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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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子

年轻的班主任趴在西厢房的窗台上，似笑非笑地对坐在窗边的孙艺酸溜溜地说：“孙艺心中有个太阳。”胡策抬头望了望，孙艺秀丽的脸蛋早已红霞满布，洁白的牙齿咬着自然红的下嘴唇深深地把头低下去。乌黑而整齐的刘海遮挡了她的眼睛，看不出什么眼神。胡策不用想就知道，孙艺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一定充满了慌乱。班主任一脸欠扁的笑着，不知道是嘲讽还是批评。其他同学装着认真学习的样子辛苦地憋着笑，只有胡策狠狠地瞪了班主任一眼。

农村的高中，平房式的正房让给了高一高二的学弟学妹们，而高三只能在瓦房式的西厢房里度过。西厢房，一排门朝东的70年代建筑。房顶老式烧制瓦片上长满厚厚的青苔，在经年的风雨洗礼下早已失去了原本颜色，灰蒙蒙一片。一块块条形青石间镶嵌的门窗还是当年那种木头格子，如果不是格子里镶着玻璃肯定以为穿越回了古代。门前一米远，栽种着一排大约有二三十年树龄的榆树，只不过为了不挡光把树头拦腰截断了。

农村高中的操场没有路灯，一到晚上，操场边榆树下就成了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们的天堂，三三两两的顺着榆树散步，谈心。胡策和孙艺也加入到散步的行列，由于他们在同一个班，又因为有唱歌这个共同的兴趣爱好而越走越近。他们经常在晚饭后自习前的这段时间来操场边走一走，以缓解高三学习生活的紧张。

这个时候的他们，感情是单纯的，可架不住同学们的八卦心理，从最开始带着酸葡萄心理的取笑到现在的认定，一点点又传到了班主任的耳朵里，这才有了前面的一幕。

快毕业了，分手在即，胡策和孙艺最后一次顺着榆树慢慢地走着，谁都没说话，空气中仿佛弥漫着淡淡的忧伤。胡策轻轻哼唱着。

停泊在昨日离别的码头，许多梦层层叠叠又斑驳。谁说青春不能忘，情愿热泪不低头，珍惜曾经拥有曾经牵过手。珍惜为我流的泪，珍惜为你的岁月，谁能无动又无衷这段珍贵……

孙艺停下脚步背倚着大榆树仰望着胡策，朦胧中她的眼睛里有亮光一闪而逝。胡策看着孙艺曲起一条腿双手背着垫在屁股下，微仰的脸庞使得红唇充满了异样的诱惑，他忍不住低下头去……

【壹】

胡策再一次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出租屋，灯没开衣服没脱地把自己狠狠地扔在床上。但这次疲惫却带着解脱般的轻松，因为这一天的忙碌并不是为了生存，而是告别。是的，告别！明天他将要离开这座城市回到久别的家乡。今天，他差不多跑遍了整个城市，为的就是去告别他认为应该去告别的人。在胡策心里，五年的闯荡生涯让他把曾经单纯地以为谁对他好他就对谁好的想法抛到了九霄云外，只剩下对自己有用的人和没用的人。

远处城市的灯光刺痛了他的眼，这才想起来一天没给女朋友夏琦打电话了，也不知道她回娘家借钱的事办得怎样了，明天是不是能准时到达他的家乡？胡策眯了眯眼，以缓解眼睛的刺痛。他摸索着从兜里掏出手机按亮了屏幕，于是一张尽管三十出头却帅气不减的脸出现在手机微弱的亮光里。他又使劲眯了眯眼睛仅留下一道缝以适应手机带来的亮光，摸索着按下了女朋友的电话。

“琦琦，明天……”胡策本想直接问借钱的事又觉得太直白，马上改口，“能准时到我的家乡吗？”

“我早就查了车次，肯定能到。”对面传来了夏琦略显兴奋的声音。然后夏琦又以犹豫的口气问：“就是，就是有点晚。你能到车站接我吗？”

“当然了，就算再晚我也会去接你。你记着，我就是忘了自己也不会忘了你。”胡策稍稍松了口气，尽管他没问她也没说，但三年的恋爱早已让他比了解自己还了解她。从她的语气里，他就知道借钱的事办成了。只是，夏琦在他面前总小心翼翼的做法让他得到极大掌控欲的同时又觉得缺少了点恋爱该有的滋味。

夏琦这才放下心来，又说了会肉麻的话才放下手机。胡策再一次陷入黑暗中。对于女朋友夏琦，胡策除了爱情更多的还是感激。三年来，是她一直不离不弃地安慰他鼓励他，明知道他在事业上不顺利，她也没放弃，哪怕跟着他租住在这个只有一室的小房子里也没有怨言。

胡策翻了个身背对着窗口，曲起一只胳膊垫在脑袋下，禁不住又胡思乱想起来。其实，夏琦并不是他喜欢的类型——要身高没身高，要脸蛋没脸蛋，唯一拿的出手的是还算小巧玲珑。尽管胡策深深知道脸蛋不能当饭吃，但凭自身帅气的脸蛋，一米八的身高怎么也不至于找一个夏琦这样的吧。“唉！”胡策不自觉地叹了口气，可夏琦的温柔却一点点征服了他，让他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尤其是这次，由于他跟主管吵了一架而郁郁寡欢，是她看在眼里非让他辞职自己创业。但胡策自家事自家知，在一没背景二没金钱的情况下拿什么创业？又是她义无反顾地回娘家借钱。胡策越想越糊涂，对夏琦的感情到底是爱情多一些还是感激多一些？

胡策站起来摸索着按下了灯的开关，霎时，明亮充斥了整个房间。他边脱衣服边想：其实，有一个关心自己爱护自己的人也不错。胡策钻进卫生间打开水龙头，任冰凉的水冲刷着身体，是该好好冷静冷静了。虽说搞养猪是两个人商量好了的，但仅凭一腔热血真的能做好吗？胡策不知道，越想越觉得心里没底，但夏琦却信心满满，说实在不行就让她搞养殖的哥哥派一个技术员过来帮忙。

走一步看一步吧，胡策只能如此想。可一辈子只会种地的父亲常说：“做人吃的买卖，不能做吃人的买卖。”这句话就像烙印在心头，任凭胡策怎么抹都不能消除哪怕一点点。

胡策走出卫生间，甩了甩头上的水珠，像是要把心里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脑袋。他走到窗边站住，眼望着这个曾经陌生现在熟悉的城市，突然有了一点点不舍。尽管这个城市给他的都是伤痕，但真的要离去了，心底又浮现出一丝留恋，就像当年离开母亲身边来到这个城市时的心情。

【贰】

小镇早已不复当年的繁华，由于镇政府往南搬迁了三千米，高中也跟着搬走了，导致原来繁华的街道如今只留下道路两边破破烂烂的老房子。女友夏琦挽着胡策的胳膊漫步在这破败的街道上，不知不觉走到了当年胡策就读的高中门前。

锈迹斑斑的大铁门敞开着，胡策带着女友走进去。偌大的操场被一圈铁栅栏一分为二，正房已经改成了手工作坊，不时地有人进进出出。而当年的西厢房还是门窗紧闭，剥落的油漆、灰蒙蒙的玻璃、门前步道砖缝里的杂草，到处都显示着破败，只有门前的大榆树变得更加粗壮。胡策本想再沿着大榆树走一遍，奈何被一道挂锁的铁门挡住了去路。

“策，你没觉得这片地方很适合办养猪场？”夏琦伸手指着西厢房以及房前那一片空地兴奋地说。本来只打算来缅怀一下的胡策听了女友话，重新仔细打量了一遍。随即他眼前一亮，这的确是个好地方，既省了盖新猪舍的钱还省了大把时间。

新的小镇显出别样的繁华，不但增加了好几条宽阔的街道，而且每条街道两边崭新的大楼林立。胡策在小镇的街道上寻找着镇政府所属大楼，恍惚间好像置身于大城市中，使他直犯迷糊。几经辗转，胡策才打听到旧高中的西厢房早已经卖了出去。据政府部门的工作人员说，卖给了一位从大城市衣锦还乡的漂亮小寡妇。那热心的工作人员还把胡策带到大门口，指着不远处那家堪称豪华的酒店告诉他，就是开酒店的老板娘买去的。

胡策犯了难，在酒店门口走过来走过去，烟抽了一支又一支，就是没有勇气走进去找老板娘。不是胡策胆小怕交际，只是现在这个看重金钱的社会，让他知道这家酒店的老板娘在小镇上绝对是土财主般的存在，以他目前的段位想见到人肯定是千难万难。

太阳像一盏大红灯笼高高地挂在天上，毫不吝啬地把光和热洒向大地。胡策站在街边的绿化树下，眯缝着眼盯着酒店大门，像是盯着猎物的狼。他把手里刚点着的烟塞进嘴里狠嘬了一口，像是下定决心般地狠狠摔在地上又用脚碾了碾，这才怀着“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心情往金碧辉煌的酒店大门走去。可看到前台接待小姐姐那一刻，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像漏气的皮球般泄得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