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弹·蔷薇

作者: 择优录取 | 来源:发表于2024-04-19 07:17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Oh,where do we go now?(现在我们何去何从?)——Guns N' Roses《Sweet Child OMine》

演出结束了,观众们起身离席,沙漏似的堵在狭窄的出口。李星明、项泽、鲍柯南三人,从舞台侧边的演员通道溜出去,穿过空荡荡的商场,乘两转扶梯,走到室外。街道上热闹聒噪,跟室内一比,另一副景象。店铺的霓虹灯光竞相闪耀,车辆行人往来不绝。而就在几百米之外,是这座城市最热闹的地段,无数游客围着那块著名纪念碑拍照留念。三个人站在五四路和来龙巷的交叉口,相互传递一盒香烟,一盏路灯立在马路牙子上,灯竿旁斜靠着一辆黑色摩托。

今天的上座率没有昨天高,项泽说,尤其是后三排,几乎都空着。

鲍柯南说,因为明天是礼拜一,大家都要上班,谁今天晚上还出来看脱口秀,要我说,就应该取消周日晚间场。

项泽摇摇头,我觉得还是跟最近的演出质量下降有关,有观众在建议簿上留言,说我们的段子没以前好笑了。

鲍柯南挥手驱散眼前的烟雾,嫌弃地说,他们什么也不懂。

李星明听着二人的谈话,出神地望着前面那辆摩托,心想,今晚没发挥好。刚才轮到他上台讲段子的时候,说到“本地人个头普遍比较矮”,下面第一排最中间的一位老哥忽然站起来,指着他大声呵斥,不准你说本地人矮!那汹涌的气势,竟把李星明吓得呆在原地忘了说话。台下的其他观众也是鸦雀无声,目光都落在那位老哥身上。几秒钟后,老哥又说,要说就说成都人矮。一瞬间,全场爆发出经久不息的笑声和掌声。老哥在众人的喝彩叫好中得意地坐下,把李星明一人晾在台上,尴尬无比。李星明记得刚入行那会儿,一位带他的前辈说过,讲脱口秀不能把观众当观众,要把他们当成对手,只要上了台开了口,你就得想方设法地搞垮他们,因为一旦他们不垮,那么垮的就是你自己。所以他心里明白,今晚是自己垮了。

鲍柯南用胳膊肘撞了撞李星明,别不说话,你也发表一下意见。

李星明说,我觉得还是项泽说得有道理。

鲍柯南讨了无趣,把烟屁股丢在地上,说,行吧,不讨论这个了,来想想晚上去什么地方活动,我话说在前,可别又是南滨路,老子去腻了。

项泽说,那要不今晚去九街?

李星明说,那里的店太闹腾,没意思,最好找家清静点的。

项泽想了想,又说,清静点的,我知道嘉州路附近有一家,老板还是我朋友,要不今晚去那里捧捧场?

两人相互看了看,都没有反对,于是他们立马动身,沿着马路往轨道站的方向走。在经过转角的一家咖啡店时,忽然有人从身后拽住李星明,他回头一看,是一位姑娘。

姑娘一边拽着他,一边说,没想到你在这,我找了你好久,还以为你跑掉了。

李星明纳闷,自己并不认识她,想来最近也没得罪什么人。他说,美女,你是不是找错人了?

姑娘说,没找错,就是你,你不是叫阿星么,我是你的粉丝,每个星期都来听你讲脱口秀,今天专门在这等你的。

李星明顿时感到惊奇,入行这么久以来,这是头一回碰到有人自称是他粉丝。他说,那太感谢你了,你是想要拍照,还是想要签名?

姑娘说,都不是,我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

李星明向前方望去,那两人已经走到轨道站的地下入口。他说,最好快点问,我还赶时间。

姑娘说,第一个问题,你养过猫?

他说,没有,我这人懒,养不了小动物,如果它们跟着我,估计得饿死。

姑娘说,好吧,第二个问题,你之前是在保险公司上班?

他说,不是,我一直从事脱口秀这个行业,并且希望以后能够做大做强,再创辉煌。

姑娘说,那第三个问题,你真像他们说的那样,同时和两个女生谈过恋爱?

他说,那是他们瞎扯,你可别信。我们这个为什么叫脱口秀表演,就是因为里面的段子都是编造出来的,目的只是为了取悦逗笑观众。好了,你问完没有,很感谢你的支持,但我确实有事,得先走一步。

姑娘见李星明要溜,赶紧又扯住衣袖说,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最后一个。

李星明掏出手机,项泽发来一条微信,问他人在哪里,他回了个“马上”,不耐烦地说,问吧。

姑娘忽然变得忐忑不安,双手拘谨地握在一起,眼睛像是害怕灯光的刺激,眨个不停。她说,其实吧,我非常想成为一名脱口秀演员,像你一样,我能不能拜你为师,你教教我?

李星明重新打量起眼前这位姑娘,她戴着一副透明边框的眼镜,散落下来的头发遮住两侧的脸颊,衬得脸很小,穿一件绿色格子衬衫,搭配牛仔裤,个头不算高,体型偏瘦小,还有点驼背,整个形象看起来毫无气场,往台上一站,恐怕观众都不会注意到她。不过她挺有胆量,敢于把内心的想法说出来,这点倒难能可贵。

李星明思考了片刻,说,要不这样,我有两个朋友,准备找个地方喝一杯,你也一起过来,咱们坐下聊,你觉得如何?

列车进站了,等候的人群一下子聚拢过来,挤在屏蔽门两侧。车门随着“滴嘟滴”的警铃声缓缓打开,人潮如洪水一般涌出。我紧紧抓住丽的手,防止一会上车时被人群挤散。好不容易等下车的人走完,身后的人又开始你推我搡地往车厢挤。我们身不由己地被推到窗户边,车厢里再一次人满为患。我和丽紧挨在一起,从车窗的倒影看过去,我俩挺像一对情侣,丽拿出手机,对着车窗拍了一张,我站在一旁不动声色,心里却为之欣喜。

这是我和丽的第一次见面,目前的情况来看,进展得非常顺利。半个月前,我俩在网上认识,我加她好友是因为她那个奇特的网名,叫“你也饿了吗”。我问她为什么起这样一个名字,她说,是因为她在大学里教书。我不明白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她告诉我,她教的是美术系,油画专业,原本的名字叫“莫奈的小迷妹”,后来有一回上课,她让学生临摹一只苹果。她因为没吃午饭,在指导一位学生作画时,肚子不自觉地叫了起来,学生听到了便问她,老师,你也饿了吗?一段话的结尾,紧跟着一个捂脸哭的表情。我发过去一长串“哈哈哈”,并且说,你真幽默。

后来我们每天都会发消息,上班时想到了就发一两句,晚上则躺在沙发聊到深夜。我们聊天的话题很广,比如身边趣事,个人爱好,理想中的旅行目的地等等。丽教书的学校在区县,位置偏僻,并且坐落在一座大山底下,交通也极不方便,校门外只有一班到区中心的公交车,十五分钟一趟,若是走主城,还得买票坐两个小时的大巴车。因此她平时都住在学校的教师宿舍,只有周末才回家,她在主城区的房子里养了一只猫,回去也是为了看看它。我说,你一周才回去一次,会不会把猫饿着?她说,房子是跟大学室友合租的,平时都是她帮忙照看,主要还是因为新修的宿舍楼禁止养宠物,不然肯定随身带着。

列车从地下开出,沿着江畔行驶。隔着茂密的树丛,对岸的灯火时隐时现。车里有不少外来游客,被窗外的景象吸引,纷纷挤到窗边,又是拍照又是感叹。我想到一个玩笑,是调侃那些“没见过世面”的游客的,想跟丽说,一转头却发现她也全神贯注地望着窗外,目光穿过了我们俩的影子,落在遥远的对岸。

我和丽在网上聊了两个星期,有天她突然提出,要不要见一面?我欣然同意了。我们约好下午两点在渝中区解放碑碰面,地方是她选的,或许是考虑到那里人多安全。我是提前半个小时到的,老实说我心里其实有些怵,担心见面后没有话聊。别看我这人在网上打字飞快,现实中只要面对不熟悉的人,大脑思路就跟用胶堵上一样,半天想不出一句话。之前就有一回,朋友给介绍相亲对象,微信上聊得挺好,见面以后,女方觉得我太沉闷,甚至怀疑是不是找人代聊。但很快我就发现顾虑都是多余的,因为丽比我想象得要开朗健谈得多。我们找了家咖啡馆,坐了一下午,大部分时间里都是我听她说,从个人的过往经历说到校园教书生活,从最近看过的电影电视剧说到欧洲美术史,简直如大海泛舟,无边无际。偶尔,她也会停下来问一句,你呢?我就简单作答,大概,也许,差不多。说到让她讨厌的油腻男教师时,她眉头紧锁,咬牙切齿,说到迷恋的爱豆偶像,她眉飞色舞,神采奕奕,说到印象派画家莫奈,她又表情严肃,一本正经,好像真把我当成了她的学生。后来,她大概真的说累了,停下来喝口饮料,问我去什么地方吃饭,有说吃完饭再去什么地方坐会儿?见我拿不定主意,她便说,咱们去吃火锅,吃完了火锅,再去酒吧怎么样?

列车经过黄花园、大溪沟、曾家岩,到达了牛角沱,我们跟随大部队下车,沿着一条笔直的长廊向三号线转移。路上,我说,你真的打算去酒吧,不是随便说说的?

丽眨动着眼睛说,那不然呢?反正这么早回去还不是没事情做,闷在屋子里多无聊啊。

我说,你是不是经常去酒吧?

她说,那倒没有,只有朋友生日的时候会去,一年两三回,而且都是身边几个玩得好的姐妹。

我说,你家的猫不需要照顾吗?

她说,不用担心,出门的时候已经喂过它了。

我说,你回去晚了,你室友会不会说什么?

丽的脸突然变得绯红,好像熟透的苹果,目光也躲躲闪闪的,低头小声说道,不会,今晚她陪她男朋友去呢。

电梯升到十七楼,梯门自动打开,最先映入眼帘的是那洋红墨绿的霓虹灯管。昏暗的楼道里,一面陈腐破旧的墙壁上,发光的灯管盘绕出复杂的图案,一枚发着绿光的子弹从洋红色的玫瑰中间穿过,后面留下两道蓝色的轨迹和两片鲜红的花瓣,图案下方还有一串彩色的英文字母,Bullet&Rose。

店里竟然连一桌客人也没有,整个酒吧冷清得有点可怜。两名服务员,一女一男,一里一外站在吧台两侧,见有人进来,仿佛学员见了教官,立马站得笔直,露出职业性的微笑。

项泽对那名男侍者说,四个人。

那位身穿小马甲系着蝴蝶结的男侍者做了个请的手势,带他们走到一个靠窗的位置,这里视野极佳,既能看到整间酒吧的动向,又可以俯瞰窗外城市的夜景。他们四人面对面坐下,项泽和鲍柯南坐在一边,李星明则挨着女生坐在另一边。轻柔舒缓的蓝调音乐携着空调的冷气从他们头顶流泻而下。

李星明说,要不你先介绍一下自己吧。

女生神情局促,双手一直放在桌下,缩着肩膀。

项泽鼓励道,别紧张,这里都是自己人,你随便怎么讲都行,想当一名脱口秀演员,首先就要敢于说出来。

女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说,你们好,我叫陈偌羽,陈是耳东陈,偌是偌大的偌,羽是羽毛的羽。

鲍柯南一拍桌子,陈偌羽,不错不错,好名字!

女生受宠若惊,李星明警告说,你别插嘴,让人家把话说完。他抬手示意女生继续,但她却闭口不言,眼巴巴地望着身边这三个人。

项泽说,继续啊,刚才不是说得挺好。

陈偌羽说,我说完了。

说完啦?鲍柯南诧异道,就光介绍个名字?

陈偌羽涨红了脸,支吾着说,我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鲍柯南说,介绍一下你的职业,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她说,工作的话,目前在银行上班。

鲍柯南说,你今年多大?

她说,九六年出生,今年二十七了。

鲍柯南说,有什么兴许爱好呢?

她说,唯一的爱好就是脱口秀吧。

鲍柯南说,其他方面呢,喜欢吃什么,喜欢看什么电影,喜不喜欢出去旅游?

陈偌羽面露难色,这些也要介绍吗,我是来学脱口秀的,不是来相亲的。

另外两人顿时笑了出来,李星明忍不住拍桌子,说,绝了,真是绝了,这绝对是一个好素材,可以写成段子来讲。项泽跟着调侃道,偌羽妹妹,你别理他,他这个人就是这样,一见到女生脑壳就容易发昏,老想操之过急。他故意把“操”字说成第四声,使得这个词带有一种晦涩的含义。

这时,服务员不露脚步地走过来,手上托着一个圆盘,盘上摆着铁桶和玻璃杯。他把装满冰块的桶放到桌子中间,又把四只浅口玻璃摆到每个人面前。啤酒和小吃稍后送上,他简单地说了这么一句后,便悄无声息地退向吧台。

李星明指着面前两人说,我你已经熟悉了,这两位,你认不认识?

陈偌羽点头说,看过你们讲段子,你是阿泽,开五金店的,专门卖锤子和扳手。你是柯南,上海人对不对,喜欢骑摩托车。

两人相互使了个眼色,不怀好意地笑起来。项泽说,你说的没错,但其实,我并不是开五金店的,那不过是故意制造话题,脱口秀嘛,为了节目效果,总得给自己立个人设。

鲍柯南说,所以,我也不是什么上海人,我就是本地的。

陈偌羽难以置信地说,可是你上海话说得很好啊。

鲍柯南说,那是因为我在上海读过书,专门学的,阿拉上海宁。紧接着,他又换了副腔调,用本地方言说,我是重庆哩,妈老汉住在日白区。一来一回,直把陈偌羽唬得一愣一愣。

啤酒端了过来,十二瓶1664,整齐地码在冰桶旁边。鲍柯南率先抓过一瓶,起开瓶盖,主动往陈偌羽的杯子里倒酒,随后又往李星明的杯子里倒酒,然后是项泽,最后是自己。

李星明说,既然你想学脱口秀,首先第一步,要给自己立一个人设,这样做既能让观众对你加深印象,也方便你以后创作段子,你刚才说,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陈偌羽说,银行。

他说,那好,你就可以说,你在银行上班,每天的工作就是数钱,数到手软……

各位。鲍柯南打断他们的谈话,高举杯子说,其他的一会再讨论,我建议先碰一杯,欢迎咱们的偌羽妹妹,来,大家干杯!

玻璃杯轻轻碰撞,发出“咣当”一声脆响。莹眯起眼睛,嘴唇贴着杯沿,下巴上扬,喉咙微微翕动,一杯酒就喝了下去。她放下杯子,用镊子往杯里加冰块,一边对我说,星哥,今晚多亏有你,要不然我那个方案,还不知道能不能赶出来。加完冰块,她又往杯里倒酒,说,星哥,我再敬你一杯。

服务员端来一个套塑料袋的盘字,上面摆着刚烤好的串,葱花点缀,香气四溢。我拿起最上面的一串烤蒜瓣,摘下一枚,火候控制相当适宜,外焦里嫩,用手轻轻一捏,鲜嫩滚烫的蒜瓤便冒了出来。

我说,这家的烤蒜做得很好,建议你也尝尝。

莹把另一串烤蒜拿去,像我一样,从上面取下一粒,用手剥着吃。

我说,怎么样?

她说,不错,好吃。

我说,好吃你干嘛还把剩下的放回盘里?

她笑了笑说,你吃吧,本来就是请你的。

莹手肘撑着桌面,以掌支颐,在酒精的作用下,脸上泛起红晕,一双眼睛疲倦但充满柔情。

我说,你不舒服吗?

她摇摇头说,没什么,星哥,你人真好,我要是能早点遇到你就好了。

我说,为什么这么说?

她说,星哥你不知道,我之前待的公司,碰到一位领导,四十多岁,有家室,经常把我喊去办公室,趁我拿文件的时候,故意摸我的手,有时候,晚上还会给我发短信,叫我出去陪他喝酒,我一次也没理他。

我说,你那个领导真是够恶心的。

她说,有一次,是五一节放假前一天下午,公司很多人都走了,他又叫我过去,结果我一进门,他就冲上来抱我,我吓了一跳,当场甩了他一巴掌。

我说,干得漂亮。

她叹了口气说,就因为这样,我把他得罪了,那之后他故意给我布置很多工作,做不好就当众批评我,还扣我绩效。那段时间我几乎快抑郁了,后来实在受不了,就辞职了,然后就找了这家公司,就遇到了星哥你。

她的眼睛里流出两行泪,被她用手背飞快地擦拭掉。我举起杯,说,一直觉得你很沉默,没想到你还有这种不幸的遭遇,你是个勇敢的姑娘,这杯我敬你。

又是一杯酒下去,莹的脸变得更加红润,也更显妩媚。我忽然觉得,那张年轻嫩白的脸上似乎隐含着某种胆怯而朦胧的热望,是我的错觉吗?我在心里偷偷拿莹和丽作比较,两个人的性格完全是相反的两种类型。丽虽然是学艺术出身,但骨子里完全是一副川渝女人的脾气,活泼外向,直言快语。莹则是文静内敛,说起话来轻声细语,平时在公司,都别人问什么,她答什么,几乎一句也不多说。

莹歪斜着脑袋看着我,说,星哥,突然觉得你好帅。

我哑然失笑,哪里帅了?

她说,平时在公司你就对我很好,遇到今天这种情况,其他人都跑了,就你愿意留下来帮我。

我说,大家都要赶着回去过周末嘛,我看你都快要急哭了,实在是于心不忍。

她两眼弯成月牙,笑着说了声谢谢。

我没告诉她真实的原因,其实是丽去北京参加培训,周末不回来,我才有空留下来陪她。刚才在公司,丽给我打过视频,那会我躲进了厕所,一来是不能让丽知道我陪着莹加班,再者,我也不愿让莹知道我和丽的事。我们俩已经同居了大半年,在磨合上出现了诸多问题,比如两人的生活习惯大相径庭,丽极其讨厌我抽烟,也不准我在家玩游戏,而我同样无法忍受她半夜会磨牙,还有她过分宠爱那只总是掉毛的猫,我们为此经常吵架。此外丽还有个坏毛病,一生气就要摔东西,以作发泄。每次吵完架,看到她把那些瓶瓶罐罐砸碎在地,我对她的失望就加深一分,脑子里也会情不自禁地想到莹。

盘里的串被我一个人吃光了,啤酒倒是莹也喝了不少,起身结账时,她有些站不稳,需要我扶着。我们走出酒馆,顺着洋河路的长下坡往前走。街道依然很明亮,一排排店铺灯火辉煌,里面围坐着一桌桌深夜还在吃火锅串串的人。我们经过星光68,马路上的汽车排起了长队,刺耳的喇叭声响彻不停。身边还有不少少年轻的夜游神,三三两两,鬼魅一般徘徊在街上。

莹挽起我的手臂,脑袋靠在我的肩上,唤了一声,星哥。

我说,怎么了?

她说,这么晚了,你能不能送我回去?

我转头看向她,只见一对娇媚的目光,正透过睫毛窥视着我。

她说,星哥,人家喝醉了,你送我回去嘛!

声音很甜,甜得我心头一软,大脑失去思考,讷讷地回答说,好,我送你回去。

李星明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这位新来的姑娘,她身穿一件深蓝色无袖衫,露着两条修长洁白的手臂,头发全梳在脑后,一对小巧的耳朵上挂着硕大的耳环,有手腕那么粗,简直可以当手镯戴了。姑娘从身后拉过一把椅子,坐在临过道的一边,对匆忙过来的服务员说,帮我调一杯长岛冰茶,少点冰,另外再上一份水果拼盘。服务员态度恭敬地说,好的,惠姐,马上。

项泽对这位姑娘的到来显得很兴奋,拉过她的手说,我给你们介绍一下,文惠,曾经是我的搭档,如今是这间酒吧的老板娘。

姑娘面带笑意地埋怨道,叫老板娘多显老,按现在流行的说法,应该叫主理人。

项泽说,过去我们一块在北仓讲开放麦,文惠入行比我早,论资排辈,我得叫她一声师姐。

文惠轻轻推了他一下,你快别说了,我不过就比你早去一个星期,要说真正上台表演,你可是在我之前。

众人对这位打扮靓丽的酒吧拥有者充满好奇,纷纷向她抛出问题。

惠姐讲脱口秀有多久?

文惠说,叫我文惠就可以了,大概有一年左右吧。

后来怎么不讲了呢?

文惠说,当初我们待的那家酒吧换了老板,不做脱口秀,改请驻唱,我们就只能被辞退了。

为什么想到开酒吧?

文惠说,其实吧,这家店最早是我男朋友开的,名字也是他起的,是为了致敬他喜欢的一个美国乐队,对了,店里还收藏了不少他们的唱片。

你和你男朋友现在还好吗?这话是项泽问的,多少带着点酸酸的味道。

文惠说,别提了,他两月前出国,走的时候对我说出去考察学习,看看美国的酒吧是什么样的,结果一去就没了消息。他这一走,这家店现在由我全权打理,我打算下个月重新装修,把它改造成桌游店,到时候你们可以来玩狼人杀,也可以打剧本。

一直没开口的李星明这时候说,听阿泽刚才讲,你们以前在北仓,具体是哪一家酒吧?

文惠不假思索道,桔子酒馆。

桔子酒馆,桔子……李星明小声默念了两遍,他想起刚辞掉工作的那段时间,整日无所事事,一到下午,就上街闲逛。有一回,他经过北仓那条巷子口时,有人塞了张传单到他手里,嬉皮笑脸地说,哥们,一看你就知道过得不开心,脱口秀要不要了解一下,桔子酒馆,晚上八点,黄金时间,只要你来,保证你笑。那是李星明头一回接触这个行业,他坐在最后一排,隔着晃动的人群远远观望,第一个上台的是位女表演者,容貌早已忘却,只记得她戴着一对大耳环,和文惠戴的相似,也许就是文惠。那晚李星明难得开心,阴郁了好几个月的心情头一回变得舒畅。女表演者一连说了好几个段子,但李星明现在还有印象的只有一个,好像是这么说的:我有一个外甥,今年刚读小学一年级。有一天,老师给他们班级上安全教育课。老师点到我外甥的名字,让他起来回答问题。老师说,如果你的妹妹不小心把家里的钥匙吞进肚子里了,你该怎么办?我外甥想了想,说,那就只有从窗户爬进去了。

众人又聊了一会儿,鲍柯南鬼使神差地从桌下的抽屉里掏出两副扑克牌,问道,会不会打掼蛋?

除了陈偌羽,其他人纷纷点头。鲍柯南说,我和阿星一组,项泽和文惠一组,偌羽妹妹,你就来当裁判吧,打一局,输的一方每人罚一杯酒。

项泽说,不光罚酒,还得现讲一个段子,其他人来评判,如果讲得不好,再加罚一杯。

陈偌羽拍着手称赞,我喜欢听段子,顺便也可以当做是学习了。

几个人转战到旁边一张干净的桌上,鲍柯南拆开扑克牌包装,两副牌合在一起,动作娴熟地洗牌,发牌,每发一张,另外三人就把牌抓到手里,见缝插针地塞到合适的的位置。一局战罢,李星明和鲍柯南这一组输了,他们大眼瞪小眼,相互抱怨起对方,刚才不该出哪张牌。项泽制止道,你俩别争了,该喝就喝,至于段子嘛,看你俩派谁出场。

鲍柯南把酒一口吞进肚里,满是豪气地说,我来!他捏了捏嗓子,干咳两声调整语调,随后说道:

最近我遇到一个烦恼,因为演出太过频繁,我的梗都快讲完了,没办法,我必须得挖掘一些新的梗出来,为此,我日思夜想,白天想,晚上想,吃饭的时候想,睡觉的时候也想,别说还真有效果,我为了想那些新梗,最后果然得了心梗……

电话打来的时候,我正在坐在马桶盖上抽烟。莹说她在火车站,让我去送送她,我问她要去哪儿,她不肯说。我以为她要去周边哪个城市游玩,或者是被领导喊去出差,毕竟做我们这个工作的,经常要去别的城市同客户见面,维持关系或者拓展业务。我走出卫生间,见到丽盘腿坐在沙发上,双手捧着手机,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昨晚上我们又吵了一架,起因是我把烟蒂丢在马桶里忘了冲。地上散落着陶瓷碎片,那是她一气之下砸掉的两只马克杯,一只我的,一只她的。猫被关在了阳台,落地窗外的天空阴沉沉的,室内光线昏暗,也许就要下雨了,所以我得抓紧时间赶过去。

我抓起沙发上的外套说,我出去一趟。

丽立马抬头,你去什么地方?

我说,火车站。

她说,去那干什么?

我说,有同事出差,过去交接一些事情。

她说,电话里不能说?

我说,有些麻烦,涉及到一些文件合同什么的。

她说,你哪个同事,是不是那个叫陈莹的?

我说,你别瞎猜了,我去去就回,很快的。

丽起身,大步走过来,你刚才是不是在厕所接了个电话,我听到了,是谁打的,给我看看。

她伸手要夺我的手机,幸好我抓得紧,没让她拿去。我俩一阵推搡,我一急心,一用力,把她推倒在地。丽仰着脸,表情惊愕又难以置信地望着我。

我说,现在没时间跟你解释,你要是想吵架,等我回来再跟你吵。

出门时,身后传来鬼哭狼嚎一般的叫声,丽像个小孩那样坐在地上,大张着嘴哭喊,但是没用,我很快地把门关上,将那那声音连同丽一起留在房间里,此刻我只想尽快见到莹。

我坐地铁到火车站,穿过地下通道,走进进站大厅,隔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远远看到拉着行李箱的莹,我挥舞手臂向她走去。莹表情忧郁,一副不太开心的样子,好像有什么心事。

我说,提这么大个箱子,是准备去哪?

她说,回老家。

我诧异道,回老家?那你还回来吗?工作怎么办?

她说,周五就办了离职手续,昨天把房租退了,已经想好了,不打算在这里待下去了。

我说,为什么,你就这么走了,也不跟我商量一下,是不是太草率了?

她迎着我的目光,说,星哥,问你个问题。

我说,你说。

她说,为什么每次我问你,我们是什么关系,你总是遮遮掩掩的?

我一时语塞,说不上来,因为我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丽。

她说,为什么每次我说想去你住的地方,你总是不答应,还找一大堆理由?

我有些慌乱,说,这个嘛,这是因为……

她说,星哥,别掩饰了,我知道你一直在骗我,你其实已经有女朋友了。

话如一道霹雳,吓得我差点没站稳。浑身上下起先是软,随后是麻,仿佛有几千根针扎进皮肉里,再到后来便是烫,从脑门到耳根,从舌头到脖颈,无一不在热辣辣地发烫。

我再没有说谎的底气了,无力地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说,一个星期前,你约我看电影,结果你没来,我给你打了好多个电话,你都不接。第二天,有人用你的手机打给我,说是你女朋友,问我是什么人……

丽捂着嘴,眼泪不住地往下流。我低头感到无地自容,但也搞明白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为什么莹和丽对我的态度会在同一时刻发生同样的转变。在公司,莹不再像以前那样见到我就笑,反而处处躲闪。在家,丽总是用奇怪的眼神看我,还旁敲侧击地问我单位是不是有女同事跟我亲近。昨晚吵架时,她更是直接质问道,谁是陈莹?我那时又惊又怒,不知道她是怎么发现的,如今看来,一切皆已明了。

莹哽咽地说,星哥,我叫你来,就是想问你,那天你为什么不来,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事情真就是那样的吗?

我沉默,我开不了口,我难以启齿。那晚,丽原本是要去给她的闺蜜庆生,谁知半途却突然返回,说出了点状况,聚会取消。我不能当着丽的面接莹的电话,更没想到那时丽已经察觉,竟会偷偷翻我的手机。

莹见我不说话,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李星明,这就是你最后的答案。她提着旅行箱转身就走,我追上去,拽着她的胳膊,想再说点什么。莹一回头,一张我从未见过的愤怒的面孔,冲我吼道,滚!

时间已过午夜,窗外的楼宇都熄灭灯火,与黑漫漫的夜晚融为一体,街道上车流稀疏,城市已陷入沉睡。酒吧里,一张张桌子空空荡荡,音乐依旧不疾不徐地在清冷的大厅回旋缭绕,两名服务生仍然分站在吧台的内外两侧,相互沉默,哈欠连连。

在连续输掉五副牌局后,李星明和鲍柯南终于赢了一回。鲍柯南激动地大喊大叫,李星明也如释重负地丢掉手里的牌,转头看向一旁。陈偌羽瘦小的身躯缩在宽大座位里,表情有点疲惫,但还是强打着精神,饶有兴致地观察着每一个人。她脱掉了外套,只穿一件短袖,在橘黄灯光的映照下,她的轮廓显得异常的鲜明,这让李星明觉得,眼前这位没有化妆样貌普通的女孩其实也有几分姿色。他胆大妄为地将手伸过去,在握住她肩膀的一刹那,陈偌羽仿佛触电般浑身一颤,随即向他,投来惊惶的一瞥,但李星明只当自己喝醉了,反应迟缓地向她笑了笑。

项泽和文惠在鲍柯南的起哄下,各自喝下一杯酒,但这还不算完,他们还得讲一个段子。二人交换眼色,仿佛心有灵犀,由文惠举手说道,我来吧。她把座椅搬得离桌子更近一些,端正坐姿,目光巡了一圈在座的所有人,郑重地说道,接下来,我要给大家讲的这个段子,是关于这间酒吧的,它的名字叫作,子弹蔷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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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爱恋无处寄托 四处漂泊 所以化成蔷薇 在你耳边 开出花朵 我的愤怒无法隐藏 吐出火焰 所以化成子弹 射入你胸膛...

  • 2017-12-06

    诗歌是我随身携带的蔷薇和子弹 何韶宁 如果你是美丽的诗词 不必问我的故乡在哪里 如果你是经典的歌曲 不必问我的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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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弹短语根据不同用途主要分为三类:任务子弹、事件子弹、笔记子弹。在子弹短语前加上不同类型的符号来区分。 任务子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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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子弹·蔷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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