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榴之木

楠榴之木

城北棺材铺的棺材李已经觊觎苏曦曦这棵楠树很久了。

“钟少爷，您家院子里这棵树真不错，我是真的喜欢，这树不拿来做棺材真是可惜啦！您开个价，就满足我这个心愿吧！”

棺材李双眼冒光，就差没给钟南跪下。

“李老板这是什么话，喜欢楠树我送您一棵不就好了，材料保准也是上乘，只是我院子里这棵，不行。”

钟南摇了摇头，含笑说道：“这棵树是我的本命树，砍了它，我也活不了。”

见钟南拒绝，苏曦曦莫名其妙地也松了口气。

真是！她紧张什么，砍了更好，说不定她就不用困在这楠树里，重新变成人了！

“唉，钟少爷不愿意就算了，何必拿这种理由糊弄我？我只听过本命年，本命佛，那有什么本命树！难不成您一个人还得靠这棵树活着？”

棺材李有些生气，但又不好表现的太明显。

“李老板，这棵树可就是我的命。”

钟南面色不变，一脸温柔地看着院中的楠树，苏曦曦被他看的脸红，满树的叶子都收敛起来。

对啊，这棵树可不就是他的命，因为他本来就是一个树精！

这棵楠树就长在苏曦曦家的院子里，是苏曦曦小的时候亲手种下的。

如果苏曦曦可以回到过去，真想掐死那时候的自己！

这算是养虎为患，自作自受了吧。

苏曦曦变成树的前一天，曾想过要砍了它，结果第二天一睁开眼睛，自己居然就被困在了这树里，成了“树精”！而原来那该死的树精，竟然取代了自己的身份！

这一切简直像一场梦！

而无论是父母，还是周围的朋友，似乎都没有丝毫察觉不对。

苏曦曦甚至有些恍惚，到底那个才是真实的。

好不容易气走了棺材李，苏曦曦终于不用再拘束，伸展全身的叶子懒懒地享受着午后的阳光。

苏曦曦变成树已经三个月了，她成功地由最初的惶恐变得坦然，其实做树也挺好的，不用吃饭，不受束缚，除了不能动，被各种人想砍掉，其余的简直让苏曦曦满意的不得了。

然而有时候，苏曦曦还是会很生气自己变成了一棵树，就比如现在。

那个冒充自己身份的男人，正躺在苏曦曦树下的躺椅上，悠闲地读着苏曦曦珍藏的话本。

“‘这样俊俏的书生，真是难得一遇，不如你从了我，咱们一起做一对快活神仙’化身美貌女子的狐妖说着，就扑到了书生身上，一双纤纤玉手在书生身上开始肆虐起来……”

这人真是！看自己珍藏的话本就算了，居然还要读出来！

要不是苏曦曦现在是一棵树，真是没脸呆在这里。

“你给我闭嘴！”

苏曦曦抖了抖身上的树叶，强烈地抗议道。

“怎么？你也会难为情？你现在可是一棵树，这种人的情感，不适合你。”

钟南扫落身上的树叶，漫不经心地说道。

这个男人！霸占了她的身份不说，还敢在这里讽刺她！

“你又动我的东西了！”

“抱歉，现在是我的东西。”

钟南把书合放在石桌上，双手垫在后脑勺向后躺去。

“你给我滚远点，别让我看到你！”

苏曦曦感觉一团火缠在心中，浑身树叶沙沙作响。

“我就不走，你能怎么样？”

钟南睁开眼睛，露出一个戏虐的笑。

啊啊啊！苏曦曦感觉自己要疯了。

“树大爷，是我的错，我不应该说要砍您，求您看在咱们一起长大的份上，把我变回去吧！”

苏曦曦换了个口气，带着哭腔哀求道。

“现在知道错是不是有点晚？当初想要砍掉我的时候你可是理所当然的很！你就多当几天树，体会体会吧，对了，我明天请了一个很好的木艺师傅为你修理修理，你一定会喜欢。”

钟南抬手摸了摸身旁的树干，苏曦曦感觉自己浑身一僵。

“还有，不要随便抖掉我的树叶，知道了吗？”

“钟南！你个老妖怪！等我修炼成精，一定不会放过你！”

苏曦曦气的脑袋发昏，又用力抖了抖身上的叶子。

“哈哈哈哈……”钟南不顾周围仆人怪异的眼神，自顾自地大笑起来。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笑的出来！”

一个温柔中带着焦急的女声打断了钟南的笑声，苏曦曦抬眼看去，原来是楠树精钟南的小情人来了，一朵芍药花。

唉，自己家里都快变成妖精窝了！

苏曦曦耷拉下来叶子，觉得有点莫名的惆怅。

“哈哈……，白芍，你怎么来了？”

钟南摸了摸眼角的湿润，起身走向白芍，在白芍面前站定，摸了摸白芍的头。

“你不应该来的。”

“我还不应该来？”白芍一把挥掉钟南的手，“不要动我的头！”

白芍一脸悲痛,“你看看你都成什么样子了！”

“我这不好好的吗？”

钟南收回手，含笑说道。

还真是听小情人的话，不让碰就不碰，怎么对待她就没有这样君子？

苏曦曦远远地看着二人的互动，嘀咕到。

“你好个屁！”

想不到这小情人看的文文静静，脾气居然这样火爆，也不知道钟南能不能吃的消。

苏曦曦竖起叶子，八卦之心止也止不住。

“你这样强行离开本体，擅养亡魂，还逆造时空，你是不要命了吗？！快点收手吧，不然你会死的！”

会死？苏曦曦一愣，心像是一下子被抓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有些难受，钟南怎么会死？他不是妖精吗？妖精怎么会死呢？

“白芍，这和你无关，你不应该来的。”

钟南良久出声，还是一副淡然的神情。

“为了她？值得吗？你千年修为，就不要了吗？！”

白芍红了眼圈，哽咽说道。

“为她，值得。”

钟南不再理会白芍的质问，转身回房，“你既然知道这件事情危险，以后都不要再来了。”

苏曦曦看着钟南的背影，不知为什么感觉有些心痛。

“你到底有哪里好？”

白芍走到苏曦曦容身的楠树下，有些咬牙切齿。

看来钟南真是伤了小情人的心，小情人要对着自己这棵树来诉苦了。

“值得他要用千年修为来救……啊！……钟南！……”

白芍话还没说完，突然就消失了。

“喂，你为什么要把她送走？”

苏曦曦叫住钟南，好奇问道。

“你怎么这样多话？还是担心一下明天木艺师傅会给你如何修理吧！”

钟南脚步不停，背对着苏曦曦头也不回，没一会就没了踪影。

真是善变！苏曦曦翻了个白眼，伸展全身继续晒太阳。

“这可真是一颗好树！”

苏曦曦本来以为钟南是吓唬自己，没想到他还真的请来了一个老头来给她修剪树枝。

“老朽修了一辈子的树，还没见到这样的好的树，这木质，这纹理，分明是一棵百年，不，百年都不止，千年古树啊！”

岂止至这树是千年古树，你面前的人还是千年老妖呢。

苏曦曦收着全身的叶子，心惊胆战地吐槽道。

“师傅，麻烦您用这个来修，按照这张图。”

钟南递给老头一张纸，苏曦曦想看却看不到。

“修剪之后的枝干，不能多不能少要，要八百一十条。”

“这，老朽修了一辈子树，还没遇见过这样的请求。”

“这是定金。”

钟南拿出一张银票放到老头的手里，原来面露难色的老头马上就露出了微笑，变脸速度之快让苏曦曦都心生佩服。

老头拿出一把剪刀，在阳光下发出瘆人的光。

“钟南，南大爷，我错了，你不要让他动我啊!”

苏曦曦怕的眼泪都要飙出来了。

“放心，很快就结束了。”

钟南拍了拍苏曦曦，朝苏曦曦露出一个有些虚弱的笑，苏曦曦还没来得及再问什么，就感觉一阵眩晕传来，不禁沉沉地睡去。

钟南站在楠树旁，透过树干看到苏曦曦整个人缩成一团，忍不住伸出手，透过树干去摸苏曦曦的脸，眼中露出几分难舍的眷恋来。

刚刚还充满市井气的老头看到这一幕却并没有惊讶，而是在钟南又一次伸出手时提醒道：“主人，时间不多了。”

钟南收回手，低下头露出一丝苦笑。

“开始吧。”

苏曦曦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梦，梦中的她还没有变成树。

不过，为什么做梦都要梦见钟南？！

她看到小时候的自己从恶狗嘴里抢出一棵瘦弱的楠树幼苗，然后被狗追着跑了三条街，最后被咬了一口，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钟南慢慢地从树苗中幻化出来，一脸虚弱，蹲在年幼的自己面前，朝着被狗咬伤的地方缓缓吹气。

苏曦曦有些楞然，这些场景都是自己经历的，只是她从没想到，原来钟南也曾参与其中。

苏曦曦回到家，亲手把树苗种在院子里，钟南此时也就在她身后，苍白的面色也变得缓和起来。

他就站在年幼的自己面前，俯下身来摸了摸她的头，说到：“小家伙，谢谢你。”

时光一点一滴在苏曦曦眼前流逝，她看到她做噩梦的时候，钟南会守在床边轻声安抚；她被人欺负的时候，钟南会使用小法术暗中帮她；她和父母吵架自己爬上屋顶看星星流泪的时候，钟南就在自己面前，一点一点地帮她擦去脸上的泪。

景象越闪越快，很快苏曦曦就长大了，她也不再整天守着家，没事就翻墙出去玩。

只是这一次，苏曦曦走的太急，脚下打滑，一下子从墙上摔了下去。

意料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苏曦曦悄悄睁开一个眼睛，就对上一张温润俊朗的脸。

“都说萧涉挑花运好，我还不信，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啊！”

“别胡说了，”萧涉的嘴角带着笑意，“姑娘无事吧？”

苏曦曦羞红了脸，急忙从萧涉的怀里下来，低着头匆匆小声说了一句多谢，扭头就跑开了。

钟南这时就站在门口，脸色阴沉的可怕。

这是自己经历过的事情吗？

苏曦曦心中的疑惑涌了上来，她明明记得，自己随口说了一句门口的楠树太遮光了，不然还是砍了吧，之后就变成了树。

萧涉是谁？为什么自己一点印象都没有。

景象又一次转换，苏曦曦看见她自己倚在萧涉的怀里，脸上是陷入热恋的小女儿神态，钟南一脸不虞地坐在自己对面，充满敌意地看着萧涉。

“曦曦，你放心，等到今年中秋一过，我就去府上提亲，你说好不好？”

“他是骗你的，不要答应他！”

钟南面上带了一丝焦急，然而他说的话当时的苏曦曦一点也听不到。

苏曦曦看着从前的自己满心欢喜地点了点头，任由萧涉眼神迷离地朝着她吻了过来。

钟南的手紧握成拳，周围突然大风突起，萧涉不得不从苏曦曦的身上起来，眼神中闪过一丝不耐。

“曦曦，我送你回家。”

钟南这次却没有紧紧跟上来，而是扶着周围的树干，深深咳出一口血来。

“御风术有多耗费法力，你又不是不知道！”

白芍不知道什么时候冒了出来。

“你才修养了十几年，身体还没有复原，在瞎折腾什么？凡人的命数早已经写好，你掺和什么劲!”

“为她，值得。”

钟南没有理会白芍，一手抹掉嘴角的血迹，转眼就不见了。

苏曦曦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心像是被人抓住了一样，紧紧的发疼，突然有流泪的冲动。

再回过神的时候，苏曦曦已经置身于另一个场景，父母的尸体躺在她的身边，原本温馨的庭院里变得血腥一片。

而她自己一身红色嫁衣，伫立在树下。

萧涉没了之前的温柔，反而一脸冷厉。

“苏家本来就是前朝余孽，死得其所。”

他朝自己扔来一条绳子：“留你一个全尸，也不免你我相识一场。”

苏曦曦露出一个悲凉的微笑，弯下腰拿起绳子，仰头将它挂在门口的楠树上，缓缓把自己塞到套索中。

“原来你一直在骗我，是我害死了父母，从头到尾，陪伴我的竟然只有门口这颗楠树而已。”

一滴眼泪从苏曦曦的眼中流出，等到她没了气息，萧涉才打算离开。

这时，钟南急匆匆地赶了回来，看到院子中的场景，又见到苏曦曦摇晃在树下的身影，眼中闪过不可置信，以楠树为中心，周围突然挂起了强烈的旋风，苏曦曦的尸体被安稳地卷到了钟南面前，周围的人都被这变故惊呆了，只见苏曦曦的尸体被楠树叶子卷到半空中，身边的空气似乎都凝聚了暴风雨来临时的紧张气氛。

萧涉皱眉，脸上露出一丝恐慌，急忙想要离开这个诡异的地方，然而他还没走两步，就被一股奇怪的力量紧紧拉住，一转头，却是被门口的楠树枝猛地伸长绕住了脖子，枝条越缠越紧，竟生生地把萧涉的头勒了下来。

众人被萧涉的惨状吓破了胆，急忙四散逃走，然而惨叫声却此起彼伏，他们或被树枝穿破了心脏，活被活活憋死，没有一个人活着走出院子，

萧涉的头颅正好滚落到苏曦曦的脚边，惊恐的眼睛就这样直直地盯着她，不知道为什么，苏曦曦却没有一丝害怕，反而觉得莫名的欣慰。

眼眸一转，苏曦曦就看到了抱着自己尸体的钟南。

他身上散发出一股悲伤至极的决绝，苏曦曦看不到他的表情，心却一点点地被抓紧，鼻子发酸，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

“小家伙，是我的错，我回来晚了。”

“你放心，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了。”

一股莫名的力量将苏曦曦拉扯出来，苏曦曦又回到之前的院子里，她漂浮在半空中，看着门口的楠树被连根拔起，钟南出现在她面前，额头都是汗，神色痛苦。

楠树树干缓缓幻化成苏曦曦的模样，而钟南的脸色也越来越苍白。

一个墨绿色的珠子从钟南胸前凝出，飘向刚刚幻化成的躯干。

钟南似乎终于松了一口气，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来。

“你这样强行离开本体，擅养亡魂，还逆造时空，你是不要命了吗？！快点收手吧，不然你会死的！”

“放心，很快就结束了。”

“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了。”

“为她，值得。”

“为她，值得。”

“为她，值得。”

根本就不值得！

苏曦曦想动，却根本动不了，她眼睁睁看着那颗墨绿色的珠子融进树干躯体里，然后自己不

受控制地飘到其中。

久违的充实感传来，苏曦曦却感受不到丝毫喜悦。

身上传来丝丝楠木香，苏曦曦一下子就泪流满面，手脚并用爬到钟南身边。

“你疯了!我死就死了，你救我干什么？”

“呵，小家伙……”

钟南的身体逐渐趋于透明，眼神中流露出几分眷恋。

“当初我死也就死了，你为什么要把我从哮天犬口中救出来呢？”

“楠榴之树，相思之木，我本来就是一颗相思树，是你把相思种进我心里，又怎么能让我忍心放手呢？”

钟南朝苏曦曦露出一个微笑，抬头吻上苏曦曦的唇角。

“小家伙，别难过……”

钟南的声音消逝在空中，苏曦曦怀中转眼间便只剩下了一堆楠树叶。

“大骗子！连你也没有陪我到最后……”

一百年后

“今天有个楠树妖飞升成仙了你知道吗？”

“天界每日都有小妖历练成仙，你这么惊讶做什么？”

“关键是紫薇星君眼巴巴地在飞升桥等了一天，而那楠树妖上来就朝着紫薇星君破口大骂，紫薇星君连还嘴都不敢，脸上还一直带着傻笑，你说奇不奇怪。”

“欸，话说，紫薇星君千年前历劫的时候，好像也是投成了一颗楠树……”

“这俩人之间肯定有事……”

“对，肯定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