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无用”的写作课 || 敲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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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讲：授课老师王小麦，主题：“故事的结局：隐文比说明更重要。”

创意作业：“地球上最后一个人在房间里，这时，忽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如果让你给这篇微型小说设置结尾的话，试着写三个小故事，设置三种不同的结尾。

一，

他是我认识的最聪明的人，从来没有被任何问题难倒过。与他相比，我最多是个小学生的水平。不过，我一点儿都不担心，因为最聪明的他喜欢我做的煎饼，而我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做煎饼，这是我每天早上起床后的第一件事情，也是这一天中我唯一️重要的事情。

除此之外，他出题，我回答。可是我几乎答不上来，于是，他就哈哈大笑，很得意地告诉我答案。然后，我也大笑，笑他的聪明，笑问题这么有趣。我们一直忙碌着，直到又是一天的开始。

“地球上最后一个人在房间里，这时，突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他一边说，还一边象征性地敲敲桌子，“请告诉我是谁在敲门？”

那块地方刚才还放着他的餐盘，里面是两大片奶油香酥煎饼，上面撒了糖浆和蜂蜜。他在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左边的嘴角还沾着一小片儿奶油。

“这个问题本身就有问题！”我放下沾满了肥皂泡的餐盘，有些生气地说。

他转了一下眼珠，完全不为所动。有时候，我也得拼上一番力气，怕这一切会突然改变。倒不是怕他会丧失对煎饼的热爱，而是怕他厌烦了和我问问题。这对我可是头等大事，虽然我对他的所有问题都没有任何兴趣。

他再次重复了一遍问题，但是加上了“如果”两个字。这就对了！否则谁会看到这一切的发生？又提出如此严肃和复杂的问题？无论如何，符合逻辑至关重要！

我开始用食指慢慢地搅动水池里的泡沫，那些泡沫和残存的油脂、糖浆混在一起，一会儿浮起，一会儿沉没，然后消失不见。水池里的洗碗水越来越浑浊，我的手指越来越黏腻。

“太简单了！这是他的梦！他梦见自己是地球上最后一个人，然后又梦见有人敲门……他真是个可怜的家伙！”

话音刚落，敲门声突然响起。我心里一惊，回头看向桌面，他的脑袋趴在上面，已经睡着了，轻微的鼻息声传来，我咧嘴笑起来。

敲门声依旧，我用围裙蹭了蹭手指，走到门口，一把拉开门。外面远远地站着一个他，在对我微笑，向我招手。

我吃了一惊，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扶着门的手，迈出了一步。下一秒，我突然一个踉跄，跌了出去，门“砰”地一声在我身后关上。

我一下子惊醒过来，一时间没有弄明白身在何处。四周静悄悄的，屋顶的日光灯偶尔轻微地闪烁一下，发出不容易听到的“嗡……嗡……”的声响。

她走了吗？我明明听到了敲门声和门被撞上的轰响。

“亲爱的，你睡醒了？”我的身后突然传来她的声音。我咧嘴一笑，原来是一场梦而已。

二，

“嗡……嗡……嗡……”低鸣声持续了很久，我的头也疼了很久，身体动弹不得，只有耐心地等待。反正我最不缺的就是耐心，当然了，我讨厌低鸣声和头疼，可惜没得选择。

“外部环境检查完毕，合格！”

“内部环境同步完毕，合格！”

“旅行者解锁完毕，合格！”

随着这最后一句话说完，我的身体终于可以动了，飞行器的引擎已经熄灭，低鸣声终于停止。我松开安全带，站起身来，按下了开启舱门的绿色按钮。

离开地球的时候，这里还被人类主宰着。我的飞行任务结束时，却传来一个令我惊讶不已的消息。据说，地球已经进入死亡状态，诺亚方舟计划早在我们的宇宙探索计划启动不久后便全面展开。

我们可以说是最后得知这一消息的人，而地球上到如今为止仅剩一人，为的是现场观测地球死亡的全过程。

我本来得到通知前往诺亚方舟，可是我已经进入太阳系，离开地球几步之遥了。原本就是个极度好奇之人，否则也不会成为宇宙探索计划的一员。

所以，我毫不犹豫地设定了目的地，那个地球上最后一个人居住的地方。

我走下悬梯，地球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常，不过，又似乎完全不对头。我倒也不能确认，毕竟离开了太久。我眼前有一道门，普普通通的一道门，和之前设定目标时显示的最后一个人居住的地方完全一样。

于是，我敲了敲。

门后面没有一点儿动静，这倒并不出乎我的意料。说不定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把那最后一个人吓得半死。要知道，我的飞行器是消音的，这是当初为了研究宇宙而特别设计的。

“吱扭”一声轻响，倒是吓了我一跳。门开了，只开了一条缝，感觉上是自己没有合拢的缘故。

我探身向里张望，屋子里空荡荡的，没有人，只有屋顶的日光灯散发出暗淡的白光，时不时地闪烁一下，还伴随着轻微的“嗡……嗡……”声。

我走了进去，向着屋子更深处的地方张望。我身后的门突然“砰”一声合拢，紧接着“咔哒”一声，被从外面锁住。

我急忙跑过去，用力晃动着把手，可惜门关得死死的，完全不能打开。

就在这时，我眼睛的余光扫过门缝，我的飞行器引擎已经被点燃。在我张大的嘴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之前，它飞上了天。

我慢慢地吃着盘子里的胡萝卜和豌豆，我不着急，我有的是耐心。在宇宙探险的那些日子里，我都不曾着过哪怕一丁点儿心急，更何况现在还有新鲜的蔬菜。

我不能指望我的耳朵，因为飞行器不会发出任何声响。但是我有办法，我把屋子里面的墙纸一点点儿地剥下来，再一点点儿地撕成了小小的碎片，然后轻轻地洒在门的下方。

它们偶尔会被吹散，每一次我都会悄悄地把门锁拧开，从门缝里向外偷看。

今天也不例外，在纸屑被吹散的两秒后，我已经趴在门缝里。我的嘴里还有没来得及咀嚼的豌豆。不着急，我把豆子含在牙齿两侧，我的眼睛笑弯了。一艘飞行器已经稳稳地降落在外面，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

我把门锁轻轻地卡在锁槽里，仅凭敲门的力度就可以把门推开，这是我通过数以万次的测试精确计算的。

在那个人离开飞行器的时候，我已经从后门溜了出去。这个后门是我被锁进这间房子不久之后发现的，我还发现前门可以从外面卡住，当然了，也可以从外面轻易地打开。

那个人果然敲门了，一切都在计划之中。我躲在房子的侧面，等待着那个人因为好奇心而走进去。我现在明白了，好奇心真是一件有趣的东西，不过我不打算保留着。

我终于等到那个人走进去，我也立刻卡上了门。我进入飞行器，启动引擎，我把头靠在座椅里，听着熟悉的“嗡……嗡……嗡……”的声音响起。

在进入飞行器设定的“原始睡眠”状态之前，我用力地咬碎了豌豆，“咕噜”一声咽进了喉咙。

三，

我身旁的助手翻着病例，纸张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我有些不快，这么典型的病例，观察了这么长的时间，还需要查询记录吗？

“那个人到底在干什么？”我的身后响起了耳语，声音很低，却充满了好奇。

“好像在做饭吧……”另外一个声音轻轻地回答着，有些吃不准地犹豫着。

“好像在做煎饼呢……还在说话……应该是个女人吧？”

“可明明是个男人啊！他的样子好恶心，那种温柔和幸福的样子……”

“快看，他变了！他现在坐到房间中央，那样子难道在吃东西吗？”

“他还在对着刚才做煎饼的地方说话呢……他是哑剧演员吗？一人分饰两角？看起来怪异得很呢！”

我回头看了一眼最后开口的学生，露出了赞许的目光，他注意到了，微微一笑，推了一下眼镜。这一组实习医生很努力，也很好学。带他们来参观病人，进行实践，是今天最后的课程。

“他马上会睡着，然后立刻又会醒来！”我不动声色地说着，目光只看向刚才那个给出推理的学生。

所有人都露出惊讶的表情，除了还在翻着病例的助手。我嫌恶地伸手按住病例，冷冷地说：“开始实验！”

他立刻停止了动作，把病例放在一旁，那里堆积着厚厚的一大沓病例，摇摇晃晃的，被翻得乱七八糟。

敲门声响起，那正是我的助手。屋子里刚才还“吃着香酥奶油煎饼”的男人突然一愣，下一秒立刻倒在地上，他睡着了。

我的助手打开门，停了几秒钟，再用力关上，发出“砰”的大声。男人浑身一扭，抬起头来，他的表情先是错愕，紧接着有些困惑。再然后，他好像突然听到了什么，扭过头去看之前做煎饼的地方，立刻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笑了起来。

“这是人格分裂的表现，好像还伴随臆想症……”一个学生很积极地在我讲解了这个病例并提出问题后回答到。

“还有强迫症……”另外一个学生补充了一句。

我点点头，很是赞赏。“分析一下他的职业吧……”，我说道。

一片沉默，每个学生都面面相觑，虽然很用力地思考着，却完全没有答案。

“我觉得他是个政治家……”还是刚才我最欣赏的那个学生，一边说，一边推了推眼镜：“他编织了一整套流程，有两个主人公，一男一女，应该是情侣吧。他们生活得很美好，做煎饼、吃煎饼、问问题、回答问题……整个流程会一直持续到敲门声响起。”

学生停顿了一下，所有的人都在点头，大家听得很认真。

“所以，从一开始他就否定了事实，也就是地球上只剩下最后一个人，甚至于在问问题时，还特意强调‘如果’，在潜意识里彻底否定，因为首先说服了自己，就不再是欺骗。”

“可是，敲门声是这个谎言的另外一面。他渴望离开，却根本无法做到，于是自我麻痹，他的身体和敲门声形成了一个反应，被强迫进入睡眠状态。在此时，他已经在外面，她也随即离开。没有任何解释，也不需要解释。本来就是一个梦啊，有什么需要呢！”

“然后，关门声响起，他清醒过来，一切照旧。他清醒的时间稍纵即逝，再次回到谎言中，不断重复。典型的政治家手段，粗暴、狡猾、毫无逻辑性，全靠演技。”

大家鼓起掌来，所有人都露出赞许和敬佩的目光。

“下一个是……”助手终于找到病例，清了清嗓子，带着学生走到另外一间屋子外面。仍旧是一个人，他好像非常警惕，一直紧紧地盯着门口，似乎马上就会有什么异常发生。

这一次，所有人都聚精会神，一边听讲解，一边观察屋子里病人的情况。我的助手有一个优点，她很会讲解病例，抑扬顿挫的声音里条理清晰，一边讲解，还一边做着示范。随着她轻轻地扇动手中的病例，一阵风从门缝下面被扇了进去。

屋子里的人立刻行动起来，他先是迅速跑到门边，手在门上一通摸索，然后顺着墙壁，非常迅速且灵活地转着圈子，最后兴高采烈地跑到屋子中央，躺下，睡着了。

“他有被害妄想症！”一个学生很快地回答着，看向我的目光有一种恳求。

我点点头，表示认可。学生高高兴兴地瞥了四周一眼。

“也有强迫症吧……”另外一个学生有些不确定。

“每一个进入实验的人，都需要通过改造，他们将获得强迫性思维和臆想症，因为我们要确信，他们理解并认可自己的状态，那就是‘地球上最后的一个人’。”我特别补充道。

“他是一名杀手……”还是那个学生，依旧有不自觉的推眼镜的动作，也只有他可以精准地分析出病人的职业特点。所有人都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谜底一旦揭晓，也就不再神秘。

我转身向外走，表示今天的学习到此为止。一个学生有些不解地问道：“教授，不是有厚厚的一摞病例吗？”

“没有了，其他人都在实验进入第二阶段，也就是‘认可现状阶段’后，很快死亡。”

所有学生都停顿了一下脚步，看得出来，这个实验结果令人震惊。原本就是这样，这个世界怎么可能会有最后一个人存在呢？没有人可以抵抗住这样的孤独和焦虑，每一个人很快都会死去……

“请等一下！”我的助手突然喊了一声，很着急的样子。

他捧着一个厚厚的病例夹赶上前，说道：“这里还有一个病例，也是最久的一个病例！”

我大吃一惊，就要接过来仔细看看。那个唯一能回答问题的学生却抢在我前面拿了过去，他翻开病例，里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1……2……3……”，厚厚一沓纸上写满了字。

所有人都挤了过来，那本病例一下子被打翻在地，纸张四散，每一个学生都倒吸一口凉气。

“我来把病例整理好吧！”戴眼镜的学生一边跪在地上，一边开始合拢所有的纸张。

我突然觉得很累，想赶快结束今天的课程，就默许了那个学生的要求。

送走了学生们，我回到办公室。我觉得自己已经想起了一些线索来解释这个离奇病例，只是我需要先休息一下。

我睡得很香，好像也睡了很长时间，等我终于清醒过来，才发现自己的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助手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门紧紧关着，头顶上的日光灯偶尔轻微地闪烁一下，发出低沉的“嗡……嗡……”声。

这是什么地方？好像非常熟悉，可是又完全想不起来。我揉揉太阳穴，突然非常肯定地知道，很快就会响起敲门声。

“咚……咚……咚……”

他推了一下眼镜，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屋子里的病人。助手站在他的身边，掩盖不住的惊讶。

“这是他进入第二阶段的第五十二周，也是第五十二种结局。”助手说道。

他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地回答：“仔细记录归档，我要做个阶段性总结。”

“难道您认为实验已经接近极限了吗？”

“不，刚好相反，我认为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将更加复杂和多样化。我有些担心自己，担心不能完全理解……”

助手不再说话，只是点点头。他坐了下来，开始记录观察结果。桌面上摊开着一本厚厚的病例，上面写着：职业-小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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