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为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薇泩铃单月征文」第七期【冬】
那时,我家还住在山上。院坝下面是一条老公路,虽然高速路已经跑车了,但跑运输的大车还经常走这条老路。我家院子边上常年摆着“加水”的牌子。那年我还不满七岁。
冬天的一个夜晚,我被我家的大黄叫声吵醒,朦胧中听到爸妈的说话声,似乎要出去的样子。我哭着冲了出去,一阵冷风让我打了个寒噤。下雪了,外面白茫茫的一片。我妈一把抱住我往屋里走:小祖宗,光着身子就跑出来了!边说边把我往被窝里按,我哭着大喊着:你们要干什么去呀?你们要干什么去呀?父亲在外面喊了声:让他去吧!我妈嘴里说天这么冷,却开始给我穿棉衣裤。父亲走进屋来,扔给我妈两个蛇皮袋子:给星儿套在腿上,防风、防滑。母亲麻利的用了两根旧鞋带,把套在我腿上的蛇皮袋子绑好,随手扯了件她的旧棉衣套在我身上,拍了拍我头:走吧,小跟班。
外面鹅毛大雪,天地一片白茫茫。地上已经有积雪了,但不是很厚,脚踩下去有半个黑印子。经常玩耍的公路已经和山坡融为一片了。父亲拖了两根厚厚的三角木,母亲肩上搭了一床被子,手里拿着两个手电筒,我牵着妈妈的衣襟,三个人和黄狗在大雪茫茫的大山里,沿着公路往下走。我不知道父母要去干什么?因为父亲是个严肃的人,我也不敢问。
鹅毛大雪静静的在头上飘,黄狗在身前身后的跑。突然,黄狗开始叫,前面黑乎乎的一个物体发出“咔咔”的打火声后,两道亮光划破了夜空,直直的照在我们身上,雪花在车灯前稠密的飞舞。
车灯照的人睁不开眼,父亲和母亲停下了脚步,前面的车灯暗了下来,随后从车上下来一个个子很高的叔叔,清清晰晰的喊了声:嫂子!我妈忙说:你谁?那个叔叔快步走到我妈跟前说:嫂子,你不记得我了?我常在你家给车加水的呀。灯光下身形单薄的叔叔冻得瑟瑟发抖。我妈一边嘴里“哦哦”的应着,一边把棉被递给叔叔:冻坏了吧,咋不到家去?叔叔憨厚的笑笑说:这半夜的不好打扰。“不好打扰?你准备在车上过夜呀,冻死你个瓜娃子”我爸说着把拖着的三角木扔在地上,围着车转了半圈,说:你这车停的不太好呀,前面半个轮子都到路基下面啦!叔叔说:下雪看不清,感觉不对,就不敢开了。父亲把三角木抱起来,叔叔也赶紧过来帮忙,把三角木垫在了另一边在路上的轮子下面,又把另一根垫在了后轮子下面。然后拍了拍手说:这下不怕了,车不会滑了。叔叔也长长的吁了口气。
父亲和母亲拉着我又往下走,叔叔也跟着下来了,一直走到了公路下平坦的地方,就站在那里不动了。
雪静静的下,一团团的雪扑打在脸上生疼,尤其鼻子吸口气都痛。我用手捂着鼻子,脚轻轻的在雪地上跺着。
这时不远处又有一辆车轰鸣的开了过来,等近些了,父亲和母亲同时打开了手电筒,手电筒上套着妈妈的红袜子,高高的举起,对着快要开来的车摇晃着。白茫茫的山野里,他俩的身影直直的耸立着,像黑夜里闪着红光的灯塔,指引着雪地里前行的车辆。
车辆到跟前停下了,车上下来一位叔叔跑过来问怎么了?“前面是山路,车不要开了,危险,就停在这里吧!”父亲大声喊。“哎呦,前面就是坡了吗?第一次走这路,我赶急,媳妇要生了呀!”叔叔着急的说。我妈大声的说:“要生了也不能走,前面坡陡路滑会翻车”。先前的那个叔叔也说走不得危险。于是后面的叔叔把车停好,在路边熄了火,下了车直抱怨:这鬼天,下午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就下这么大的雪?父亲和母亲笑笑,依然站在这里没有丝毫要走的意思。第一辆车的叔叔过来对我妈说:“这样吧,嫂子,你和大哥回,我在这里等,要有车来了,我来拦他们”。没等我妈开口,又拍了拍身上的棉被说:“有你这床棉被,不怕!”父亲和母亲对视了一眼,说:嗯,也行。母亲把身上背的水壶递给了叔叔说:里面是姜汤,冷了喝一口暖暖身子!父亲也把身上穿的军大衣递给叔叔,叔叔不要。父亲说:穿上,下车挡车的时候挡风雪!黑夜里,叔叔接过爸爸的大衣说不出话来。
回来的时候,另一个叔叔和我们一起回家。爸爸背着我。妈妈问爸冷不冷?爸说:星儿穿着你的大棉衣在我背上,不冷。我在父亲宽大的背上很快睡着了。
一觉醒来天大亮了,积雪把屋里映得亮堂堂的。我知道父亲一定去上班了,昨晚的叔叔呢?我是做了个梦吗?我飞快的穿好衣服跑到院里,积雪已经很厚了,我的脚踩下去,都没过了我的脚踝。我跑到灶火间去看,我妈正坐在灶火间烧火,火光映照着她的脸,红彤彤的。锅里冒着热红薯的香气。我跑出去看我家低矮的、烤火房,偏房的屋檐下滴答、滴答的滴着水,屋上积雪全无。我跑过去一看,三个叔叔正围着火堆旁打盹。火堆上的吊锅里冒着热气,屋顶上挂着的一排腊肉,滋滋的泛着油光。
那天雪一直下到傍晚才停,地上的积雪都没过了我的小腿。
晚上叔叔们继续在我家的小偏房里过夜。不同的是父亲让把火灭了,说怕他们睡着了,火烧着他们。父亲把院坝下树上磊的干稻草取了下来,给他们铺了厚厚的一层,还把家里的棉被给他们了一床,很不好意思地说:将就一晚吧!
第二天天晴了,太阳早早的出来,阳光映照着白茫茫的山野,特别耀眼。远山和树被笼罩了一层金色。到午后雪都开始化了,叔叔们起身准备走了。临走每人掏出五块钱给我妈,说是饭钱和住宿费,我妈坚决不收,说:出来跑车怪辛苦的,我家就在这里方便,以后常来加水就是了。叔叔们千恩万谢。
多年后,我工作顺利。我一直记得那个大雪的夜晚,父亲和母亲高高举起手电筒,在黑夜里摇晃的身影,那两道刺破雪花的光束,穿越时空,一直照着我前行的方向,引领我去帮助别人,同时别人也帮助我,温暖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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