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城》|唐晓芙：爱情不过是烟花易冷

一个作家想对笔下女孩进行保护，通常的做法是：让她得到最美好的爱情，但不写婚姻。爱情即使是百般折腾，过程只要两情相悦就算是圆满。《红楼梦》里的林黛玉，《穆斯林葬礼》里的新月，《神雕侠侣》里的小龙女，《围城》里的唐晓芙莫不是如此。为此，作家们宁愿玉碎，也不愿瓦全，那些美好的女子，要么失去生命，要么隐退文后，再不出现。

一个美好的女孩，如同一个艺术家精心设计制造的烟花，花了很多心血和心思。男人就如那根划燃的火柴，触碰着爱情这根引线，烟花释放能量，火与硝的交融汇合，光芒升上天空，漆黑夜色里，满天绽放，绚烂多姿，光彩动人，让人不住惊叹。几秒后，焰火渐渐消褪，冷去，只有残剩的余光和阵阵刺鼻硝味弥漫空间，空烟花盒，边缘还有受伤的痕迹。人们总是忽略了这些，只记得那些灿烂。

钱钟书让唐晓芙亮丽登场，一字一句，一笔一画都用心呵护着她，只让她经历一场刻骨铭心的恋爱，就匆匆离开。后面的琐碎残酷都不让她沾边，这是多么聪明的做法，让我们每一个读《围城》的人都对她念念不忘，让她成为方鸿渐一生中最美好的回忆，成了明月光朱砂痣。

《围城》拍成了电视剧，唐晓芙出来也让人眼前一亮，那个短发笑魇盈盈的女孩，如朝阳，如清风，让人不能忘怀。

且看看钱钟书是如何精心雕做这枚烟花，让她绽放的。

唐晓芙所拥有的东西都是刚刚好，正如宋玉所言的“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长相甜美，是一个真正的女孩子，没有早熟，也不是浑沌无性别。聪明程度也是刚刚好，就是男人所希望的那个样子——有悟性，但不耍心机，堪称完美。

曹元朗的朋友求之不得时说，她就是一朵蔚蓝花，浪漫主义遥远理想的象征。当赵辛楣知道方鸿渐喜欢的是唐晓芙时连赞：好眼力！好眼力！相比后来他对孙柔嘉的刻意保持距离，足以说明唐小姐的不俗。

方鸿渐见她第一眼，就被她吸引住了，读者也被她吸引住了。赵辛楣对方鸿渐出招，她看眼里，并打趣方：“你不是也恨着他么？”方推辞第二天不来苏家喝茶，唐小姐马上说：“那不成，看戏的人都来，做戏的人必须来！”读到这里，不禁让人暗叫好：好一个冰雪聪明的女孩，一眼就看穿事件本质。

这时唐小姐只是当作一个旁观者在隔岸观火，云端里看厮杀，几分顽皮，几分可爱。

方鸿渐对她的解释，自己和苏文纨并非恋爱关系，她并未多问。

其实两表姐妹还是相互了解的。苏小姐说唐小姐“别以为她天真，她才是满肚子鬼主意呢？”并不是空穴来风，唐小姐也是极聪明的女子，有头脑，有想法。只不过唐小姐的聪明并没有像苏小姐一样，用在如何掌控男人身上。

如果说，前面方唐的交往还属于“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话，那么后来方请唐苏两人吃饭，苏千方百计阻拦唐去参加，则起了相反的推动作用。唐小姐不甘心受苏的摆布，越是干预，偏让方亲近。方的爱情，并不是她想要的，爱情是曲折伟大的，和方的爱情是自己不相信不心服的。

自以为不会爱上方鸿渐，没想到却是一头栽进去了。一来一往，方鸿渐的感情来得异常热烈，约见面，写信，把自己有限那点才能口才与文采发挥得淋漓尽致，人本身不讨厌，更何况将自己怯懦的一面小心隐藏起来，生怕被唐小姐看破。自知配不上唐晓芙，而且一直有侥幸心理，如穿上一件皇帝的新装。

每一个恋爱的人何尝不是这样，总会将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示出来，试图吸引对方的目光。方鸿渐做到了，他的口才前所未有的好，如同一个肥皂泡，在阳光下五光十色，唐小姐不知不觉中被他吸引了。日久生情大约就是如此吧！

方鸿渐用他的热情点燃了唐晓芙的爱情引线，爱情如同烟花绽放，照亮了两人感情世界。

方唐两人最终的分手，干脆利落，几乎没有任何一点拖泥带水，决裂而绝情。明显彼此爱得极深，可双方都没有给对方余地，甚至没有做一丁点的挽救，各自捂着伤撤退。

方鸿渐在唐家门口的那最后一分钟，唐晓芙打去的最后一个电话，让人们都以为那是错过。真是错过吗？应该说，是两个人的最终选择吧。

方父说过：少男少女吵架是常事，吵一次感情好一次。确实，这才是恋爱的常态，经历过恋爱的人怎么会不明白，那些磨合，那些争吵，何尝不是一次次的妥协，让步，达到最终的和谐，才能一步步走进婚姻。

一次吵架而分手的恋爱，应该不仅是任性，有年轻气盛，更是两人都明白，以各自的性情，彼此不可能走进婚姻。

那些裂痕，无法修复。唐晓芙想要的独一无二，干干净净，方鸿渐达不到。假想唐晓芙嫁入方家，那又会怎么？方鸿渐的怯懦无能，方家的妯娌关系，与方父母的相处，唐晓芙心性如此高，不见得能比孙柔嘉包容，宽忍。

方唐分手，苏小姐起到的只是一个推动作用，只是一个外因，如果两人足够坚定，误会肯定可以消除，解释清楚就可以了。唐晓芙放弃，以她的聪明，明白方鸿渐并不是自己可托付的对象。方鸿渐也深知自己未来给不了唐晓芙想要的生活，于是不解释，也无法解释。

不过就是谈了一场恋爱而已，唐晓芙为什么能引起众多读者的喜爱？不仅因为她的真，纯洁透明，坦然，也是足够干脆的结束，多一句话，多一点妥协，唐小姐的形象都会受损。还因为她会感知痛。体验过爱情的人，都明白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苏文纨不会，孙柔嘉没有。

就此罢了！感情的事，永远不是彼此相爱就够了。

把所有的痕迹全部擦掉，信件全部退回。方鸿渐远赴三闾大学，唐晓芙病愈就去北平的姐姐姐夫家，喝了苏文纨的喜酒，然后就跟父亲到重庆了。各自的伤各自去舔，不再相见，相见不如怀念，钱钟书安排了方苏见面，就令人窝心不已。

为了美丽的焰火，烟花火柴两败俱伤，可又怎样？毕竟曾经如此美丽过，于各自一生而言，足矣！

无功无利两情相悦的爱情是奢侈品。所谓奢侈品，从来都是点缀生活，它在某一个时刻愉悦到你，但终究不是长久。生活需要的是必需品，是柴米油盐，是家长里短，是烟熏火燎，是经得起时间岁月打磨，经得起风雨洗涤的平淡。

相对而言，张恨水在《金粉世家》把冷清秋写进了婚姻，金庸在《神雕侠侣》里把黄蓉推进了中年，真是狠心。两个那么精灵般的女子，后来呢？都不可爱了，生活无论何时都是这么残忍。

唐晓芙的日子也还会继续，可能还会遇到爱情，但定不会如此热烈，也会找个人嫁掉，那个时候，她依然会美好，只是不会再如此灵秀，就像林徽因。

或许钱钟书未写完的唐晓芙就是生活中的杨绛，《我们仨》里描述了婚姻最好的模版，有理解有支持，更有包容和爱，相濡以沫。只是几十年的时光，哪是十几二十万字可以书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