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你面前,我一直就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我多想有一天我长到足够强大,以致你能开始对我产生一点点依赖……
我无意中得到一颗向日葵种子,把它种在门前,几个月后它开花,长出灿黄的圆盘
。奇怪你的是它竟能行走,还会咿呀学语。它圆润的脸庞长着一圈尖尖的耳朵。
我过惯了一个人的日子,在一个不大的村庄里的一所孤僻小房子里。在我平静的生活里,我不希望有任何事物闯进来,但我又没有能力去阻止,我只能做轻微的抗争。当这株向日葵像癌细胞一样滋长于我的生活并在其中扩散开来,我想我只能去接纳它了,而在一段时间以后我发现它并不那么讨厌。
它灿黄色的脸闪着温暖的光芒。我觉得它可爱,我时常逗它,它总是蹦蹦跳跳的。只要一听见我的声音它便非常开心。我开始给它讲故事,我发现它听得很认真,每讲完一个故事它都会拉着我不放,让我再给它讲故事。我哪来的那么多故事啊,毕竟我所听到的故事也是有限的。于是我开始给它讲我的过去,讲小时候的我,它咿咿呀呀着,觉得我的童年好精彩,像一部历险故事集。
后来当我发现太阳从东边移到西边有很多个轮回之后,葵不再朝着太阳看了,我没有将这发现告诉它,我只是静悄地观察着。这之前的一天,葵正对着太阳做着摆头运动,我觉得好奇,问它,“为什么一天当中每到固定的时间你都会围绕着太阳做摆头运动呢?”
它说,“太阳好温暖的,而没有太阳的时候会很冷,你要知道我不能像动物一样保持体温不变,当温度降低时我会觉得很不舒服。我要在太阳还在时贮存足够的温暖以便它不在的时候用。”
我呵呵的笑了,这样的葵煞是可爱,有着小溪般透洁的眸子,眨巴着如同夜日里的晨星,咚咚咚咚像山洞缝隙里流下来水滴在下面溪流上的回音。可它却不做这样的运动了。
我问它,“对着太阳做摆头头运动好吗。”
它答,“好哦,可以塑造纤细身形。”
它一蹦一蹦比划着它瘦弱身杆,时不时低下头,两颊在灿黄中透出丝丝红晕。
“那你为什么不做这种运动了呢?”
“你说要是我变胖了,你还会给我讲故事吗!”
“会的!”
“这就对了嘛!胖一点多好啊,那样就可以抵御寒冷的袭击了呀!”
“胖了会很难看的。”
“我要是变胖变丑了你会不要我吗?”
“不会!”
嘟囔着嘴葵,“那就对了嘛!”
说完便开始蹦蹦哒哒。尽管这样我还是从它满是灿黄的脸上发现了黑点的成长,我在心里默念着,不管怎样我都会对你好,葵!
有一天晚上我睡觉的时候隐约感觉到蚂蚁不停地咬着我的皮肤。刚开始时几只,后来全身都是了。我用手不停挠,可无论怎么抓,蚂蚁都还在,扒掉这块去弄另一块时,蚂蚁又在这块聚集。我以为这是梦,第二天醒来,我发现我的皮肤上起了很多小疙瘩。葵看见了,它很难过。
问我,“怎么回事哦?”
我说,“蚂蚁咬的。”
“蚂蚁为什么咬你不咬我呢?”
“蚂蚁喜欢温暖的地方。”
葵不说话了,在我身体上方抖了抖身体,闪着光亮的金粉就开始散落下来,洒到我身上,融进了我的皮肤。很快,那些疙瘩就不见了。
我很好奇,“那粉是什么东西?”
“那是我的精粉。”
“精粉是什么哦?”
“那是我皮肤上的一层膜,需要很长时间才能长成的。”
“它有什么作用啊?”
“能够防止雨水进入我的身体,浸坏我的组织啊。”
“你给了我精粉,什么时候才能长好呢?”
“也要不了多长时间啦!”
它笑了,我也跟着笑。
我试图寻找蚂蚁袭击我的原因,于是把屋子的每一个角落都搜查了一遍,发现屋子长时间不打扫积满着灰尘,地板潮湿,细菌开始在房梁的柱上生长。原来我们呆在室内太久没有打开窗户让阳光进来,而细菌们趁虚而入在我的房间里捣鬼,使我房间空气里有涩涩的味道。我们在里面呆太久了,气味慢慢变化着,我们却没有觉察到,涩涩味道吸引来了蚂蚁。
我和葵将房间收拾了一遍,打开窗子让空气流进来。突然意识到外面的世界多么美好,葵的摆头运动好久没有做了,见到太阳的时候立刻蹦跶蹦跶做起了摆头运动,我看见它的脸由暗黄变回灿黄。
我们决定以后多出去走走,不再整天困在小屋子里。
先来到了一片树林,参天大树遮天蔽日,阳光照不进来,潮湿的空气像云朵一样从林的一头飘到另一头,远远望去又像刚打开蒸笼里头热气如鬼魅般散漫开。传说所有类似的古老热带雨林都是受过远古禁令诅咒过的寂地,在由五官都感觉不到的气场里分成许多区域,不同层次的瘴气分别以各自的方式和另外的区域连通着。这些给林蒙上了一层神秘面纱,后人因对诅咒的解除的不断探索,以企图解开谜团。
来到的这片林在我们的村庄后面,或者可以说村庄中的住户都散播于丛林的边沿,村子的前面是一湾水曲,水曲之前便是绵延着雾罩着的山岭。
在村口石碑上记录着这样一个故事:有一个叫作蛊的村人因精通于林中瘴气的幻化规律,在穿过丛森林木的迷离之后,来到巫尊撒蛮后花园门,前用一根葵杆做钥匙打开了门进到里面,偷吃了一颗果实而拥有了一万年的寿命,之后逃脱。但蛊也因此付出了代价,他的家人在一夜之间暴毙而亡,而他的肉身也因失去了灵魂而溃烂,面目似他家人死去前的狰狞。撒蛮发现果实被盗并下令抓捕偷窃者,追查到村子,但蛊已逃之夭夭,藏在了一个任何巫术都感知不到的地方。撒蛮亟怒,对村庄下了诅咒,并在丛林深处的四个险要地方藏匿了四瓶圣水,混匀之后滴在森林中央的一口井中,并有年长巫师念一句咒语方能解此诅咒,而那口井在地下的一个窖口中。村庄一代又一代的族长为破这诅咒,从已经育有子嗣的家庭中挑选年轻力壮的男人,经过严格训练之后送到丛林深处寻找圣水。但未有一个探索者回来过。
石碑背面刻着去了林深的人的名字,在显目位置赫然触目着两个字秋游。这是我的父亲,但是我觉得这上面也应该有母亲的名字,她当年为了不和父亲分开依然加入了训练队伍并在几个月后被送入丛林,而她成了唯一被送进这寂林的女性,村史却从不为女性留下位置。我别过头去不看,葵看见我呆滞着的目光,像那石碑的一角望去,发现了其中的隐含,它读出了我的哀痛,它将葵杆靠贴在我的后脊,灿黄脸蛋侧向一边,将耳朵贴在心脏正对着的后背。我觉得暖流在心窝处不住往上窜。我在心里默默念着一句话,第一次:我要和葵在一起,一辈子在一起。
在我们向森林进发前,葵说在门前的溪曲前钓一些鱼作为旅途的食物。于是葵在草丛中抽出一根半丈来长的根作掉线,系在自己的脖子上,将屋檐上用来固定梁子的铁线折下一段,弯成细钩结在草藤另一端。葵从脸上拨出一颗黑色米粒挂在勾上,将钓钩抛向河里,鱼儿闻到这香气成群的涌来。鱼咬钩了,葵嗬嘿嗬嘿地扭动腰杆,不一会儿便扯上来一堆鳞光闪闪的银色鱼。我们将鱼装在我们背篓里,留出一只做了顿饭,事隔多年,当我再次尝到喷香的鱼汤时,当第一口时,整个人都酥了,我以为这便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了,心里对葵另生了一层幕意。自从母亲离开,就再也没有人为我做鱼汤吃了,我整日整夜地呆在自己的房间里不出去,泥土的墙上伸出从壁外长进来的根系,那味甜可口,便做了我好几年的餐饭。
我们出发了,我背着背篓,葵蹦跶蹦跶地向前跳着,我们似乎已经走了很远。村子里没人知道我和葵进入丛林,村庄的屋子在我们身后消失不见。沿途各种树木参差不齐,或大或小形态各异的果实不是在低矮的灌木或者乔木上出现,时有动物从我们身边穿过,吓到行走中的我们。林中湿气太大,不停地有水滴从树枝上落下,路面全是稀泥,行走分外艰难。我问,葵累吗,它说不。于是我们继续走着,葵一如既往的蹦跶蹦跶。葵不小心在一片枯老盘错的树枝旁摔倒了,葵杆被擦破,我忙不迭地过去扶它,问葵有没有事,我随手抓了一片名字我忘记了的村史上记载可以治疗外部擦伤的植物叶子,贴在葵受伤的杆部。
我问葵,“疼吗?”
“笨蛋,植物怎么会感觉到疼呢!”
“我背你吧!”
葵没有说话,却嘤嘤哭起来了。
“不是不疼吗?”
“不是因为杆疼,而是因为心疼!”
葵接着说,“在你面前,我一直就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你似乎什么都知道,我永远显得那么无知。在路上你不停地向我解释着那些形态诡诞动植物。你说时,我总是雀跃着,我发现我是那么地依赖上了你。可是你知道,同时我也很难过。一直依赖着你,我知道你很累,我多想有一天我长到足够强大,以致你能开始对我产生一点点依赖!”
它说完了,眼泪还在扑簌地流着,它低微着的头,其实也未能看到我的眼眶早已湿润。
我哽咽着,“葵,我不累我喜欢为你做一些事,当我看到你快乐时我也会很快乐。而快乐了就不会感觉到累了呀。我愿意为你受累,我希望你一直依赖着我!”
那个晚上我们相拥在一起,哭湿了身上的衣服,而在一个干燥树洞子躺下,旁生一堆小火,迷蒙着睡去。
可是当第二天来临时候,我发现身旁的葵不见了,我还没能意识到它可能永远不会再出现。我还天真的以为,它是贪玩,去追逐一只从洞窟里出来探寻未知世界而在草木繁杂的丛林里迷失了的野兔。
2
(到很久以后,云烟过眼,它已离去,才发现当初善意的欺骗给此刻带来的痛的棱角是如此明晰……)
假如我知道我一闭眼之后便再也见不到它,那么我就不会舍得睡去;假如据夜晚出来的小野兔说,我不是翻了一个身,而将握着葵身杆的手松开,那么我就可以在翌日醒来的时候再次见到它;假如我不是以为葵只是普普通通的向日葵,那么我就可能多留一份心思去注意,不让邪恶之人趁虚而入;假如上天不是在我发现葵失踪的那个早晨安排太阳黑子集体爆发引起了地球磁场变化让鸽群迷失方向,四面乱窜而使正在决定吃不吃掉葵的魑的心情小小波动或者让我早一点醒来并迅速地找到葵,那么也许葵还是活着的那个葵;假如不是命运安排我无意中伸了一下手而接到从天而降的鸽子粪中向日葵种子,那么我就不会真正地遇到葵;又假如我不是闲得发慌没事做,而将那葵瓜子种下并予以精心照顾的话,那么我也不会真正地遇到葵;假如Destiny did not willed it so,我现在就不会如此哀伤。
我醒来,伸了下懒腰,葵不在身边。树洞之旁有野兔的脚印,我想葵大概是追野兔撒欢去了。我叫葵,“葵你在哪儿呀,快出来,我们该出发喽!”树林子里只有我的回声,空阔如死寂的墓地。我忽然脑中闪过在梦醒前那一刻听到葵的叫唤,我于是打算再四处找找看,可直至中午我还未能找到葵。我回到了那个树洞,也还未能找到葵出现过的迹象,我的心早已慌乱不堪,我不停地呼喊着葵的名字,不停地奔跑,顺着任何一丝痕迹。我的胳膊和腿全被身旁的叶子刮破,血流遍了全身。三天后当我消耗掉最后一点体力,我晕倒在一个草堆旁。
一个月后,我醒来。一直兔子告诉我,村民在二十天前丛林浅出发现了已气若游丝的我,并敲开了我躺在其门前的兔的门。当时兔很不耐烦地伸了懒腰,走到门前,眯着眼开了门,乜斜着看出去,原来又是那一群村人。
村人们毕恭毕敬地向兔行了个礼,然后问兔,
“您没有发现有一个孩子躺在您门前吗?”
“啊,没有,我睡觉呢!”
“那您就没有发现什么动静吗?”
“有倒是有,十天前好像有个孩子叫唤着什么东西来着,我觉得很吵,烦死了。然后就继续睡觉了。”
村民们对此表示见怪不怪,所有卓有成就的人或多或少都有点怪脾性。村中小孩子贪玩,时常会跑到丛林中去,便会有孩子迷失,而兔有一对大耳朵,能听见很远处微微的响动,对嘴部发出次声波,遇到物体返回并用耳朵接收这一过程相当熟稔,丛林之中无出其右。自从族长们发现兔子具有完美的声纳系统之后,高瞻远瞩的族长便开始设立了兔学校,专门为训练兔子们的这项专长以期它们学会后帮助寻找孩子,而更为长远的考虑是希望它们有一天在寻找圣水上帮到忙。但兔的这项技能要想掌握并不容易,要想到达兔的水平更可谓难上加难。早年兔帮着村人寻找失踪的孩子,慢慢地发现自己的耳朵对某个频段的次声波具有颇为奇妙的反应,因此开始有意无意间对自己的这项特点加以练习。天资聪颖的兔没用多久便能做到用嘴发出次声波,便准确接收到反射波,根据波的情况判断所测物体方位。丢失孩子的村人只要找到兔便能重新寻回孩子,人们因此对兔敬爱有加。有些村人开始去很浅的林中采集野果,大人也不再阻止孩子们去林中玩耍,因为村人相信,兔会帮助他们找到迷失在里面的人。他们的安全感提高了。族长希望兔能够训练出具有像它一样水准的兔子,去帮助寻找圣水。好几次,族长试探地说出他的打算,但是兔总是岔开话题,兔担心它的兔族可能遭受灭顶之灾。族长无赖只能开办兔学校,并聘兔为校长。但兔性情古怪,一般没有人命关天的事是不会答应出来帮忙的,成天成夜的趴在洞穴里睡觉,一睡便是一个月,只要有人胆敢在它睡觉的时候打扰它,兔便会气急败坏的到那个人身边,四腿着地,前两只腿撑着身体,会两只腿不停地用力向后蹬,一上一下,把那人弄得哇哇乱窜。
而我在晕睡过去十天后被村人发现,并沉睡不醒二十天后才醒来,第一眼便看到兔,它正端坐在茶几上看一张钉在墙上的布满灰尘并结有蛛网的画,阳光从侧面窗户照进来,照在兔嚣张怒拔得胡须上,嘴唇微抿,双手放在交叉着的腿的膝上,挺直的身体英气十足,纯白的绒毛和它那一只竖起另外一只耷拉着的耳朵,好友那桃瓣一样的嘴唇让我颇感亲切。我嗯哼一声,响动惊扰了正思考着什么的兔。
我问,“你是谁?”
“我是兔?”
“你怎么在这儿?”
“我愿意在这里?”
“我是说这是我的屋子。”
“我知道。”
“你一直都在吗?”
“对啊,等着你醒来!”
“为什么?”
“我要帮你去寻找葵。”
它说到葵时,我脑袋又嗡了一声,才记起我是在寻找葵的过程中晕倒的。那晕睡的一个月,在梦中隐约着的痛,再次向像针扎一样刺激着我的脑袋。我要去寻找葵,试图起身,却发现自己的手脚却根本不听使唤,任凭有多大意志去控制都无济于事。兔过来赶紧按住我不让我动弹,我发现我手臂及腿上缠满了沙布。
兔说,“你受了很严重的伤,体力又极度透支,需要调养,没有十天半个月不能起床。”
“可我要去寻找葵呀!”
“我帮你。”
我轻蔑道,“你有什么本事,能帮到多大忙?”
兔沉默了一会儿,“我是没有什么本事,你看我既没有成家,又没有亲人,又喜欢懒睡。除了自己的声纳系统的强大就没有什么本事了。”
它说完低下了头,我感觉我伤害到了它。想到这一个月来它对我的照顾,心便有了些不忍。其实我并不知道它是兔子学校校长,而且是村人都非常尊崇的探测高手,其对村庄作出的成绩已载入史册。于是我并不抱多大希望地答应了它。
它问我,“葵是谁?”
“一株能走路的向日葵。”
“它是不是还能咿呀学语,脸庞上长着一圈的耳朵,葵杆下端还连带着一只花盆,走路时蹦跶蹦跶?”
我嗔怪道,“你怎么知道?”
“村史上记载的一种奇异植物,成株后能行走能说话,体内精粉是一种长生不老药的药引,五十年一长成,能活到一百岁,但如果体内金粉缺失的话,将活不到五十年。它体内的精粉能很大程度上增强人的体质,并且能保护身体在受到严重伤害下不损坏。”
兔说着笑了,“看来它已经把精粉给你了,它对你可不是一般地好啊!”
我怔住了,原来葵说的会很快长出来是一句玩话,它骗了我。在没得到我允许的情形下,它用它五十年的寿命换来我身体的强健、皮肤的润泽。
世界上,最担心的,不是你站在我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也不是,当我爱着你的时候你不爱我,我花掉所有的自傲、全部的真诚去唤醒你的爱的时候你却还要对我的爱加以考验,而我心死的时候你却爱上我;最担心的永远不是成长,而是看不清对方的爱,用谎言去爱,即使善意。最担心,它会毁伤自己身体为了换回对方的一抹笑,而对方却还不知情,直到很久以后,云烟过眼,它已离去,才发现当初善意的欺骗给此刻带来的痛的棱角是如此明晰。
兔看我沉默的半天,接着眼泪如雨下,它拥住了我的肩膀,像一个长兄一样轻拍我的后背,它只能说,“好了,没事的!”我听从了它的话,也期望真的好了,没事吧。
3
兔问我关于葵的事,我说没什么好说的。我其实不想向它再说一些葵的故事了,在那段只有我们俩的日子里,就在这屋子,没有白天黑夜的,在葵不再对着太阳做摆头运动以后,我给它讲了很多的故事。现在算算,那故事数目还真多,我自己都没发现我那么地会讲故事。它让我讲小时候,刚开始并不想给它讲,其实小时候的回忆并不是那么美好,可它却缠着我给它讲,很奇怪的是当它缠着我的时候我却感觉不到厌烦,反而觉得心里有股暖流在攒动。我找了小时候那些于现在看来比较好玩的一些事讲给它听,我发现当我讲小时候那些其实很痛苦的事的时候,会觉得小时候觉得难过的事当讲出来就像心中的一个结解开了一样感到舒畅。
我曾试想很久很久以后我和葵还在一起,那样我便能将所有的童年都讲给它听,我心中那些结一个个解开。总有一些事是我羞于说出口的,那些过去的隐痛不想再提或者说找不到合适的说出来的方式。总有一天我要将过去所有的痛讲给另外一个自己听,那时我便真的能放下了。那样我便能重新去拥有一个美好记忆的童年。可未能得到这个机会。
兔不知道说什么了,我从思考状态醒了过来,看着兔似乎受到了伤害的眼神,我知道它是关心我的,不带任何功利色彩的关心,。不得不说我不讨厌这只兔子,但我对这关心真的已经力不从心。
我问它,“你为什么要关心我?”
“没有为什么,我喜欢你的声音,喜欢你的身影。那天晚上当我在睡觉的时候,你在我屋门口不停地呼喊着葵,我竟然没有想去踹你的冲动。”
我愠怒道,“这算哪门子喜欢!”
“村人都知道我有这个习惯,只要有人打扰我,我就踹他。”
“你真是个脾气暴躁的家伙,你的人缘应该很差吧?”
“呵呵,这个就不如你所愿了哦!”
“我怎么不知道,你有踹人的习惯?”
“这我就不知道了,之前我不认识你,大概是你足不出户吧。”
“好吧,你接着说。”
“我觉得你的声音很好听,总之因为这点,我忽略掉了你身上的其他缺点,觉得你是个很不错你的人。”
“你很奇怪哎!”
“呵呵,很多人都这么说。”
其实和兔谈话还是很开心的,我发现我并不是不会说话,只是少了一个能后倾听的朋友。我们还想谈一谈来着,房间的门却被推开了。族长带着一些村人来访,那些人好像是正在受训练的壮士。他们说是来看望我,可是却连看都没看我一眼。他们来到房子里就直接和兔开始谈话,他们一直站着,族长也站着,身后的人一个也不敢吭声,兔坐在一张凳子上,对他们显得不是那么热情,一脸的严肃。我并不知道族长为什么那么尊重兔,我以为兔不过是一只普普通通的兔。我想连族长都尊重的兔大概不简单吧,但是究竟哪里不简单我也不知道,只是心里慢慢地接受了这只兔。其实我也并不讨厌它,我在昏迷一个月醒来后,睁开眼睛看到它时就觉得这是一只和善的兔。只是葵不见了,没有什么事情比葵更重要,我不想和任何葵说话,我只是想要找到我的葵。
哦看见族长介绍他身后的几个壮士,当他介绍到一个叫魑的人的时候,我不知怎地向那个人瞟了一眼,当我的目光迎向他时,他的神情闪躲着,我看他手在轻微的颤动,脚尖不住的挤压着我的地板,隐约咯吱咯吱。我不明所以,心有点慌。
他们不一会儿走了,“我问兔,“族长找你什么事?”
“是关于圣水的事。”
“他们怎么会找你呀,你看上去那么…呃…没用。”
兔似乎已经习惯了我对它这样不太客气的说话,微怒地说,“我才不想让他们找我呢,你要是能让他们以后都不来找我我就认你做干爹。”
“才不要咧,你比我老,你做我干爹我岂不是比你更老!”
兔被我气得吹动着胡须脸涨红着,“我…你…”,却不知要说什么了。
我哈哈大笑起来,兔似乎未见我笑过,看到我笑了此刻,就想一个父亲看着他儿子一样看着我,眼光温润,如同一滴水落在水面上,轻的像一场梦。我发现它在看我后,挠刮着后脑勺,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兔说,笑一笑真好。它又说,他们请我去寻找圣水,并派给我几名壮士作下手,我没同意。对他们说我先得帮秋秋找到葵。族长便无赖地走了,还说那几个人以后就是我的手下。
我和兔先来到了葵失踪的地方,也就是那个干燥的树洞子,在洞的一旁发现兔子的脚印,并在旁边草丛发现了几棕野兔毛。
兔问我,“那天你们在入睡前有没有注意到有野兔在身边出没。”
我说,“没有。”
“早晨你醒来后有没有发现野兔?”
“早晨当我醒来时发现葵不见,整个人就着慌了,不停地呼喊着葵,然后回来过一次,才发现洞口有野兔脚印。”
“你简洁点好不,不要罗里吧嗦的。既然这样,野兔可能就是唯一的目击者,第一要务是去寻找野兔。“
“野兔跑那么快,而且身形那样小,林子又那么大,怎么可能找得到哦!”
接下来我见识到了兔的本领,它在村中备受人们尊崇的原因。它利用它的声纳系统很快在据我们不到一公里的枯草洞子里正在酣睡着的野兔,野兔被惊醒时看见有人,便四处乱窜,口里还不停念叨着,“我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看到…”
我对兔说,“它一定知道什么。”
兔指着我问野兔,“你认识他吗?”
野兔答,“知道,那天晚上我看到他和一株能走路的向日葵在一起。我心中一震,既然看见我俩在一起,那一定还知道那天晚上当我睡着之后葵的去向。”
兔紧接着问,“你知不知道他睡熟之后向日葵做了什么?”
“我不知道,后来我就走了啊,我在觅食呢,当我寻到树洞口的时候他俩正抱在一起呢。我发现这里没有我要的食物,只有一堆鱼,着让我感到恶心,于是我又去其他地方寻找食物了。”
我和兔未免对此感到失望,但同时又有一些讶异,着只野兔分明看到了些什么。在见到我们时,惊慌中喊出的那些话让人好生疑惑。
兔问,“那么刚才我们找到你时,却四处乱窜,还不停地喊什么也没见到,你说实话吧。”
野兔说,“其实我以为是蛊。”
兔在听到蛊时,全身麻了一下。
蛊,据村史上记载,九千九百年前巫尊撒蛮花园中果实的人,长生药药效是一万年,按说,蛊,现在应该活着。在一百年后他便将死去。蛊一定不想死,他一定还想得到长生药。他再不敢去撒蛮后花园偷果实,恐怕会寻另一些方法。
兔隐约觉着葵的失踪可能与蛊有关。
野兔继续说,“当我看清你们时,发现都不是那丑陋的蛊,他的样子是在可怕。我看见他泼了一瓶不知道是什么液体到一个人身上,那个人的皮肤瞬间由白变为炭黑色,我吓坏了。我想要离开,但我却非常的好奇他们接下来要做什么。我看见那个人,当炭黑的皮肤一层层掉去,慢慢露出筒状的金属身体,那个东西没有脖子,半圆脑袋直接和笔直圆筒相连,头上有一枚灯泡,闪闪发出微光。当他把半圆脑袋向一边翻开便是他的嘴巴了。我听见他用纤细的手杆敲击着圆筒,发出哐哐响声,我立刻拔腿就逃走了。后来我怕蛊找到我,在这里多了起来,可还是被你们发现了。”
兔没有再问了,因为它知道再也问不出什么来了。它让野兔留在我们身边,野兔欣喜答应。后来几天我们同样在追寻葵的踪迹,兔和我都清楚葵可能已经不在了。而我依然顽固地认为葵还活着。晚上我重复着做着一个噩梦,葵站在一座圆土堆面前,从土堆顶上升出来一个圆筒人,头顶不停地闪着微光,葵脑袋低垂一动不动。那个圆筒打开脑袋,将身体扯得很长,身体一弯便将葵从头至脚吞进肚子里。我被这样的梦吓醒,我不再敢睡觉。我告诉了兔我的梦,兔什么也没说,抱着我,轻拍我的背脊。兔说我们目前任务是去找打那个圆筒金属人,我们回到了村庄。
白天时候来到族长家,本来是说想让族长找他手下人以便去寻找圆筒金属人。可当我们站在族长家大堂里叫来那些壮士,我再次看到魑的腿在轻颤,并在他裤子下端看见了露出来的钩子的尖端。而野兔在看见迟魑的一刹那便开始乱叫,“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看见…”,兔立刻感觉形势不对,命令其他壮士将正要逃跑的魑按在了地上。魑抵抗不住,露出了真面目,吓到了在场的每一个人,但他没有再反抗,他那死灰般的金属夹克在太阳照射下露出锈蚀的残败。
魑交待了一切,“那天和一群壮士去寻找圣水,到了晚上的时候我们找到一个石洞子住下,那石洞很奇怪,我是第一个发现里面一条小溪水流至下而上,后来我也没放在心上,便也睡去,不一会儿便睡着了。迷蒙中发现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叫我,我手脚不听使唤的向洞的更深处走去,七弯八拐之后,从另一端走出山洞,不一会儿来到一个地方,看到一个面目狰狞的活物。他说他叫蛊,奇怪的是当我听到这名字时竟然一点都不害怕。蛊对我说,‘我给你下了蛊,你现在已完全听命于我,我将施与你法术,你去帮我做一件事。我不能离开这个山洞,一离开撒蛮便会感知我的存在,它会立刻找到我。我年寿将尽,我需要你去帮我去寻找一株能走路的向日葵,它身上有一种东西是我长生不老药的药引,作为回报,我将给予你一千年的寿命。’说完我便同意了,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会同意,像魇着了般,思维不随自己的脑袋转,它将一瓶我不知道是什么的液体洒向我身体,于是我变成了这个样子。我有点后悔,他说,‘我给你的法术要求你变成这个样子,你头顶上灯泡发出的灯光能蛊惑住葵,使其失去心智而听命于你。作为你可以活一千年的代价,你牺牲了你的肉身。不要难过,为了你在村中能够生活,你每天有几个小时时间能变回你原来的样子,但为此你要消耗很多体力。’我照着他的吩咐从某个地方爬了出来,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小土包上。我点亮了头上的灯,它一闪一闪,不一会儿我看到一株脑袋低垂着的能走路的向日葵蹦跶蹦跶的跳过来。我在它身上闻了闻,没有精粉的味道,我感到非常失望,还有点生气,想要回去报告情况。可就在这时一群野鸽子窜飞出来,有一只还撞在了我头上,我非常生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下子脾气变得那么暴躁,去哦以前可是一个温顺的人哪。可那个时候就是非常生气,然后就将那株向日葵吞了下去。我不敢再回去,于是变回原形我试着去找我的同伴。我想蛊不会找到我的,他说了他不敢出来,他一出来,撒蛮便会发现他,并将他杀死。我们没有睡觉,从半夜一直走路到白天。在兔的家门口发现了秋秋,后来的事兔也知道了。
每天晚上我都惶惑不安,总是吵到我母亲,我身体扭动发出叮咚响声,幸好母亲耳朵已经快要听不见了。我对我自己非常失望,我觉得我对不起我母亲。
我本可以趁着夜色蛊惑主对很多对我有威胁的人,但是我没有去做,因为母亲一直以为我是一个善良的孩子,我不想让她失望。”
他说道葵已不在人世的时候我已不能自持地颤抖,我不想再听下去,我强撑着身体走回到我和葵呆过一段时间的小屋。
一个月后,村中喧闹的人声吵到了我,用人喊着,用炼金炉把他融化掉。一些乱七八糟的话语传入我耳中,我感觉村庄已经不再是那个和谐的村庄了,人们似乎怒气冲天。
再过一个月我听说在一个石洞口找到了兔的尸首。他们说兔找到了蛊想要引诱蛊出来,可兔反倒被蛊迷惑住,蛊残忍地杀害了兔。我还有社么好说呢,我将兔埋在了它的家门口,以后那个干燥的草洞不会再有一直整天酣睡着的兔了。
撒蛮会因为一个果实诅咒整个村庄,蛊为得到精粉而让魑面目全非,魑因为一群鸽子而决定带着我的葵。而我呢,只是一颗棋子。
葵没来之前我是一个人,村人相遇都会打招呼,但却没有一个会关心我的生活。葵来之后我觉得有一个能说话的人真好。
兔没来之前,我不觉得找不到一件想要的东西有那么难过,没有一个人会愿意帮我,也就索性不抱被帮助的希望。兔来之后,当我找不到葵时,我是那么焦急,而兔找到野兔,它帮我寻找葵我感激它。
可他们都不在了。
而今我还是时常回想起葵和的咯吱俏笑和兔怒拔的胡须,那笑飘散在风中,在我房子的周围,在阳光照亮我屋子的时候我时常会听到葵在山顶上、在水中央或者林深处或屋的周遭用它那咿呀语言发出咯咯笑。我还是习惯吃着泥墙上的须根度日,我还是习惯将被子乱蹬,希望有一天葵突然站在身边对我说,这样子是不对的,不能像懒猪一样咯。
我不停地想着葵,回忆像汽水裹挟着沙石,原来当夏秋过去,冬天来临,也会被这风中小沙粒刺得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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