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位高中女同学,直性子,家里条件中等,父母呵护备至,毕业以后就当公务员,总觉得她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就是全世界。
对于那一亩三分之外的东西,她一概视为不正常,免不了要出言讥讽。
因为难得要去次外地旅游,她和我热络起来。她认为出游经历丰富的我,是一个有价值的顾问——去一次外地旅游,对她来说是几年一遇的大事,那准备工作细致得恐怕开次多国领导人峰会也不过如此。
她带着厚达六百页的攻略去了,我直觉自己并没有帮上太多的忙。等她回来,执意要和我小聚,然后强迫我看了几千张照片。期间,她抱怨了某地机场的种种不便,并且提了一个非常深刻的问题:
“那些花三倍钱坐头等舱的人是不是脑子有毛病?”
“两个小时的飞机,就为了一个大一点的位子,多花三倍钱?”
小姐,你这次的扫射扫到我了知道吗?
出于自保,我也只能使用反讽大法了:
“你坐过头等舱么?”
她扑棱棱地睁着大眼睛摇着头,言下之意大概是“我才没那么傻呢”。
我试着耐心地跟她解释头等舱大概是个什么东西。
“可以在休息室先吃一顿啊……”
“切,我忍一忍,上了飞机不是有飞机餐嘛。”
“可以不用排队啊……”
“切,也就几分钟时间,你先上去了还不是傻坐着。”
“可以有很多吃的喝的啊(这对身为吃货和水缸的我实在太重要了)……”
“切,吃多了会胖。”
“至少服务态度会更好啊……”
“是真心的吗?”
……
对话无法继续了。
我以前听某科研妹子说过另一个故事。
很多年以来,某中央级物理研究所门口,有个退休会计的老头,每天拿个大喇叭、举个大牌子,说自己证明出来相对论是错的。大喇叭反反复复,语无伦次播放他的录音,基本上和科学毫无关系,这效果大概和鞋城门口放的温州江南皮革厂倒闭了差不多。
这可把研究所里一帮老物理学家们气坏了,每天上下班他们都要和老头面红耳赤一番。然而,任你是中科院院士还是两弹元勋,没一个辩得过这老头。
因为对方连起码的物理学知识都没有。
但人家就是觉得相对论是错的,用他自己发明的逻辑,每一句话都是重重扇在爱因斯坦脸上的耳光。
“你们这些人,都被爱因斯坦洗脑了!”
较真而固执的老科学家们急死了,甚至成立了一个赶走这位老头的行动委员会,就差去揍他了。可是到底是知识分子,真叫他们打人,是肯定做不来的。最后还是辩论,越辩论越输,越输越急,陷入了恶性循环。
后来是怎么解决的呢?
据说几年后快递发达起来,快递员们选中这个位子卸货分包。嫌老头占地方喇叭太吵,踹了几脚之后,老头再也没有出现过。
说这些故事是因为后台经常有人问,你怎么看咪蒙。还有好事的,转来许多大批判咪蒙的文章,甚至说甘妈你想要红么?快点搭上这末班车,批她点什么呀。
今天,连我同事都来撺掇我。说大家都觉得你的文章格调比她高多了,你写东西那么优雅她那么粗暴,你们不是一路人。
逼得我只能在这里跳警了。
是的,我是一个咪蒙的粉。从很多年前那篇金圣叹开始,我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咪蒙粉了。《致low逼》简直说到我心里去了,虽然我真的学不会像她那样行文。
我不认同她的全部观点。我也不见得会喜欢她的每篇文章。但就凭一点,她从观点到文章,和那些趁火打劫心里想着借踩个网红成名的猥琐大小号们,真的,不是一个档次的。
那些大批判文章也许篇篇掷地有声,大道理似乎全站在她们这一边,我亲爱的咪蒙一时简直是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对立面。
但是,对不起,我个人觉得,你们连给咪蒙提鞋都不配。
反正我也不想写什么爆款文,也不用讨好哪个大号。靠公众号发发广告的这些钱,我还真不怎么看得上。So,就当捍卫偶像,我们来撕一撕好了。
一篇两千字的文章,超过五个错别字。
十次提到“甲方”和“乙方”,却有四次弄反了。
写病句。
这一类东西,都不用看内容,就可以直接out了。光说写东西这件事情,你们就已经和咪蒙不站在一个基本面上了。我第一次看到咪蒙的文章,简直惊为天人,毫无疑问,至今她是我心目中用中文写作最好的三个女人之一。
她是一个写文章的天才。
这让我感觉,一群连押韵都做不到的人,非要说李白是垃圾。你跟他说先练好基本功吧,他反问你难道文章就必须押韵吗?你跟他说那至少别写错别字吧,他跟你说鲁迅也写错别字。
每次这个时候,前面那两个小故事就浮上我的脑海。
夏蝉不可语于冰。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我甚至这几天都替咪蒙心疼着,揪心着,生怕她出来反击,和这些low逼掉到同一个水平线。就像我曾经试图说服姐妹头等舱并不是傻子专用,可是,我失败了。
好在,她没有。我真应该多买几只包包庆祝一下。
我感觉,那些正在批斗着狂欢着的公众号,和咪蒙最大的区别是,一个在讲大道理,一个在讲现实生活。
自由平等博爱,大道理上总是没有错的,可是现实生活中我们没有一个人完全做得到。物质攀比,开地图炮,笑贫不笑娼,大道理上总是错的,可是现实生活中我们多少有过这样的想法,做过这样的事。
一般来说,生活总比大道理,要难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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