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拥而眠

窗外，暗蓝的夜空，挂着一弯幽幽的弦月，稀疏的几颗残星若隐若现。

我侧脸贴在林诚胸前倾听他的心跳，他平缓的呼吸声在我的心间徘徊摆荡。

日子如溪水绵延，很多个无眠的夜后，我恍然惊觉，过往的相爱逐渐逝去，犹如墙皮剥落，无法示人的不堪正悄悄显露。

“林诚。”我轻轻地推了他一把。

“嗯，累了。”林诚翻了个身，继续睡去，不再有任何反应。

泪滴从我眼角淌下。我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正如我无法抓住正远去的爱。

结婚15年了，儿女都已上初中，寄宿学校。我在林诚的生活里变得多余，整整一年了，我们连坐下来一起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而他在接一个女人的电话时，却满脸都是恋爱时曾有的专注，清脆的女声从挨着耳朵的手机漏出，撕裂了我疼痛的心。

“谁？”我装作若无其事。

“公司财务。”林诚对我惜字如金。

一年前，林诚升为公司副总后，工作和应酬就不停不断，回到家还进书房伏案疾书，直到半夜才上床呼呼睡去。

夜渐深了，房里一派空寂，我害怕这渗人的静，起身到窗前，撩开帘子，月光泄入，照亮了半间房，映清了林诚的脸。

他躺在床上像是酣睡的婴儿，我却感慨万千，也许，我们的夫妻缘分终究熬不过这月凉如水的长夜。

困意阵阵袭来，我不知不觉中昏昏睡去。不知过了多少时辰，一阵“窸窸窣窣”的杂音令我惊醒。

我躺着不动，偷偷睁开眼让目光随着林诚移动。他烦躁不安地从床上爬起，呼吸急促，双脚垂地坐了一会儿。随后，沿着床边缓慢行走。

月光映在他脸上，惨白得吓人，他的眼睛似睡又似醒地半睁着，总感觉有余光瞟向我。

我倏地就想起了一部恐怖片，男人出轨后想摆脱妻子，半夜用被子捂死了不肯离婚的女人。

清冷月光下林诚的身影，让我感到心冷若冰的恐惧，微小的寒凉从我的脊背轻轻掠过。

他径直地走出房门，踩踏声渐行渐远，无边无际的孤单凶猛地向我袭来。“滴答滴答”的秒针敲钟声，在空气里来回飘荡，窒息的寂静令人害怕。

顷刻，一阵“咯吱咯吱”声响从书房传出，宛若鸟儿凄凉的啼鸣。过了一会儿，整个世界又进入无声无息的寂静。我轻手轻脚地像个幽魂般走到书房里，看到林诚已经躺在那张狭小的木床上。

窗外，一轮深浅斑驳的残月照进房里，林诚心神不宁地翻了翻身，床再一次“咯吱咯吱”摇摇晃晃动了一下，他那张消瘦的脸在月光辉映下，愈发的苍白。

我看着他疲惫不堪的面容，觉得终究不是凶恶之相，做不出用被子捂死我的狠事来，但他厌倦到不愿跟我同床共枕一个完整的晚上，也残忍得令我生不如死。

我想推醒他，揭穿他逃到另一张床睡的虚伪，但还是像往日那般忍住了，熬过这月凉如水的长夜，我便不再陪他演同房异梦。

想到要放弃一段15年的婚姻，剜心噬骨的痛楚把我整个人擒住，人到中年，身心何处安放？我一阵眩晕，踉踉跄跄回到睡房，倒在床上。

不知睡了多久，我梦见灯火通明中林诚抱着我相拥而眠。迷迷糊糊睁开了眼，房里已是明亮一片。窗外，东边的天际漂浮着橙红的朝霞，宛如正燃放的五彩缤纷的烟花。

一抹阳光温柔地探进来，暖得我懒洋洋地伸了把腰，手打到了软绵绵的东西，我扭头一看，林诚躺在我身边，睡意正浓，不知什么时候被我推开的手，仍保留着抱我的姿势。

亦梦亦真，天亮了，不知何时林诚又回到床上睡？也许曾经又抱过我。

这又如何？这种假意温情演了整整一年，多少次我都想跟他好好谈谈我们的婚姻，但总被他的忙碌逼得欲言又止。我忍了365天，再也受不了了！

我用力摇醒林诚，“离婚吧。”

林诚在床上一骨碌爬起来，“你抽什么风？”他用力瞪大的眼睛看起来已毫无睡意。

我深感悲哀，事到如今，他还在表演，想逼我接受这段名存实亡的婚姻，成全他“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

我冷冷地看着他，而他却猝然倒在了床上，脸色惨白，汗如豆珠，气若游丝，很费劲地伸过手要拉我。他痛苦不堪的神情撞痛了我的心。

毕竟15年的同床共枕，我无法做到对他心硬如石，当我迎接他的手碰触到他那一刻，被吓了一跳，他浑身滚烫如火！

忘记了所有的爱恨情仇，我飞速送他到医院。情况是我意想不到的严重，林诚很快从急诊转到神经科。

专家坐在我对面，脸色凝重，“过度劳累引发多种并发症。平时有什么症状？”

这一问触到了我最脆弱的痛点，脑海里全是林诚不愿共眠一个完整的晚上却表演对我有情有爱的画面。我不禁泪流满面，把林诚升职这一年来，他工作、生活的所有点滴全倾而。

“据你描述的患者的临床表现，以及我们做了大量的检查和诊治，可以诊断林诚的行为是梦游，他由于工作压力太大，在睡梦中仍要到书房处理未完的工作。”

“怎么会是梦游？他走到书房时是睁着眼的。我觉得是他升职了嫌弃糟糠。”我不敢相信，事实的真相竟是如此。

专家和蔼地对着我笑，“很多人都以为梦游时是闭着眼睛的，其实是睁开或者半睁的状态。夫妻间要多沟通，多交流，不然会因误会毁掉一段好姻缘。”

我喜极而泣，原来，这一年只是我自己幻想出恐怖片来煎熬自己。突然觉得，男人活着真不容易，上有老下有小，闭眼睡觉时都恨不得给家人多些依靠，而睁开双眼，自己却没有人可依靠。思绪飘回林诚身上，我紧紧拉住了他的手。

林诚很快就出院了，回到我们温馨的家里。夜晚，我们躺在床上，四目相对，会心一笑。

窗外，风徐徐拂过，一朵云遮住了弯月，又悠悠飘走，天空重映清辉，宛如我们的婚姻再现光明。

余生很长，我们要相拥而眠，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