全身盖住,紧接着有一双强壮的手臂迅速把他拦腰抱起,再飞快地冲往某个方向。那感觉,仿佛回到了童年,他的每一次跌倒,都能得到一个个温暖的拥抱,来自那个被唤做父亲的男人的安抚。瞬间,他忘记了疼痛,沉沉地昏睡过去。
待他醒来的时候,距离失火已过去一个星期。那一天,他躺在医院里,全身缠着纱布。睁开朦胧的双眼,只有奶奶一人坐在他的身旁,失魂落魄的样子令他揪心。动了动嘴巴,他觉得喉咙像被什么堵住,发不出声音。
由于重度烧伤,Q先生被送往城里大医院,分几次做了创口植皮手术。奶奶年事已高,为了照顾他,便请了一个护工吴妈。对于父亲和爷爷的去向,奶奶和吴妈都闪烁其词,只说在另一个医院救治。
在医院治疗大半年,他才逐渐恢复,勉强能下床活动。因为脸部烧伤太严重,医生给他戴上特制的面具。终于在出院当天,他得知父亲和爷爷去世的消息。
奶奶摩挲着被火烧掉毛的花猫,哽咽地说,火灾那天,他的父亲先将她救出,再冲进火海救他和猫;等他又一次冲进园里救爷爷时,两个人就再也没有出来。
经此沉重的打击,奶奶变得有些神经质,常常对着空气说话。幸得父亲在银行存有较多积蓄,Q先生祖孙二人不至于沦落得很难堪。后来,吴妈自告奋勇提出,愿意留在Q先生家照顾他和奶奶。
作为火灾的始作俑者,Q先生无法原谅自己铸成的大错。他一度萌发自首的念头,但却不忍心丢下年迈的老人于不顾。于是,他背负起丧失亲人的痛和愧,决定重操父业,重建葵园,以回报父辈的亡魂。
在葵花种植上,吴妈给Q先生带去许多帮助。他们花了五年时间,将葵花园恢复到火灾前的模样,但Q先生身上累积的压力越来越严重,他渐渐忘了活着的目的,日复一日的劳作,一点点地吞噬掉他的灵魂。白天,他行走在葵花田间,修剪、施肥、喷药……却如同行尸走肉,机械又无趣;夜晚,他一闭上眼睛,脑海中便浮现一大片黄色,明晃晃地,挥之不去。
筹办炼油厂的过程并不顺利,那段时间,他的胸口仿佛压着一块巨石,稍动一下,就喘不过气来。
怀着深深的内疚,Q先生带着他的猫,在一个阴雨绵绵的午后,前往神川公墓拜祭父亲和爷爷。
5
抱紧怀里的猫,Q先生对我说,那天下山时,他不想立刻回家,一个人漫无目的地逛,猫儿也“喵喵”叫着到处撒欢,很快就消失在他的视线。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逐渐阴了下来,像是酝酿着一场暴雨,可猫却不见了。
闷雷轰鸣,他吹响口哨,四处呼唤猫的名字。突然,在一处被铁丝网拦起的地方,从网底破开的洞口,探出花猫的脑袋,冲他叫了几声,便扭头往身后跑去。
从洞口穿过去,他循着猫的印迹,钻进了那个年久失修的地下隧道。眼前的孔洞既潮湿又昏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只能听见猫儿远远的欢叫。
身处一片漆黑之中,他分不清方向,无助地呆立不动。又气又急的他,对着某处的猫破口大骂,然后摸索着往回走。
艰难地踱到洞口,他发现外面已下起暴雨,尾随其后的猫儿,嘴里叼着的一个东西滚到他脚下。
此刻的雨仍在下,但太阳露脸了。他定睛一看,那东西有眼有口,尽管残破,但能辨别是人脸面具,而且是娃娃脸一般大小。捡起来端详,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油然升起。
挑了个大晴天,他又一次回到隧道。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晌午,从洞壁的缝隙渗透进来光线,为孔洞增添许多光亮。他慢慢地走着,洞壁️留下的浅浅涂鸦,都出自幼年的他。有关童年的记忆,每及一处,犹如点亮一束光,渐渐汇聚在一起。
小时候,这条地下道是他的乐园,母亲常常带着他来这儿玩耍,任他随手涂涂抹抹画画。时隔多年,隧道内的“作品”却保存得如此完整,他惊讶得说不出话。但那些难忘的瞬间,从踏入洞穴那刻起,一直温暖着他的心窝。
走到隧道另一头,门把上挂的一个木牌,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一块黝黑的长方形木头,上面有刀刻的纹路,像是密密麻麻的一行小字。他一边细细摩娑着,一边在脑海中拼凑成文字,接着脱口而出。
“献——给——愚——儿——”当他念出自己名字的最后一个读音,眼泪已夺眶而出。他不敢相信,这牌上的字迹出自父亲之手。但除了他之外,他们家仅有父亲识字。
他不愿相信,那个被他恨了那么多年的男人,居然会为他保留隧道内的童年印记!可眼前的一切,却又那么真实,容不得他怀疑分毫。
终于,他想起来了。那个破旧的面具,是他三岁生日,父亲托人照他的脸部轮廓,精心制作的礼物。
尽管他不肯承认,可这段充满回忆地下道,恍如有一种魔力,诱使他一次次俳佪在里面,或散步或伫足,或欣喜或感伤。被琐事牵绊的他,只有置身其中,那个漂泊的灵魂才得以休憩,获得短暂的抚慰。
“有一天我在隧道散步,眼前突然闪过父亲高大的身影,他一边唤我的乳名,一边冲我挥挥手,然后迅速地迈向下一个孔洞。等我回过神,他的背影已渐渐模糊。”Q先生沙哑的声音,仿佛诉说着一个遥远的故事,“那一刻,我发觉原来父亲一直在身边。只不过,他先我一步,走进隧道的下一个孔洞。”
“那天,我对着他的背影说着,路上小心!总有一天,我们会相见的。”
我望向他的脸,他的面具依然冰冷,可我的心却充盈着一种难以言表的释然。对于死亡,他给了我从未有过的体悟。
6
回到神川,我恢复了正常的工作状态。乡镇殡仪馆人员编制有限,我身为火化工,却要兼管其他工作,例如为每一具尸体清洗、更衣、化妆,再入殓、火化。每当恐惧来袭,我就想起Q先生的话,内心也逐渐变得平静。
渐渐地,我开始敬畏自己的职业。逝者的家属,把他们生命最后一程,交至我手中。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让每一位逝者体面地上路。然后,打开焚烧炉门,道一声“路上小心”。
冬天,是我们这一行最忙碌的时节。已经很久没下山了,我心里一直惦挂着Q先生。
临近暮冬那些天,我稍一睡着,就做同一个梦,再惊醒。梦里,漆黑的地下隧道,Q先生蜷缩在某个角落小声啜泣,悠长的空间回荡着他沙沙的声音。
于是在深夜,我起身跑步,一次又一次。直至在隧道里,偶遇那只猫的尸体。那晚我发起高烧,第二天只能请病假去医院。挂了半天点滴,退了烧,我又匆忙赶回单位。
在小山坡脚下,我和Q先生再次重复。那一天,他穿着一身黑色的中山装,胸口系一朵白色小花,左侧臂膀缠着一条黑色丝带。一捧鲜艳的向日葵,在他的怀里坚强地昂起头。
“刚刚送完我奶奶,她老人家前几天走了。”Q先生轻轻地叹了口气,“以后,就只有我一个人了。
噩耗来得太突然,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吴妈呢?”
“她先回去收拾东西了,明天也要回自己的家乡。”
“她不是要帮你开炼油厂吗?”
“炼油厂不开了。是我让她回去的。”他迟疑了一阵,向我走进一步说话,“奶奶临终前告诉我,吴妈是父亲的初恋情人,后来的生意伙伴。她还有个身份,是县城有名的人脸面具手艺人。”
我想说些什么,却始终开不了口。
“有空我会去看看她。以后啊,我就专心打理园子,画我的画,卖我的面具。”Q先生的声音沙沙的,像风从我的头顶吹过。
“等忙完这阵,我们再去隧道散步。”我的心稍稍舒展开,只是不敢再过问他的猫。或许对他而言,人生最坏的样子,也不过如此。
“那段隧道,我找老村长确认过了。当年父亲向村里租了二十年期。我想把投资炼油厂的钱,用在修隧道上面,让更多村里的孩子去那玩。”
临别前,Q先生把手里的花转交给我。那一刻,我终于捕捉到他的眼神,那里有金子般的颜色,有太阳般的光芒,一如我手中的那些花儿。
(End)
本文参加短篇小说主题写作活动——五月“奇怪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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