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元景帝三年(公元262年),嵇康手挥五弦琴以一曲千古绝唱《广陵散》潇洒从容辞世;
景元四年冬天,嵇康去世后第二年,时年54岁的阮籍死在了大醉后的睡梦中;
泰始元年司马炎称帝后的一年春天,处处鸟语花香、春光烂漫,刘伶醉倒在了自己漫游的鹿车中,再也没有醒来;
任散骑侍常的向秀在心灰意冷中郁郁而终;
一心只醉于饮酒和弹琵琶的阮咸终老于始平太守的任上;
西晋武帝太康四年,已经79岁的山涛力辞不掉朝廷的征召,在入谢途中染上风寒,病逝在了家中;
家财万贯、惜金如命的王戎在一次跌落河后,感染伤病,回家不久就撒手人寰。
任诞不羁的竹林七贤,凋零了。
狂放任诞读魏晋,读竹林七贤,就好像步入一幅奇谲瑰丽的大写意画卷。历史从来都是满目沧桑,千疮百孔的,漫漫浩荡沙尘淹没了多少风尘往事。多少爱恨纠葛纷扰如烟,多少美酒对饮逍遥自得,多少风骨才思汪洋肆意,多少良辰美景昙花一现……
读魏晋,读这些洒脱卓朗的男子,他们的喜怒哀乐、挣扎沉浮、狂放不羁、风流潇洒,就像是漫步在翠绿的竹海中,一派高风亮节、傲骨不恭,风影摇曳,葳蕤庭光闪闪,照进心里来,哗啦啦碎开了一地的冰清玉洁。
竹林七贤喜欢嵇康,喜欢阮籍。
竹林七贤里的每一个人,从来都是如此真实丰满,栩栩如生。他们不是大部头史书里的一个个象征化的符号,他们是有血有肉铁骨铮铮的好男儿,有冠绝古今的惊世才华,有匡扶济世的抱负雄心,也有最细如尘微的情愫牵连,喜怒哀乐。他们不是不食人间烟火、只能让人膜拜的完人,他们有过幼稚、偏执、自负,他们过于轻信他人,得罪了一些小人,才有此令人扼腕的人生结局。
洒脱不羁背后是嗟生之忧纵然有这世间最傲岸的风骨,他们依然摆脱不了当权者的迫害和压制:
对于嵇康的死,他们无力回天,求救无门,洛阳太学生的聚众求情不仅于事无补,反而加速了嵇康的死亡。阮籍在司马氏的阵营中处处如履薄冰,面对强权的威逼利诱,他甚至也不得不敛起自己所有的心性,委曲求全。身处虎口一般的险境,他只能用隐晦曲折的方式表达自己的不满和愤懑,写下了大量的《咏怀诗》。
与猪痛饮 来源:蓝雯轩在尘世里漂泊如斯,却从不轻易舍弃自己的魂灵和风骨,他们率真任诞、惊世骇俗的言行,他们不拘于礼法却紧紧捍卫自己的原则。分崩离析的乱世里有卫道士道貌岸然的嘴脸、礼法之士的惊噪谴责,而他们用摧枯拉朽般动荡山河的气势,猛烈抨击了这人世间所有的虚伪做作,让它们无处遁形……
世事是如此曼妙而不可言,嵇康为反对司马氏而壮烈身死,谁又能想到,和他一样龙章凤姿的儿子嵇绍,在八王之乱中为了护卫司马炎的白痴儿子,也就是历史上有名的白痴皇帝司马衷而血染天子衣,英年早逝。
想象中玉树临风的嵇康这一切的答案其实就在于嵇康留给儿子的家训里,他并没有否定自己的追求和为人准则,但是他也不希望儿子和他一样不得善终。
阮籍,这是一个非一般独立特行的人,他,从来都不是中国历史上的一般文人,他的意识、思想、抱负,不但为同时人所不及,即使放眼现在,能与之比肩的人,也是寥寥可数。
邻居家一位二八年华的少女身染绝症而死,素不相识的他一身素衣前去祭吊,不顾世俗礼法,惹得少女父母分外紧张,还以为他与少女有私,却原来只是痛惜美丽女子大好青春年华,如玉之姿竟掩于黄土,委实痛心难忍就前来祭奠。
为年华祭奠 来源:蓝雯轩阮籍刚和王戎在洛阳交好时,经常饮酒游乐,一日王戎生病,阮籍独自在城西北的百尺楼附近,看到一美艳少妇当垆卖酒,想起卓文君的故事,便进去买酒独饮。
不料,却遇到一黑汉子当众调戏少妇,于是出手相助,赶走了那恶霸。他还经常去自家附近当垆卖酒的美少妇家里饮酒,每饮必醉,丝毫不避讳是独处还是公众人。
当垆醉酒 来源:蓝雯轩是的,他和宝玉一样具有普爱之心,坦荡、纯粹,他对于女子的美,没有一丝一毫的亵渎轻薄,只是欣赏爱护,这种带有启蒙色彩的思想就出现在阮籍身上,一千七百多年前的阮籍身上,实在难能可贵。
司马昭想为自己的儿子司马炎(晋武帝)娶阮籍的女儿为妻,阮籍大醉了 60日,才逃过一劫。他嗜酒如故,每日狂饮烂醉,行为谈吐越来越怪诞玄奥。
大醉六十日 来源:蓝雯轩然而,所有的故事终究要有一个结局,在司马集团的逼迫威胁之下,阮籍写下了他生平最引以为恨的《为郑冲劝晋王笺》,劝司马昭接受天子诏令,接受九锡之封做晋王。虽然是被迫写的,还冒着虎口捋须的危险,写了几句规劝之语,可是对他来说,这种为虎作伥的文章让他悔恨终生。
当天晚上,他就把自己关在房里,喝了一夜的闷酒,颓醉如泥,直睡了两天,醒后就独自驾车饮酒出游,不管马车会走到哪里。无路可走时就下车嚎啕痛哭,哭声震野,归途一路垂泪不时嚎哭,引得路人议论纷纷。
长歌当哭就这样,此后天天如此。终于有一天,阮籍最终永远睡在了带给他少许心灵安慰的酒香里。
竹林犹在,斯人在耶?一千七百年生死弥漫,穿透史册的几行墨迹里,仿佛只剩下了他们风骨朗朗、傲岸不羁的身影。时间总是最公平的,任这世间是千百般的可爱可恨、还是面目全非,最后都是一样的殊途同归。
他们的逸事趣闻在经历了将近二十个世纪的浮浮沉沉,裹挟着撼天动地的气势穿透生死,拉开了永不屈服的追逐个性自由的风潮。人生低谷时想起,就又多了份勇气。如此,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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