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你尝试过在大自然中裸露身体吗?
天地之间,浑然忘我,不着片缕,无拘无束,
山风掠过耳边,穿透耳膜直达心窝,撞击着心房,救赎着囚禁的“小孩”,高声喊道:出来吧,放飞吧,去吧,去你想去之地。
就当自己化为了一股风,所到之处,皆是昔日仰望之地,那山巅,那悬崖,那云端......
这是今天无意瞥见了孩子在看的纪录片《埃德荒岛余生》后突然的触动和莫名的释放。
孩子兴奋地看着主人公为挑战荒岛生存而进行的一系列的操作:钻木取火,昆虫果腹,麻条蔽体...
而我却在埃德裸露身体与大海坦诚相对中强烈被感染,我甚至仿佛已穿透屏幕站在了他所站的位置,呼吸着他呼吸的空气,脚下是舔着我脚尖的海水涌上前,把一些海洋垃圾送到我脚边后又悄然退去......
孤独,窒息,与世隔绝,挑战,爆发。
他是前英军上尉,一个冒险家,2010年第一个走完亚马孙河的人。
挑战,势不可挡,战胜,破茧成蝶。
我瞬间想到了这个词语:战胜。
01/重生
16年,我人生中弥足珍贵的一年。
别人信手拈来的人生版块,我却为此跋涉了20年。
那天是夏天与秋天的交替时分,因为那天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高温天气,一夜的雨水换了人间,人们脸上露出惬意的表情。
去手术室途中,孩子爸笨拙地安慰着,手足无措似乎比我还紧张,语无伦次中我就记得那句“不要怕”机械地重复着。
我全程微笑,恬静又平静。过道的灯一排排往后倒退去,新一轮的灯又接踵而来,一条通往光明的路,一条通往希望的路,我感觉到自己即将去的那个方向有一束光照着我,那是初生的太阳般的光。
我虔诚地看向那束光,似乎东方神灵已经接纳不了我巨大的幸福,我能看到上帝的脸在光束中仁慈地看着我,看着它人类的孩子正在走向希冀。
那个地方不再是让人生畏的冰冷的把人体剖开的行刑室,它将是我的新生之地,我的重生之门,我孩子来到世间的第一个地点。
我正在飞过那座山,那座恐惧的山!
尽管,我早已手脚冰凉,狂抖不止,医生曾一度扭过他的肩望向我,询问我怎么了。
我的头和身子被一块蓝色的布隔开,身体部分被一男一女两位医生和几位护士包围,逐一在我身体上施展他们的毕生所学。
蓝布这边的头有些孤单,它尝试着左右摆动,来转移腹部的触感所带来的恐惧,它让眼睛四处溜达,数着天花板上的缝和灯以及满眼的银色,还有天花板上隐约映照着的忙碌的医生护士的身影和那触目惊心的红色。
而后腹部开始有很大的动静传来,似乎有很多人用铁锹在我腹部挖什么东西。
一阵安静之后,一个细细的声音说道“是个男孩”接着是一阵水龙头哗哗的声音和几声啼哭,啼哭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别人。
而后,一位护士出现在我头这边,推着婴儿车,车上睡着我的孩子,在咂咂吃着他自己的小手指,护士说“来看看你的儿子,六斤”我竟有些羞涩地嗯了一声,随即,我笑了,提起的颧肌久久没有放下来。
我知道自己已经飞过了那座山。
那座整整压了我二十年的山!
同龄人的孩子已上高中,而我的孩子却刚刚出生。
但是,那又怎样呢!
我微笑着说。
02/阴影中的童年
我出生的地方有一片竹林,依稀记得土墙土屋石板地高高的门槛黑黑的屋子,一个小女孩把手伸向一个没有盖儿的黑色圆形开关,里面那个像逗号一样的零件引起了她极大的兴趣,伸手,想一探究竟。突然,一阵如无数铁片同时敲打着手臂、确确实实能感觉到的电流袭击传来,闪电一般的痛——我的手咻地被弹开,恍惚间只听得我姐唧唧的笑声,我回过头,她捂着嘴正在直起笑弯了的腰,她眼下的那块胎记挤在了一起,并往上提起了一点。
家里的大门是原木色的,我总想象着门上沾着几颗糯米。
因为我们那个屋基好像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我妈有一天消失半天后带着一碗水回来,还有一把糯米。她把糯米用水浸泡,嘴里念着什么,随即一把米噗地洒在了门上,我们围过去看那米掉落没有,据说掉了就不行,还得重来。
她说我爸晚上睡觉不安生,总是感觉有人按住他的被子,让他喘不过气来,所以我爸总是在半夜抱着被子去我妈的房里睡。
那是个老屋基。对,就像电影里面的那种阴森的老屋基,不断演绎着牛鬼蛇神的老屋基。有三家人住,我二爸幺爸还有我们家。
二爸家总是出现蛇,大的小的品种不论,灶屋,牲畜圈,睡屋,有一次出现在大门上,半截身子在里面半截身子在外面,每次抓到蛇以后大人们主张不吃,不弄死也不买,她们会放生,这个她们当然是指我妈和几个叔娘女人,她们坚信这是祖先的灵魂所变,来护他们子孙周全的。
不过二爸不信这个邪,他会抡起锄头手起锄落,将一条大蛇斩成两截,然后走到屋后找个地方埋起来。
屋后有很多棵果树,桃树杏树李树以及一片竹林,我们常幻想那些埋掉的祖先之蛇会从土里钻出来,挂在树上守望着他的后代。
三爸顶替了公(爷爷)去了公社上班,命运从此坦途。
幺爸高考差一分,从学校回来一把撂下两箩筐书,躺在院坝的草坪上把自己晾了好几天,后去参军,退伍回来后娶了漂亮的幺妈。
他们家没有出现蛇,也没有人半夜捂被子,只是屋顶上半夜常发出沙沙声,就像有人在撒沙子。大家心照不宣很少提起。不过偶尔的窥听会让我的汗毛倒立起好几个小时。
如果童年有颜色,我的童年便是一片暗无天日的黑,不过会加上绿色。绿色是我爱的那片坡,满坡的绿色苕藤,成片地趴在苕箱上,苕箱很长,像一条条长龙卧在坡腰处,和小伙伴模仿打游击战时可以躲在苕箱与苕箱之间的沟里。
那是黑色记忆中的一抹亮色,它用力照亮,不让我的童年回忆起来暗淡无光,也是无数次梦里反复出现的温暖之地。
后来我们搬离了那个老屋基,记不清是我7岁8岁还是9岁的时候。当然,搬走了也就阻断了老屋基的光怪陆离。
不过,它从来没有放过我,以各种色彩各种版本陆续出现在我此后的梦境中,数十年,我无数次从恶梦中惊醒过来,冷汗涔涔惊恐万状,我想摆脱那段记忆,但是怎样也摆脱不了,对小孩子有些残忍,无疑。
当然大人们的日子也很不好过。大环境下无人幸免。
03/受伤的少女
如果说第一个家带给我的是又暗又黑的记忆,那么,我们的第二个家留给我的就是又打又闹,永无宁日的战争以及我们三姐妹成长中的迷茫。
我们的第二个家看起来很响亮,是当时生产队的保管室,我们全家都喜欢它,因为看着它就充满了希望。
我爸之前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有点类似于现在的公务员,不过后来他辞掉了,据他说养不活全家人。
只是他不知道,多年以后我是多么羡慕那些当爸爸的有一份工作的家庭,因为那会让家里每个月都有固定收入,那样他的孩子们上学就不用为学费发愁,不会在学期过半时被老师叫到办公室催问学费。
那种感觉就像是站在操场中央的主席台上,周围四下围满了本班同学和其他班同学无死角地盯着看,无处可躲,也无处可逃。
后来我知道了,那叫“自卑”。
父母鲜有和睦时刻。
我妈嗓门很粗,说起话来脖子上的青筋凸起,她的头发很粗很扎手,可以看出它主人的脾性,从懂事以来到现在,她没有变换过发型,男式头,除了每个月她会神秘地和幺妈商量着某事的时候,才让我隐约知道了她有区别于男人的地方,其余时间我都会默认她是男性。
她的眉头总是皱起,薄薄的嘴唇抿紧,她的颧肌总是耷拉着,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很凶,黑黑的大眼睛里装满了苛责,从懂事以来那里屈指可数地只出现过几次认可,除此之外就是无休无止的怨气和怒气。
有时候,我会产生一种用熨斗把她的脸皮熨柔和一点的冲动,那样大家的心脏就不用时常抽搐变形了。这是我对比了一位小伙伴的妈妈脸上笑盈盈的表情后产生的想法。
我爸总的来说斯文,除了他们两个打架的时候。他有时候会出门照相,那是他自学的技术,每次回家都是在半夜。他从来没有讲他早年辞了的那份工作具体是什么原因,也可能是没有生到儿子让他失去了生活的斗志。
我爸有些文人般的懒惰,他不喜欢下田干活,一年四季基本都要穿袜子,他喜欢研究一些技术性方面的东西,以至于很多不论远近的人都跑来求助于他。
我妈则不同,做农活一把手。她喜欢赤脚,走路蹬蹬蹬,每年农忙时便是我妈主权旺盛的季节。她大声地安排着田里的活路,就像一位女将军指挥着她的军队,而我总是被她派到一线、也就是去田里割稻谷,这让我一度“生无可恋”。那是黑黝黝的男人干的活,我只有十二三岁,而且还是女孩子。
一次我又被她指派到田里割稻谷,就只有我和她两个人,妹妹在家里做饭晒谷子,我爸又书生气发作和我妈闹了不开心,死活不管田里的活路,大姐辍学去了成都我妈的姐姐家,就只剩下我可以调动了。
我被她威逼利诱来到田里。当时太阳正当头顶照,水面热气腾腾直往鼻孔里钻,湿热的泥巴裹满裤腿闷得让人窒息,汗水也往眼睛里面钻,导致眼睛睁不开,我实在受不了就放慢了割稻谷的速度。
她看到我这样,积蓄了多日的对丈夫的愤怒、还有堆积如山的活路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我妈不再像哄我出门时那样好脸色,她开始破口大骂起来,把全部的气撒在了我身上,失去理智,口不择言。
我无比委屈地顶撞了她,她开始咆哮,叫我去死,我丢掉镰刀开始往田坎上走,我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我可以去往哪里,我只是想离开。
田坎上的玉米秆在砍倒之后便露出像刀口一样锋利的尖尖,我的脚在凌乱之中划出了很多血口子,我没有管它。
我妈估计是担心我干什么傻事,她骂骂咧咧地跟在后面,但没有软口,依旧咄咄逼人,并用了更恶毒的方式,用镰刀敲打我的脚踝骨头,说要抽我的脚筋,看我往哪里跑。
疼痛让我失去理智,我开始疯狂地往河边跑,我往河里走去,水淹到了我的腰处,她跟了上来,河边的水藤让我放慢了速度,我有些清醒了,然后看到她站在我对面,眼神很复杂。后来怎么上岸的我已经不记得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记得这么清楚。不知道为什么要记住这些不开心的事。
总有种奇怪的感觉,每次回忆起这些的时候会充满愤怒,会噙满泪水,可正当我想更深一点挖掘的时候,内心的恨意又会莫名地退步,某个温情时刻又会涌上前来,尽管它少得可怜,但足以阻止我挖掘的念头,这个念头会歪着头询问我:有必要那么耿耿于怀吗?谁不是这样长大的呢?于是我就觉得自己可能太过于较真了:天下没有无不是的父母,生你养你的父母也不过是被生活所迫而已,做子女的多理解一下他们没有毛病。
这样想过之后我似乎释怀了。可是过不了多久,相同的心流又会出现,接着又是愤怒之后的妥协,妥协之后又愤怒,如此周而复始,让人疲惫与痛苦。
斯文的我爸有个“1.2.3”原则——和我妈打架时他会让她三下,如果三下之后我妈还要继续,那么他就会毫不客气地还击,他总是这样一丝不苟,原则性极强。当然他的原则在我妈那里一文不值,除了激起我妈更大的愤怒以外没有其它用处。
我想起了一句话,笑了: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每次要打架之前都会冷战上几日,像是在蓄势待发。父母交流会比平时更要少,几乎没有交流。
当然田里面的活路不会因为他们的零交流而停止生长,涨红了脸的高粱,弯腰的谷穗,片坡金黄的麦穗,人们脸上洋溢着收获的满足,他们捏着麦粒,掂量着谷粒,爱不释手,呵护备至。只有我家的庄稼似乎少了这种待遇。
我爸会坐在椅子上很久很久,从起床到中午有时候到太阳落山,我妈从田里土里回来放下锄头的时候会发出很大的声响,这一声响会让我们一哆嗦,心一下子拧了起来。
山雨欲来风满楼!
面对我爸的懒惰,我妈很多时候会把气撒在我们头上,我是首当其冲的,因为我也很暴躁,总是对着干,遗传基因很强大不得不承认。她暴躁的时候用最恶毒的话羞辱着我,以此发泄着她的愤怒,她永远刹不住车,撞得头破血流也无所畏惧。我倔强地昂着头,不服输地笑着看着她,我以为自己已练就了百毒不侵的功夫,她伤害不了我,直到后来很多次半夜醒来眼角挂着泪,我才知道,自己从来就没有逃脱过。
不把气撒在我们头上时就是他们正面交锋的时刻。
我妈先是大嗓门怒吼出来,我爸照例沉默不语,我妈急了上前一推,身材瘦小的爸一趔趄,站稳后整理好被扯乱的衣服,然后冷冷地说出一句话:“这是第1下”。
我妈不甩他,又用比刚才力道更大的力气再使劲一推,我们心里一紧,我爸一下子摔坐在了地上,有时候鞋子会掉 ,有时候衣服扣子会被扯掉,样子有些狼狈,不过他丝毫不慌不忙的样子, 因为他有夺回主权的时候,他知道我妈永远不会在他的3下原则中停手,他们两个似乎都在等待他的”3”说出口, 那样他们的怒火才会被连根拔起,好给彼此一个理由,痛痛快快地打上一架。
通常这个时候我们会被吓哭,我们知道爸的“3”出口后接下来就是雷霆万钧,我妈会毫无招架之力的。
纵观全局,她似乎也只有在我爸说出“3”字之前打上3下。(只有一次例外,她操起板凳把我爸放倒在了猪草堆上嚎叫呻吟)所以永远也不要低估一个男人的战斗力,即使他看起来那么瘦小。我们惊恐的双眼分明已经看到我爸脸上的肌肉似乎在跳动,嘴唇紧闭,眉头紧锁,线条僵硬,随后他咳嗽一声,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把自己的怒火压下去,又似乎是想息气宁人一样,把手掌举到耳门处低低地、一字一句地又说了一句:“第二下”。
我们就像看表演一样看着他抿着的嘴唇说出这三个字之后,遂看向我妈,我们带着哭腔希望她停手,不要再推了,谁都知道再推下去会是什么状况。
当然我妈不会被威胁退,更不会听我们的。
我爸的这句话只会更加激起她的愤怒。因为她怨气太大了,她太累了,好好打上一架可以给自己一个理由休息几天,因为战斗之后的十天半月左右,通常是我爸先示好,而我妈也似乎在这之后可以重新找回姿态,然后和谐会持续上一阵子。他们似乎也习惯了这种暴风雨后获得的宁静,我爸也似乎只有爆发之后才愿意软下身子妥协他的妻子。
他们就以这样的方式发泄着因生活的艰难和日子的困苦所带来的压力。
我到现在都在纳闷,我爸的3下原则到底有没有包含3在內,如果不包含那么我妈就可以多打一拳。如果非要子女站队,在父母之中,孩子们总还是向着妈妈的。
通常是我哇哇大哭冲过去抱着她,大叫着“妈,妈”,这样做既是本能,也是在告诉她我们跟她在一起,和她一起面对,因为盛怒下的爸爸太可怕了,像一头愤怒的狮子,我们浑身发抖,寻求保护,孩子们不都是在恐惧的时候寻求母亲的庇佑吗?
但我妈会把我或者我们推开,再恶狠狠瞪上一眼,这一瞪让我们立在那里不知所措。直到有一次她说我们是在帮我爸,因为我们抱住她导致她无法施展。
那一刻,我迷茫了,挫败感袭来,悲伤袭来,父亲是那么的可怕不敢靠近,母亲一次又一次地拒绝和推开,那我们做子女的身该往哪里去,心又将在何处安放?
他们打完架后会一人睡一间屋,不做饭,停止一切行动,我们大多时候就饿着肚子上学,这让我无数次局促地因为迟到而站在了教室门口,在全部同学的眼神注视中渐渐有些自暴自弃,我无数次在课堂上走神,无数次徘徊在自家院坝下不愿意回家,如果那还算一个家的话。
因为频繁的迟到老师终于把我爸请进了学校。
不过从那天以后,我早上再也没有被派出去放小猪仔或者放鸭子,而是改为叫我背书,那天以后持续的一段时间内,我早上是在柴火噼啪声中醒来的,爸烧火,妈煮饭,而且是煮早饭,有那么一阵子恍惚,我感觉像是在做梦一样,多好啊,好的不真实,这样平静的日子,觉出了幸福的味道。
我背诵着书的嘴巴咧开来笑了。
后来知道是老师告诉了我爸,说我成绩很好,叫他们认真培养我,我爸似乎重新燃起了对生活的信心。我终于引起了他们的关注。如果我的好成绩能换来家里的和睦,那将是我义无反顾去做的事!
可是,这样屈指可数的日子没过多久就打回了原型。似乎是我妈的强势让我爸好不容易建立起的信心再一次瓦解了。从此他沉默的次数越来越多,越来越冷漠寡言,我几乎不敢和他对视,他偶尔冷冷扫过来的目光像两束利箭让我不寒而栗。
后来我离家出走的信纸上就不知死活地写了这点:我们的家不像一个家,没有一丝温暖!
父母总是被动地被生活推着走,他们自己好像都找不到出路,他们的脸上几乎看不到笑容,日子那么难,那些生儿子的家庭只生一个负担轻,我们三姐妹的出生和父亲的消极让家里的日子难上加难。
大概在小学五年级和六年级,有时候我会和一两个小伙伴在星期六或者星期日骑自行车去机场营地捡废品,然后卖掉换钱,买了学习用具后我也会用这个钱补贴家用。
记得有一天我回家的时候,天都黑了,但我一点也不怕,就算经过家门前那片黑乎乎的竹林和凹下去的那路段我也不害怕,尽管它无数次出现在我梦里,像是一个巨大的黑魔鬼张大嘴巴,要把我吸进那无尽头的深渊一样。
在那天,我并不怕,因为我的包里揣着我的劳动成果,它让我充满胆量,那是一包盐。我为家里买的一包盐。我发现家里没有盐了,我憋着一股劲要给我妈一个惊喜,我做到了,我觉得自己瞬间了不起起来,心脏在我胸腔里欢快地跳动,走到院坝口听到我妈说怎么我还没有回去,我大声说:“妈我回来了”,当我把盐尽量低调地放在灶房放在我妈面前的时候,我自己都被自己感动了。
那天晚上,我妈跟我说话的声音柔了很多。
当然,多数时候她是挑剔的,苛责的,无论怎么做都不如她的意,她都不满足不高兴,我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希望通过自己的方式让她高兴起来。
当然,我是高估了自己,首先我不够格,不是男儿之身,我和很多农村女孩子一样,出生就带着原罪。
比如我会趁她去坡上干活回来之前把灶台前一大堆乱草全部扎成一把把的柴火,然后整齐排好,我欣慰地看着自己的成绩,想象着她回来看到后会夸奖一番。不过我没有等来夸奖,等来了一句“扎柴火都有时间,怎么没有把猪食煮熟”?
我看了一眼高高堆起的柴火,然后烧火煮猪食,用的就是我扎好的柴火,很方便的,我觉得自己还是不错的。我安慰我自己。
只是,心里总觉得少了一点什么。具体少了什么,我也说不清楚。
04/肮脏的启示
日子就这样交替地进行着,时好时坏。
爸妈依旧在较量,只是我们再也没有去抱住我妈了,比起我爸的暴力还击所带来的恐惧,我妈的推开同样让我害怕,或者说程度更深。后来我找到了一个方法,可以不让自己整日陷进这些害怕和迷茫的深渊中,那就是看小说。
我沉迷于看小说,看身边一切可以看到的书籍,人开始变得沉默内向,我将自己封闭起来,遨游在小说所营造的情节当中,努力在那里面寻找快乐。
我不缺课外书的来源。那个时候家里开始在做一种火炮加工,不装炸药的那种,为此我爸会四处去收购旧书本来加工,全家上下都参与到这个工作当中来。作为激励我们的积极性,爸爸每次把加工好的产品卖掉时都会跟我们三姐妹买一包炒好的花生,带回来之后分成三堆,爸爸说妹妹最小要多分几颗。
这个时候的爸爸是和蔼的,亲切的。
其实如果没有外力的强压,爸爸似乎一直都是这样的温和。我很早便会用一句话来形容我家的剑拔弩张: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话我有些向着父亲。儿子跟母亲亲一点,女儿跟父亲亲一点,好像是这个道理。
每次爸爸把废旧的书一搬回来,我就会扑在书堆上把感兴趣的书先放在一边,等看完了再加工。我爸没有阻止,我妈也没有数落,在看书这件事情上,他们奇迹般地达成了共识。
痴迷看课外书籍的这段时间,我感觉自己的心理和身体似乎在悄悄发生着变化。就像田里的稻谷,由嫩绿悄悄地变成了金黄。
一天我和大姐照例坐在书堆边将书的装订拆下来为加工做备用。大姐坐了许久之后趁爸妈离开的时候她站了起来,我看到她橘黄色的裙子后面一大片鲜红的颜色。我惊呆了,吓到了,我希望她说点什么,但她什么也没有说。
我似懂非懂地跑去跟妈告状,一来报大姐平时欺负我们当妹妹的“仇”,二来我确实需要更详细的解释。
我妈也没有说什么,露出的是那种似乎难以启齿的、近乎嫌弃的语气低低嘟哝了几句,我似乎告赢了,我第一次知道了这件事情也可以攻击到一个人。因为从我妈的表情中可以看出来,它似乎是一件可耻的事情,只要正在经历这个事情的人都是肮脏的,可耻的,我似乎找到了答案。
我们初三才有生理课。
初二,身边的同学陆陆续续地神秘起来,大家心照不宣地神色和我妈我姐一样,我把她们归于异类,可是我排斥的同时却又似乎在期待成为她们中的一员。
我开始迷乱,就这样矛盾着、纠结着,但我最终把它定位在了肮脏上。
当我终于成为她们中的一员时,瞬间觉得世界都坍塌了,我甚至想到了死,只有死才能把我从恐慌、无助中解脱出来,我开始厌恶自己,厌恶一切,感觉自己很脏,它会让我遭到嫌弃。
我不敢跟妈说,比起她复杂的略带嫌弃的眼神,我宁愿选择沉默。我没有采取什么措施,家里几乎没有,就让它流着。我妈至始至终都没有问过一句,她似乎默认我们生来就懂。
我越来越喜欢把自己包裹起来。通过学习和阅读,我似乎和这个家的距离越来越远,似乎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推着我走。不管我渴望什么我都不想让别人知道,尽管也没有什么人会在乎我,没有人知道我在想些什么。不过这恰恰似乎又是我宁愿的。
我有了小心思和小秘密。开始有男生喜欢我,在去中考的路上,他装作不经意地把手放在我扶的栏杆上,然后趁车身颠簸时滑下来轻触了我的手,我回家之后厌恶地把皮都差点洗掉了。
我总是很矛盾,既渴望有人关注我,但又拒绝别人靠拢,既渴望外面的世界,但又害怕改变。有些焦躁和迷茫,没有人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我也没有料到,这成为了之后折磨了我将近20年的心魔。
我16岁的时候家里贷款买了房,姐夫随后招赘上门,这两件事情让我们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妈似乎换成了全新的一个人,举止、谈吐,就连说话的语气也变了,我重新感到了另一种厌恶。
她对姐夫很好,我认为超越了我们在她身边的十几年。当然,如果人生永远如初见。
姐夫也很好,孝敬爸妈,对两个妹也好。如果他知道两年后会在我家死去,他会不会后悔来我们家。
对于家里人口结构和氛围的变化,我醋意大发,把气撒在大姐身上,因为她似乎在持宠而娇,父母的爱似乎全部给了她,我总是找机会攻击她。
一次当我把她紧紧逼在墙角时,大家似乎才意识到还有一个我存在。
姐夫叫我放手,我放了手,倔强地忍住快要流下的眼泪往学校冲去,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哭,哭又是为了什么。我的眼神总是游离着,永远似乎都在寻找着什么。
多年以后我才知道,我在寻找归属感。
终其一生我都会寻找它。
是的,我就是那个要用一生来治愈童年的人。
就是那一年我被评为了县里的三好学生。
也就是那一年,我留下了一封书信离家出走了。
十六岁而已。
中考过后我放弃了学校仅有的三个委培中专名额,学校主任三番五次来找我,我拒绝不见。
当然,拒绝的,还有自己人生的初起步。
这是后来才醒悟到的。
05/灰色十数年
24岁我开了自己的服装店,结了婚,闪婚,比我小一岁。
他知道我是完壁之人后在日记里感动感慨感激地写到:他是残花败柳,配不上我。
我似乎成了他膜拜的女神。
还说就算一辈子都不迈过那一步,他也心甘情愿守护我,尊重我。
他知道我的恐惧。我封闭着自己的身和心,不让人靠近。
从来没有人这样对我好过,我一度感谢上苍。也拼了命地对他好。我敞开了我的心,但依旧没能敞开我的身。
一年以后啪啪打脸。
他几乎是不辞而别去了云南,只在4年后补办离婚证时见了一面。
中间有过绝望,想过自杀,刀片架在手腕没有勇气滑下去,我不甘心,还没有给自己一个交代,我不甘心。
28岁,我成了真正的女人,随后第一次怀了孕。不过恰好也刚分了手。
不管即将面临什么,我还是如释重负地忍不住打电话告诉了我妈,我想告诉她,我终于正常了,不用担心我了,我不再绝望了。我必须要找人分享我的狂喜。
不过我依然没有等到,就像多年前,那高高的柴火和我一起等待她的夸奖一样。
她有些气急败坏地挂掉了电话。或许她已被家里千头万绪的事烦透了,顾不上我了吧。
或许当年我死了也不过如此吧,感觉又一次被推开了。
但这次及以后我不再那么害怕了,我不再是那个凡事都等着父母认可的孩子了。
几天后,大姐的第二任丈夫死去。
两任丈夫的相继离去让大姐开始怀疑人生。
但,即便是怀疑,日子依旧要过,这就是人生本生。
我上舞台做主持做销售,已不再是曾经那个连和男性吃饭都要脸红的人。
我努力赚钱努力存钱努力寻找幸福。
直到遇到了我孩子的爸爸!
06/释放
2016,上帝的馈赠之年。我最满足的一年。
人总是赤条条来去。与其寻找那束光,不如自己就成为那束光。
我通透了。并释放了自己。
孩子上幼儿园了,我也开始圆深藏心底多年的大学梦,参加成人自考,我如饥似渴甘之若饴,每一页草稿纸我都珍藏。
孩子幼儿园毕业,我也取得了两项成绩,一是学历证书,二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教师证。之后是普话一乙和播音主持结业证。
我知道自己已经飞过了那座山。
那座执念的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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