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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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叶满空山，何处寻形迹？

（一）

　　义熙在煮白石，他要做道士，一个成仙的道士。

　　而我呢，这时候我在做什么。

　　我滚进了炼丹炉底下的薪火里，把自己烧得半死不活乌漆抹黑。

　　“不离，你好大的胆子。”义熙大概是闻到了烤肉的味道，冲到洞里来看到了奄奄一息的我，恨不得再冲上来踢我几脚。我痛得在地上打滚，发出呜呜的呻吟声。

　　本来明天我就可以修炼成人的，我很不甘心。

　　“不离，我看你是没救了。”义熙数落着我，脱下青绿色的道袍把我包起来，淡淡的眉眼间一丝心疼，一丝哀怨，我很受宠。但只能痛得嗷嗷乱叫。作为一只臭鼬，我却连屁都放不出来了。

　　“一只通体白色的灵鼬，变成了一只浑身焦黑的烤鼬。”

　　从道观里出来，我听到空空这样大声嚷嚷，我觉得眼前的阳光好刺眼。

　　“不离，下次还敢不敢。”义熙走得青绿色道袍飘起来，他走得很快，但也很稳。我偎在他怀里，盯着头顶的太阳，眼角忽然流下一滴泪来。一只臭鼬流泪了，我希望义熙没看见。

　　我挣扎着呜咽了两声，就闭上眼睛，晕了过去。

（二）

　　我被送到了木貂山，我出生的地方。

　　“你差一点就死了。”仙太师父说。

　　是啊，我差一点就死了。我抱着臭儿枕，含糊不清道，“我知道，比修成人形还要差得紧呢。”

　　化成人形说的第一句话果然是打趣儿，真符合我臭鼬的个性。

　　仙太师父摇摇头，带着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走了。

　　我躺在仙人床上，冷得打颤，仙人床是疗伤用的冰床，有甘草的清香。我抱着臭儿枕一下一下地发抖，觉得我的思想和身体一样，也被冻僵了。我几乎不能思考，不明白为什么义熙把白石给了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就这样走了，永远也不会再回来了。不明白义熙为什么这样不想见我，不想见成人后的我。

　　是不是不离太丑了？

　　我的眼泪掉在仙人床上，很快就结成冰。

　　仙太师父告诉我，我会被封印在这寒室里，昏睡三千年。

　　那个时候，义熙已经死了。

　　我抽噎着，死睁着眼睛，被冰成了一尊雕像。

　　我想等我醒来的时候，不用睁眼就能看到义熙了。

（三）

　　“空空，铸成大错了你知道吗？”几只神雀围在紫观里叽叽喳喳。

　　“义熙不见了……”叫做空空的鹦鹉耷拉着脑袋，在观顶盘旋，“义熙不见了，义熙不见了，义熙不见了……”

　　“不用再找了，他真的死了。”神雀们用道观的圣水洗干净羽毛，扑棱了几下，又叽叽喳喳地飞远了，“空空，你忘记他是个凡人了吗？”

　　“义熙不见了，义熙不见了……”空空的黑色羽毛扑腾着，显得有些无力。

　　观顶的日光升起来，是血红色的。

　　空空一共在紫观顶盘着飞了七天，然后死了。

　　我没有看到他掉落在地血流不止的狼狈模样，我只记得它说：一只通体雪白的灵鼬，变成了一只浑身焦黑的烤鼬。

　　尽管我曾经是喜欢空空的。

（四）

　　我出生在木貂山，一个臭鼬该出生的地方。

　　我不是什么灵鼬，只是仙太师父最喜欢的宠物，我咬过他的手，喝了他一滴血，所以我才与众不同。不知道等我一年年地长大，仙太师父的伤口是不是一年年裂开，一年年地痛。

　　我是喝着仙太师父的精气长大的，仙太师父给我取名叫不离。

　　“你一点也不臭。”义熙这样指着我说。

　　我一下子从仙太师父脖子上蹿下来，我好奇怪为什么我把自己伪装成狐裘挂在仙太师父脖子上老是会失败。木貂山的臭鼬看得出来，义熙也看得出来。

　　“你喜欢，就送给你吧。”仙太师父抓住我的尾巴，把我塞到了他手里，我吓得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

　　“你记住，不要让他咬伤了你。”

　　仙太师父点了点头，交代了这句，就走了。

　　义熙笑着看我，我绝望地看着仙太师父的背影，仙太师父带我下山，然后把我留在了山下。

　　我以为，真的可以不离呢。

（五）

　　义熙这个落魄少爷，和我在道观里住了一夜，又住了一夜，到了第三夜他想起身边还有一只白色的臭鼬可以煮来吃的时候，他已经动不了了。于是我得意洋洋地离开了他。

　　我在第一天晚上咬了他的手，牙齿落在他手掌的中心。

　　凡人的血和仙太师父的血是不同的，我甚至想把它全部抽干，但是我抬起眼睛，发现义熙正看着我，他很沉默，一句话都不说，眼睛里好像有一汪湖水，月亮倒映在里面。我不好意思不松开他。

　　义熙说，“我叫你不离吧，你不要离开我，娘亲会找到我，带我回去的。”

　　我盯着他的掌心，黑色的血很快就凝固了。

　　“娘亲会找到我，带我回去的。”他自顾自地说。

　　为什么你们要叫我不离呢？我歪着脑袋想了很久，但没有想明白。

　　走出紫观的时候，我觉得外面天大地大，风大，雨大，还有雪大。

　　“不离，不要离开我，娘亲会找到我，带我回去的。”义熙躺在地上奄奄一息，闭着眼睛喃喃地说。

　　真是个傻孩子，我抖了抖身上的雪，蹿到他脖子上把自己蜷成一团，伪装成狐裘给他取暖。

　　我发现我就这一个本领了，除了咬人我什么都不会，因为仙太师父没有教我。

　　没错了，咬人就是仙太师父教我的，他要我逮着一个咬一个，因为人都不是好人。于是我嚣张得很，见人就呲牙。

　　可惜仙太师父把我送错了人，送给了一个被山贼洗劫后逃脱的困在紫观里的少爷，并且忘了救他。

　　仙太师父自以为很潇洒，不知道我对着他的背影吐了很多口水。然后义熙惊讶地看着他湿掉的袖子，说他从来没见过臭鼬尿尿呢。

（六）

　　我终于成了义熙的青梅竹马，就像是自愿困在紫观一样。

　　每次义熙快要饿死的时候，我就咬开他的旧伤，我觉得饿死不如痛死，所以宁愿看他痛得惨叫，但又死不了。他的伤口倒吸我的精气，把自己喂得白白胖胖，又好看。

　　义熙真是爱死我了，但我觉得我马上就能毒死他了。

　　仙太师父说我有毒，凡人是碰不得的。

　　仙太师父说话就喜欢自相矛盾，这样显得他比较特别，一个爱养臭鼬的比较特别的神仙。

　　我跟着义熙在紫观里风风雨雨，他不再提他的娘亲，他哪儿也不去了，他说他要成仙，像我师父一样。

　　我抬起后蹄子骚着痒，一点都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住在紫观里的第七年，我觉得义熙越来越好看并且好吃的时候，发现自己越来越笨了。

　　“山下的道士告诉我，我娘亲死了。”义熙道。

　　我斜着眼睛看他，觉得他的娘亲肯定是被他自己弄死了，谁让义熙这么聪明早晚都要知道自己其实是被遗弃的呢。不过这与我何干。

　　“山下的道士告诉我，吃白石可以成仙。”义熙又说。

　　我懒懒地翻了个身，就好像臭鼬没有长耳朵。

　　“山下的道士告诉我，不离越来越不听话了。”义熙好看的眉眼轻轻地眯起来。

　　我一骨碌爬起来，然后滚到了地上。

　　“山下的道士告诉我，空空可以帮你的。”义熙把一只鹦鹉从鸟笼里放了出来，我想扑过去咬，但我瘦弱得跳不动了。

　　“山下的道士告诉我，以后的路还很长。”义熙沉叹一声，青绿色的衣襟慢慢地随风摇动，又慢慢地消失不见。

　　我的眼前一片模糊。

　　我的眼睛突然花了。

　　空空从半空中俯冲下来，狠命地啄我，我觉得好难受。

　　我和空空天天打架，义熙叫我不要欺负它。

　　我的精气快要被抽空了，我知道。

　　明天是我变成人形的日子，如果我还待在仙太师父身边的话，如果我还不认识凡人的话，如果我还活着的话，我就可以修成人形了。

（七）

　　我被锁在炼丹的溶洞里，这里像被地狱鬼火炙烤一样灼热。

　　等我变得和仙太师父一样厉害，我一定要找义熙报仇的。我喃喃地对空空说，它像箭一样刺过来，叼走了义熙挂在我脖子上的一块石头。

　　我记得那石头是很厉害的东西，因为里面有义熙的血。

　　但是我却没有力气把它抢回来了，要不然义熙又要说我调皮了。

　　我盯着炼丹炉壁炉里跳跃的火光，突然好像看到了仙太师父心疼的表情，他皱着眉看我，好像我惹他不高兴了，我想扑过去跳到他身上伪装成狐裘，然后我却跳到了薪火里，我明明是准备跳到仙太师父怀里的。

　　义熙来救我。

　　一只快要死掉的臭鼬怎么救得活，我躺在义熙的怀中听他的心跳，很想把爪子插入他的胸膛把那颗心掏出来看看，和仙太师父的长得像不像。

　　然而我没有力气了。

　　我的力气，都给了那颗平稳有力的心。

（八）

　　寒室的冰开始融化了。

　　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噩梦，在梦里，义熙剖开我的背，从我身体里取出肋骨，一根一根，他的眉眼间满是宠溺。

　　那个我爱的义熙。

　　我的肋骨沾着他的血液，在空空的黑色羽毛开始掉落的时候，终于变成了白石。

　　那个我爱的义熙，终于可以成仙了。

　　我哭着哭着，醒了过来。

　　三千年没有合上的眼睛，真的好疼好疼。

　　“不离，你哭得为师都心烦了。”仙太师父站在我身边，在仙人床化成一摊水的时候，他打横把我抱了起来。

　　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去听他的心跳，然后才想起仙太师父是没有心的，神仙都是没有心的。

　　我抱着臭儿枕，偎在一个好像很熟悉的青绿色的怀中，静静地想了很久。

　　三千年了，我忘记了很多事，也想起了很多事。

　　比如说我忘记了义熙是怎么骗我把我留在了紫观，忘记了义熙是怎么骗我让我挖开了自己的胸膛拿出了自己的心，忘记了义熙是怎么骗我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只要我愿意相信。

　　是的，我信了。

　　于是我每天渡给他精气，每天给他我的和仙太师父一样的血，每天让他抽掉一根肋骨，每天都觉得自己好坏好差劲。

　　因为我把心给了他，所以我相信他。

　　他会成仙的，然后就不需要空空的羽毛了，然后就不用下山杀人取血了，然后就不用告诉我那个让我讨厌的山下的道士了，然后就可以只和我在一起了。我们守着紫观，像仙太师父一样快乐地活着。

　　“你不该咬了他以后救他，凡人都是有贪欲的，他会利用你，就像利用师父一样。”仙太师父抱着我，一直走到一棵菩提古树下，那里摆好了茶，还有几千年都没有人能破解的棋局。

　　我又想流眼泪了。

（九）

　　义熙不见了，我不想去找他，我不想像空空一样死掉。

　　我变得厉害了，和仙太师父一样，变成了一个好看的神仙。所以我发现原来我也是自相矛盾的，说忘记的东西明明还记着，说想起的东西一直都刻骨铭心。

　　白石是我吃了，义熙是我害死的，我都知道。

　　我好像看到义熙抱着我从紫观赶到木貂山的样子，他小心地抱着我，小心地破开木貂山设的七千七百七十七道屏障，累得气喘吁吁。

　　我好心疼，想伸手去摸他的脸，就像三千零七年以前，我在道观里做的那样。

　　我记得那时候，我的爪子差点儿抓花他的脸。而现在，我变得这么厉害，我是神仙，我竟不能，再做到了。

　　我从仙太师父怀里下来，赤足踩在草上，竟觉得钻心的疼。

　　仙太师父说，你会习惯的。

　　习惯一次重生。

　　我垂着头，抱着臭儿枕，盯着残局，眼底却虚无缥缈没有定处，三千青丝从棋盘上悠然拂过。

　　我从来都知道，我是仙太师父溶血而成，所以我也知道，从小就很聪明的义熙，从江湖术士那探知了木貂山的一切，于是设下落魄少爷的陷阱，于是引来师父的恻隐之心。

　　“你就助他得道成仙吧。”仙太师父说。

　　师父将计就计，我是牺牲品。

　　我原以为，我能逃脱。

　　我原以为，我也能忘记。

　　忘记他如水的眸子，倒在佛案前笑着说，不离，不要离开我，娘亲会找到我，带我回去的。

　　不离，不要离开我。

　　明明，他早已谙熟于心的名字，我竟还是傻傻地信了。

　　是了，我承认，我喜欢他，这个不择手段心狠手辣的少年，不服命运而隐忍忧伤的眼睛。

　　他总是千万次地问我，“不离，我们真的在一起了吗？”

　　“师父，我是不是可以救他。”

　　“喝茶吧。”仙太师父端起玉瓷杯，清香悠然而上，他递给我，我在杯中看到了修成人形的自己一身雪白，没有血色。我抱着臭儿枕，没有接。

　　“喝吧。”仙太师父兀自倒上一杯，几万年都不会笑的脸上依然风轻云淡，“很好的茶，有茶引在里头。”

（十）

　　一枚菩提落叶飘入杯中，悠悠然打转。我苦笑着坐了下来，“师父说的茶引，是它吗？”

　　仙太师父从来都不肯道破天机。

　　我们相对而坐，我端起茶，终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义熙你知道吗，我的白石最终用来救我自己，我的血液最终用来救我自己，你没有成仙，就这样死了，因为你熬尽心血的白石给了我，次品给空空抱走了。空空那只可怜的鹦鹉啊。

　　但你唯一得到了的，就是我的心。

　　你还没有还给我。

　　所以你不会死。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只要我愿意相信。

　　我捻起一颗白子，在棋盘正中尘埃落定。

　　好像，一切都变得那么明晰。

　　手中的茶杯就这样打翻，我看着仙太师父，他笑了。

　　茶引，是义熙的骨灰。

　　是了，没错了。

　　“师父。”我站起身来，臭儿枕陡然掉落，我的白发开始疯长，及腰，委地，一路铺开，“这残局，当真困得徒儿好苦啊。”

　　仙太师父抿茶，观棋不语。

　　“师父，当真不怕徒儿成疯成魔吗？”

　　我留下一句话，摘了一片菩提古叶，选择离开。

　　在到紫观之前，我一共用菩提叶割掉头发七千七百七十七次，我觉得那是个很吉利的数字。我不知道在这条路上义熙抱着我是不是很心疼，是不是最终破开了木貂山的七千七百七十七处屏障，但我知道，他一定很累。

　　我站在紫观前，这里和三千年前是一样的，死一样的静。

　　在我还是一只将死的臭鼬的时候，我的离开是有空空给我欢呼的，而现在，一袭华衣成仙归来，却孤单地连尘埃都没有。

　　成仙，究竟有什么意义。

　　义熙，你真的只是个凡人吗？

　　我的白发悄无声息地在脚下蔓延，伸过那一棵空空常待的树，伸过那一朵开了三千年的芍药花，伸过让我万劫不复的紫观牢笼，伸过炼丹炉前青绿色的衣香。

　　我伏在地上，嘤嘤地哭了起来。

（十一）

　　如果真的是这样，我多么宁愿自己是那只被抽干了精气快要死掉的臭鼬，我多么宁愿，我没有想起一切，没有对任何人动情。

　　没有情，就没有劫。

　　我是仙太师父的一滴血，我从来没有咬过他，咬他的人，是不离。

　　我本来应该修成人形的，我曾经傻傻地以为，是义熙害死了我，是他让我动情，是他让我甘愿做他的白石引。

　　然而我却在炼丹炉的壁炉火光里，看到了仙太师父的脸，看到了他的算计。

　　我多希望，只是幻觉。

　　仙太师父爱着一个叫不离的女子，他们前世有一段姻缘。这段姻缘美好得让师父动了邪念，美好得让师父掏出了不离的心，煮成白石，吃下它，成为神仙。

　　我觉得这就是一个虚无的梦境，然而我却被困在里面无法逃脱。

　　“杀了我吧。”不离说，“你会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仙太师父做得到。

　　不离笑了，她的笑和我一模一样，她顶着这样绝美的苍白的笑颜和一个被挖空的胸膛，一个人走了很远。

　　她倒下的地方建起了一座道观，叫紫观，那是困住我的地方。

　　我是仙太师父的一滴血，我不是不离。

　　仙太师父抽掉了我三魂七魄里所有关于爱的记忆，它们是不离的，它们不存在于我身上，所有我不是不离。

　　仙太师父布了一个局，于是一切从头开始。

　　从一草一木，到用心，用肋骨，用黑色鹦鹉的羽毛来练白石，所有的故事，都只是不离曾经有过的。

　　只是人物设定换了，从仙太师父，变成了义熙。

　　我多希望我也能告诉义熙，杀了我吧，你会拿到你想要的一切。然而我被设定成一只臭鼬，我不会说话。

　　我知道了一切，我决定死个痛快。

　　我扑入壁炉的火中想要抓花仙太师父的脸。

（十二）

　　“不离，真的不会离开吗？”

　　猛然抬头，青绿色的衣襟擦过我的额际，我徒然笑了起来，“我不是不离，我没有名字。”

　　“但我喜欢你。”我仰着脸，努力让他听得见我的声音。

　　来人那好看的脸上有几分仙气，一丝宠溺，“我也不是义熙呢。”

　　他这样说。

　　如果注定这是一场劫，仙太师父赢了。我再一次受骗于凡人，甘愿受到利用满足他成仙的欲望，甘愿捧着一颗心双手奉上。

　　可是仙太师父，为什么要这样对我，这样对他身上的一滴血呢？

　　仙太师父爱不离，爱到彻骨。

　　他想让她重生。

　　我倒在地上，白发依然疯狂生长，原来，成疯成魔，竟是好事。

　　至少，比情劫要好。

　　“茶引，是那只鹦鹉，不离你知道了？”仙太师父微微弯下身来，他有着和义熙一样的脸。

　　那张脸，才是真正为情所困，永生不死，永世不灭。

　　“师父，把我的心，还给我吧。”我合上了眼睛，怕自己流泪，胸膛里撕裂一样的痛，我竟什么都不想再听。不如，放下吧。

　　至少义熙因救我而死，而师父呢，最终让他亏欠了这么久的所爱之人也成仙了。这世间，再没有什么他想要的了。

　　没有不离了，已经没有了。

　　“不离。”仙太师父坐在我身边，替我整理万丈白发。

　　我相信他是有这个能力的。

　　“不死，不生，不安，不离。”仙太师父说，他终于笑了。

　　臭儿枕落入我怀中，我感觉到上面冰冷的温度。

　　臭儿枕里封印着义熙，也封印着我的心。

　　所以我觉得很安稳。

　　“不离。”仙太师父用菩提叶割断了我的头发，它们终于不再长。

（十三）

　　秋光落地，满目凄凉。

　　“义熙，我喜欢你，我们在一起了。”我静静地躺着，抱着臭儿枕，在紫观这里，再一次受困于心。

　　“义熙，我会等你的，我不会离开。”

　　三千年不败的芍药，终于开始枯萎了。

　　我多希望，就此长眠。

　　“师父，你的心呢？”我终于问出了声，仙太师父慢慢地走远了，消散成一阵青绿色的仙尘。

　　而没有人回答我。

　　我想了想，选择了合上眼睛，我决定再睡三千年，这次，还是有臭儿枕陪着我。

　　“仙太，我爱你。”

　　我听见不离张口，轻轻地说。我喜欢她的声音。

　　臭儿枕里传出温暖的气息，里面有师父的温度了。我们都在一起。

　　我咧开嘴，像不离一样笑了起来。

　　满头白发缠绕着我，像我当年伪装狐裘缠着义熙，又渐渐蔓延成一张细密交织的网，将我束入无尽情劫轮回，永生永世，不死不灭，不离不弃。

　　落花一地，决然无声。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