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风花雪月
谁哭了刘妈妈的钱丢了,那是她昨天刚结算的工钱,一共十三块五毛。钱还没捂热,就不翼而飞了。
她是金家雇佣的老妈子,专门负责两位小姐地饮食起居,别的杂活一律不用沾手。
虽然小姐们年龄还小,可是真难伺候。
每天睡到日上三竿还不起床,赔着小心叫上十几遍跟没听见似的。又不能打骂,只能把火气憋回自己的心窝子里去。
她们穿衣服,也完全不由人。大冬天的非要穿裙子,细胳膊腿儿全露在外面,一下楼就冻得黑紫黑紫的。
金太太不问青红皂白,回回都是把她好一通教训。她每回都辩解道是小姐们执意要穿的,她也没招啊。
金太太就阴着脸怒道,"她们执意要穿,她们才多大,懂什么。再说她们不懂得冷热,你活了这么大岁数,也不晓得么,数九天穿裙子,出去了不得让人看笑话?我请你来是为什么,你应该清楚。这么点差事都办不好,还能干成什么?害得我一大早跟着撒火,你那工钱拿得心安么?"
刘妈站在墙根,气的拳头捏的指关节咯嘣响,她多想上去狠狠地在那张油头粉面的肥脸上吐一大口吐沫,然后甩手走人。
可家里的开支又怎么办呢?儿子小虎子已经五岁了,还没件像样的衣服。前段时间又咳嗽不止,偶尔吐出的痰还带血丝。
她怕是不好的病,又苦于等不到结工钱,带他去看病。
工钱三个月一结,眼看着就要捱到日子了,她现在可不能意气用事。还有她那不中用的丈夫,要是不抽大烟就好了。
金太太还在絮絮叨叨,不停地数落着。她脸上厚厚的粉不安分地抖落下来,脸上就变得白一块黑一块了。黑的地方露出了几颗豆大的雀斑,上面还有些许绒毛,真丑,怪不得金先生不常回家,刘妈这样想着。
因为这个事,金太太扣了刘妈五天的工钱,算是以示惩戒。
刘妈没敢再多嘴说什么,在主人家,被打被骂被冤枉被扣工钱都是常有的事。
弱肉强食的社会谁又会跟你讲道理呢。
穷人的道理在有钱人那里都只是胡搅蛮缠,强词夺理而已。该你受得你必须得承受,穷人的命,都贱,能活着都已经是人间万幸了。
这天,大雪初下,洋洋洒洒,白了砖红瓦绿,白了桃柳杨提。
小姐们一大早就嚷嚷着要去堆雪人,可地上只薄薄的一层雪,扫帚都扫不起来,怎能堆得起雪人呢。
可俩小祖宗哪是听劝的主,一哭二闹,再不然就是揪着刘妈的耳朵往死了拧,拧红了也不撒手。
狼生狼,兔生兔,她们的娘就凶悍跋扈,生出来的孩子也个个都野蛮,粗暴,年龄虽小,却早没了人性。
她们含着金钥匙出生,从小锦衣玉食,佣人老妈子伺候着。从记事起就高高在上,父母宠着,下人供着,谁都得唯他们是尊。
所以在她们幼小的认知里,下人就跟老鼠,蟑螂一样,是不值得被同情地。当然也跟它们一样,是应该没有感情,没有思想的,也不会有疼痛饥渴。应该就像玩具人那样,默默忍受着一切的不公道。
刘妈今天本来就不痛快,天还不亮就从家里出发了,她的小儿子咳疾更严重了。
昨晚竟呕了好大一口血,看起来瘆人地很。可还得三天才到发工钱的日子,她怕儿子撑不到三天后了。
早上走的时候,儿子拉着她的衣角,哭着求她多陪陪自己。
那黝黑瘦小的手,拽着她的衣角是那样的软弱无力。他的面色是那样的苍白无助,他的声音是那样的嘶哑凄愰。她多想留下来啊。自从她去了金家讨生活,就每天必须得天不亮就出发,好赶在小姐们醒来前就候在床前。晚上总得等到他们一家子都进入了梦乡,才能回到自己家。经常到了家都十一点多了,儿子也早都睡了。
儿子常常梦里都会喊着,妈妈,别走,我怕。妈妈,我饿,妈妈,别丢下我。她的泪夜里湿了枕巾,白天又浸满了衣襟。
穷人的日子,多会才是个头啊。
可这会,这两个刁蛮的丫头竟然骑到她背上,使劲揪她的头发,还把带雪的泥土塞进了她的后脖颈里,寒意瞬间侵袭了她全身。
她内心的愤怒不知怎么突然就被激起了,凭什么我们穷人就得当牛做马,凭什么两个半大的孩子也可以随意欺凌她,她忍气吞声这些日子所受的折磨难道还不够吗,为什么就不肯放过她呢。
她猛地一蹬腿,身子迅速直了起来,骑到她背上的二小姐像泥鳅一样滚落到了地上。
"哇""哇"狼嚎般的哭声惊出了屋里正在睡回笼觉的金太太。
大小姐已经冲上前去,前言不搭后语地连比带说给母亲讲刘妈是怎样把妹妹狠狠地摔到地上,甚至还说刘妈经常打骂她们,还偷家里的东西,不给她们饭吃……简直是一派胡言。
可金太太完全不管这些话是真是假。已经一个箭步窜过去,啪啪两个爽快的耳光甩了过去,打的刘妈踉跄了好几步,五个手指的血印清晰可见。
"你个老不死的,反了你了,你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不想活了你。老娘给你发着工钱,给你饭吃,就是为了让你给我家这俩小祖宗当牛做马的。你以为你是谁,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看了"
金太太粗壮的手指顶着刘妈的额头,不停地戳着,吐沫星子不停地喷着,她的肥脸因为愤怒而扭曲到了一起,看起来更加丑陋了。
刘妈铁了心要跟他们斗争到底,连日来的积怨,身体的劳累,生活的心酸,对儿子的愧疚,都在瞬间融合到一起,然后攒足力量迸发出来了。
她一把紧紧揪住那根像肥肠一样的手指,塞进自己嘴里,狠狠地咬了上去,毫不留余地,毫不留情面。
杀猪般地叫声从那张涂满鲜红口红的嘴里泄洪而出。
她嘴里殷红一片,那手指骨肉脱离了,她终于松了嘴,往地上淬了两口,血腥的味道还是没有散去。
金太太脱了身躺到了地上,抱着血肉不堪的断指像只被抽打地流浪狗一样痉挛着……
后来的事情她也不记得到底发生了什么,等再次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凌晨了。她躺在自家摇摇欲坠的床上,上面破烂的褥子已经抵挡不住寒气地入侵,她是被冻醒的。
旁边的儿子还在痛苦得一声接一声咳嗽着,面色更加苍白了。她想爬起来去给儿子拍拍背,一动,只觉得全身疼痛难忍,像有无数伤口在同时撕裂。她隐约想起昨天好像被闻讯赶回家的金先生抽了十几鞭子,她是前半夜自己爬回家的,要不是在金家打杂的一个小丫头为她求情,她可能早就没命了。
看来金家是回不去了,可是这三个月的工钱,是怎么也得要回来的。自己起早贪黑地辛苦不说,小虎子看病也得要钱啊,她就是拼着这条命也得去拿回来啊。
第三天,她身体刚刚恢复一点,勉强能下地时,她就硬撑着挪到金家,小虎子的病再不能等了,跟老天抢时间,就看谁强谁弱了,她娇气不得。
来金家之前,她就在肥肥的棉裤腿里藏了把刀子,拼命谁不会啊,就看谁能狠过谁了。
她敲敲门,张妈开门见是她,刚想把门关上,她一脚踢过去,张妈赶紧躲了,她趁机溜了进去。
张妈看她的凄惨样,也没再为难她,只问她还来干什么。她也不答,径直去了管账的福叔那里。
金太太去了医院还没出院,两位小姐被送去了姨妈家暂住,家里只剩下这几个佣人。
"福叔,我是来领我的工钱的。"她面不改色,口气不容置疑。
福叔是她的同乡,平常对她也颇加照顾。但主家不开口,他也不敢随便给开工钱啊。
"扑通"刘妈双膝一软,跪了下去。
"福叔,看在咱们同乡的份上,你就帮帮我吧,小虎子病了好些时日了,再不去看病他得折了啊,可我家里你也知道,仅有的一点钱也让我那死鬼丈夫拿去赌了。我实在是没法了呀。"她来时的志气全都在福叔那同情的眼神下褪的一干二净。
福叔长她一轮,她一直拿他当长辈,当亲人看。在亲人跟前,她只想卸下伪装,露出那个原本可怜无助的自己。
福叔什么也没说,叹了一口气,把刚要溢出的眼泪憋了回去,缓缓起身,打开了账本,从自己的工钱里预支了三个月的,给了刘妈。还另外拿了些私房钱塞给她。都是在外受苦的,总得互相帮衬着。“快拿回去,给孩子去看病吧,再别来了,他们会把你打死的。”福叔递过钱,叮嘱到。
刘妈叩了三个响头,再不多言,转身回了家。
回家路上,她第一次觉得空气是那么香甜,太阳是那么耀眼,生活是那么美好。
到了家门口,儿子独自坐在门口晒太阳。
她轻快地走过去,抱起儿子的头就狠狠亲了一口,迫不及待地笑着说,"虎子,明天啊,明天妈妈就带你去看病,你马上就能好了,等你好了,妈妈天天陪着你,还带你去吃糖葫芦,,你想吃什么就给你买什么,还带你一起去街头玩耍,好不好"。
小虎子乐得拍拍手,起身抱住了妈妈的腰。两个人在一起搂着抱着乐呵了好一会,难得的温馨时刻,看得让人艳羡。
晚上睡觉时,她把领到的所有钱都整整齐齐地塞到枕头底下,那里面填满了所有的美好和对未来所有的期盼。枕着满满的幸福,她和儿子甜甜地相拥而眠了。
半夜,她睡得迷迷糊糊的,好像隐约感觉到有人进屋了,但她实在是太累太困了,再加上身体还未完全恢复,整个人都疲乏到了极致,只清醒了一瞬就又沉沉的睡去了。她只想着家里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破砖烂窑的,也不怕贼惦记。
第二天,她难得睡了个懒觉,太阳已经升了老高了。
迷瞪了半天,她才忽然想起今天要带儿子去看病的事,精神头马上就来了。她一边伸手拍拍还在熟睡的儿子,提醒他该起床了,另一只手伸到了枕头底下。
突然,她跟触电般惊跳起来,嘴里不由得啊呀一声,脸色也瞬间煞白了。她不敢相信地把枕头整个掀起来,什么也没有,怎么会,难道是在褥子底下?她又赶忙把漏出棉絮的破褥子整个翻起来,还是什么也没有。
天呐!天呐!老天啊!你怎么这么狠!
这是小虎子的救命钱啊,她疯了一样四处翻找着,床上,地上,柜子里,每一个缝,每一个角都不放过,可还是什么也没有。
半晌,儿子才怯生生地说,"昨天晚上,我爹好像回来过,他还亲了我一下,然后我看见…
“啊”“啊”“挨千刀的啊”。她仰天捶地嚎了两声,便晕死了过去。
钱让那死鬼丈夫拿走,就跟丢到河里一样,早变了赌资,输出去了。哪还能再寻回来。
穷苦人的日子,怎么这么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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