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他又收到了信。黄色的信封装着的很老旧的一张双行纸,字迹却是很新的。里面只有一句话——“你就该死”。
信不是投递到邮箱里的,而是直接从门缝里塞了进来。有些时候他在家看着薄薄的信封用门边上一点一点递进来,就立马把门打开,可是长长的走廊上什么都没有。他曾尝试和房东沟通这件事,却又担心多嘴的师奶会一再询问自己到底为什么该死。
从此以后他把信看完之后塞回信封里,重新封好胶,放在好多年前公司发的还剩很多月饼屑油腻腻的月饼盒子里。他想,大概是别人塞错了吧。继续吃着桌子上的炖肉,想着独居的自己厨艺又长进了不少。
“妈咪,我又收到信了。”
“嗯。”
“一个女生给我的告白信。”
“嗯。”
“妈咪,我不会答应她的。”
“嗯。”
“妈咪,晚安哦,早点休息,我爱你。”
他朝着手机亲了一口。电话那头一阵忙音,他终于心满意足地把手上的翻盖手机盖子合上,顺势按下关机键,把已经有些掉漆的手机放回抽屉里。嘴巴里碎碎念道:“又到月底了哦,该给妈咪的手机充话费了。”
(二)
这天下班回来,他居然在楼下的邮箱里看到了一封平躺在邮箱里黄色的信。他很久都没打开过邮箱,为了知道这封信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他凑得很近很近试图观察放信口的灰尘。
“我说,小伙子?”
他回头去瞧了瞧身后,只见是一位精瘦精瘦顶着一个蓬松波浪卷头,穿得花里胡俏脖子上还挂着一条大珍珠项链的老女人。
他花了好长时间才意识到这位喊自己的原来是楼上的房东,出于礼貌,他点了点头。
“工作还顺利吧?”
“嗯,还好。”
“怎么不见上次你带回来那姑娘呢?”
他手里紧紧拽着那封黄色的信,信被揉得变软变小正在慢慢揉进自己的手掌心里。
“哦,不合适。”
“不合适?那就是还单身咯?”
他点了点头,感觉胸口一阵发闷。看着老女人那张鲜红的嘴巴正在一张一合的,他感到随时就要晕过去。
“怎么?小伙子,我给你介绍个女孩子呗。改天有空我把她带到我屋里来,你上来喝杯茶。”房东的话像机关枪似的,他背过身去低着头,用略疲惫的语气回应房东的话。他想告诉她自己不想过去,可以女人已经荡着那轻薄的花裙子一摇一摆得爬上楼去了。
她住在顶楼,独身的老龄妇女,经常在半夜喝醉酒后爬到天台扯着破嗓子吼到睡着。
他有好几次想爬到楼顶去制止那个发了疯的房东,可刚走到楼梯口就看到那个披头散发的半裸着身子的房东正在天台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有时候醒来,是自己熟悉的房间。他身上只穿着一条内裤踉踉跄跄地走到冰箱那准备拿水喝,却发现餐桌上已经摆好了早餐。
他心想,大概是自己的梦游症又复发了。
至于那封躺在邮箱里的信,依然没有邮戳,依然就只有几个字“你就该死”。
(三)
过几天之后,房东果然把他叫到了她的屋子里来。那天刚下班,楼梯处上上下下的还有好几个租客,他们听到那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房东把他叫过去的时候,嘴角不经意地都微微扬了起来——他是看到的。
他迅速地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拿起还来不及收到油腻腻的月饼盒里的信封就走了上去。不知怎得,他觉得这个时候需要眼前这封信。
好不容易走到顶楼,就看到房东已经叉着腰倚在手扶梯处等着了。她看他走了上来,慢悠悠地凑了过去,小声地说道:“温柔点,别吓坏人家小姑娘了。”说完,用手搭在了他的屁股上狠狠地掐了一把。
他有些惊恐,捏着信的手更加紧了。
索性他走进房子里后,把房东直接反锁在外面,虽然感觉不太礼貌,但比起这个老女人挑逗讽刺的眼神,他希望自己可以静一静。
应该是关门的声音太大,在屋里等他的女生把头转了过来。
女孩看到他的时候,脸突然微微发红,这时候他也定睛好好看了一下这个女生,这个坐着沙发上的女生穿着一套素色的连衣裙,头发好像有些蓬松却又高高的一束绑在脑门后面,大概是在顶楼的缘故,风有些大,把她前额没有绑到的头发吹得飘了起来。
他突然有些错觉,认为自己妈咪年轻的时候就是这个模样。
这个想法让他情不自禁地走到女生跟前去,慢慢地抬起右手温柔地为她把吹乱的头发理好并夹在耳朵上。女孩看到这一幕,先是有些吃惊,然后低着头笑了起来。
“你手上是信吗?”
“嗯。”
“是给我的吗?”
不等他回答,女生便把信抢过去飞速拆开读了起来。
女生的脸开始泛起了红晕,她微微地把头低了下来,拿着信的手也垂了下来,空着的一只纤细白净的手轻轻地拉着他的衣服下摆,温柔地说:“这封信是你写给我的吗?写的可真好。”
他有些困惑了,信里的内容难道不是“你就该死吗?”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突然感觉舌尖一股草莓的香味。
原来是女生吻了上来,他感到一阵晕眩,胸口被两坨丰满压的喘不过气来。
三
等到他清醒时,发现正躺在自己的房间的地板上。他仰着头看见一只小蜘蛛正忙着在自己许久没坐过的椅子上织网,伸手,一捏。他感觉不到一丝死亡的快感。
“哟……醒啦?”是房东的声音,他一阵作呕,觉得这把故意捏着鼻子装年轻的嗓子特别恶心。
“我的小情人,做了坏事开始不理我了?”房东慢慢地俯身下来,用那双已经开始变黑变皱的手准备伸过去摸他的脸。
他一把拍开,这个动作不禁让自己想起了吻自己的那个女生,还有那一堆收到的信。
不料这个动作激怒了身旁的半老徐娘,她跳起来,指着他的鼻子恶狠狠地说道:“我可告诉你!现在咱们是同一条船上的了,不听我的话,你自己等着瞧吧!”
他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位疯婆子,这是威胁吗?妈咪生平最讨厌被威胁了……
“住手!你给我住手!”
双手怎么就不由自主地往她脖子上掐了,而且越来越紧,看着房东老女人脸色开始涨红,她不停地跺脚,唾沫星子因为她的叫喊到处乱飞。
他慌了,连忙甩开双手,从抽屉里拿出翻盖手机夺门而逃。
这个社会怎么那么恐怖。
这些人怎么那么恶心。
四
“妈咪,我想回家。”
“嗯。”
“妈咪,她们总是欺负我。”
“嗯。”
他再次心满意足地按下挂机键,然后直接把电池扣了出来,一甩,把手机跟电池扔到了江里。
现在是晚上七点三十分,他出来时只带了破铁皮车的钥匙。
是的,我要回家了。
他趿拉着人字拖翻到驾驶室里,准备踏踏实实睡上一觉就往家里赶。
他的家在离这里不远的村庄里。
村子很美很美,特别到了打春的时候,整个山头都开满了梨花、樱桃花还有苹果花。
记忆里,他从来没见过父亲,妈咪总会带他到各家串门,路过开了花的树时就让他爬上去给自己摘一朵下来别在头发上。其实妈咪更喜欢玫瑰花,她说玫瑰更能让自己显得漂亮。
别着花的她就走街串巷地各处给人家问好,碰上只有男主人一人在家的时候,妈咪就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塞他手里,让他在外面的院子里自个玩,她要和叔叔谈点事情。
他就这样,乖乖地蹲在外面。他觉得妈咪是世上最好的妈咪,村子里的孩子都没吃过糖的年代,自己嘴里的甜蜜却从未落空。
有时候,妈咪和叔叔在里屋谈事情的时候,碰巧碰到女主人回来,他便很有礼貌地迎上去,大声而有礼貌地叫“阿姨”,还帮着把她手上的活计卸下来,必要的时候给眼前那位满是汗臭味的女人捏捏肩膀捶捶腿。
倘若被问起自己怎么在这里,他就笑着说“我们家盐用完了,妈妈带我来借点盐。”话说完,妈咪就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个袋子,不用想,就是他说的盐。
两人给这家人道了谢便走了回去,他知道自己又立了大功。回去的路上到处都是鸟儿在唱歌。
果不其然,回到家后,妈咪便笑语盈盈地让他把衣服脱了,自己则伸出手帮他做全身按摩。他总是感觉有些燥热,下体也感觉好像在充血。他有时会很好奇地问这是怎么一回事,妈咪总是笑着说“这是你长大的象征啊,咯咯咯......”
为什么让你在外面玩不帮我好好看门!
我被人骂贱货,那你就是小贱人!
哈哈,小贱人,你看我不打死你!
打死你!
打死你!
你就是该死!
五
他醒了,出了一身冷汗,真是一个可怕的梦。
定睛一看,他已经不在自己的破铁皮车子里了。
这是一个房间,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东西,铁门高高的只有一个小窗户,他甚至可以闻到一股来自墙角的尿骚味。
我还在做梦?
“哟,总算醒了哈!”
“头,这货醒啦!”
他想看清是谁在叫喊,准备站起来趴到门窗去观望一下。不料这身体一动,感觉全身的骨头都要快疼得散架。他龇牙咧嘴的,借助微弱的光线,他居然发现自己的手臂上有伤痕瘀血。
我到底在哪里?
刺眼的台灯,坐在对面一脸严肃的人,还有冰冷的镣铐,墙上挂着的闪烁着工作指示灯的监控,以及摆在台面上的DV机。
“说说吧,你杀人的经过。”
他摇了摇头,眼神一片空洞。
“事到如今,就不要在狡辩了。我们在后岚山的荒屋里搜出了五个碎尸袋,证实来了这五个袋子里装着的正是这三个月以来连续失踪的五位女性。”对面的人顿了顿“这上面,还有你的指纹。”
说着,对面的人把一叠照片整整齐齐地铺在他面前。
“不要,求求你......”女孩在挣扎,她在反抗,她甚至不愿意伸手摸一下我。
撕扯衣服,我为什么要对她做这种事情?
“调查中发现,你和你所在出租房的房东勾搭成奸。李姓房东以相亲为理由为你介绍女孩子,你则在认识人家第一天后,就对这些女性进行了强暴,事后便将受害者致死送到荒屋中碎尸,埋藏。”
她出卖了我?
因为我抛下她跑了,所以这个老女人在报复我!
“昨天我们接到报案,说你所在的出租房房东死在了你的房间里,验尸报告表明是机械性窒息死亡,受害者身上多处有你的指纹,当然掐脖子的致命伤上也有。”
双手怎么就不由自主地往她脖子上掐了,而且越来越紧,看着房东老女人脸色开始涨红,她不停地跺脚,唾沫星子因为她的叫喊到处乱飞。
谁也不能够威胁我。
不能够。
“我们还在现场发现了一样东西。”对面的人拿出了那个月饼盒“我们调查过你 ,你现在在邮政给人当邮递员,每天给你租房附近的小区楼派收快递和信件,根据知情者称,每天下午临近五点的时候你都会回来一趟,手里就拿着一封信,往自己住房门缝一塞就出去了。”
戴着手套的警察把月饼盒打开:“你在月饼盒里养的蛆我们已经清走了,但信封里面装着的照片我想你和我一起看看。”
说完便从里面的信封里抽出照片。
不是信吗?明明是印着双行的信纸,上面只写着一句话,怎么就成了照片了呢?
肯定有人想嫁祸给我。
肯定是。
“说说看吧,这些照片里的女人都是谁?”
照片被摊开在桌面上。他瞟了几眼,发现这些女的都一个角度,长发散落在脸上,双眼紧闭着,脸蛋上没有一丝血色,让人触目惊心的是,所有的女人都只有一个头,头往下的部位全部不见了!
他有些害怕,想后退,却发现自己被固定在了一张同样固定死的椅子上。
“这些女人都是本市近本年来的失踪在案人口,以你的照片为线索,我们在市郊的废弃红砖厂内发现了这些已经被肢解的女人尸体,一共五具。根据法医鉴定,我们在这五名死者的尸块上均发现了你的指纹。”
“你现在是准备详细地说出杀人的经过,还是继续选择保持沉默。”
他没有杀人,照片里的女孩子都和妈咪一样,央求自己给她们买花,又把花摘下来别在头发上。
她们总会在第二第三次约会之后,央求自己帮她们解脱,如果不答应便又像妈咪那样用长长的指甲抓他,在他的背上抓出一道道痕,然后大笑自己就是懦夫。
他不是懦夫。
他不是懦夫。
六
”陈队!“一名稍微年轻一点警察快速地敲了两下审讯室的门口,径直走了进来。
”我们在犯人老家的后院里挖掘出一堆白骨,根据DNA鉴定确定为犯人母亲的尸骸,法医在验尸过程中发现死者头颅有反射性裂痕,判定为他杀,死亡时间是两年前,也就是犯人离开老家的那年。”
“而且,我们还在房子内发现了凶器,上面指纹除犯人母亲和犯人,无第三者指纹。”
他摇了摇头,这个世界都在联合要陷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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