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在为生计奔忙时是可以减轻、甚至是可以被忽略的。白天,我们象好人一样在工地削砖、码砖、装车,豁手扬脚一刻不得闲。到了晚上,它如同蛰伏在身体里休眠的小虫突然醒了,不安份地提醒着我们身体有意见了。
除了疼点,在我看来收入还是可喜的。
那日傍晚结过帐后, 小许心情很好,眉笑眼笑快言快语道:“许爹,我看您忠厚老实不说多话,蛮喜欢您,以后这些人就交给您来吩咐,统一结帐在您的手上,您再跟他们克结帐,我每次会多给您点电话费的,还有,以后工地上要您守夜二十块钱一夜,以前都是我叔子在守,我相信您。”
“咦吔……不不不……人家都比我们先来……有意见的。”老许因为激动向后退了一步闭了闭眼连连摆手道。
“没事没事,我一个一个结帐耽误时间,再有么事我打电话给您一个人就可以了。”他说得很认真,不象是在敷衍。
见老许还在面露难色,他又追了一句:“放心,不得亏待您的!”
老许这才把脸铺开,敞开掉了三颗牙的牙门。
准备收工回家的工友们,男人在瞟,女人在瞄,我们一回头,他们便慌乱地闪躲眼睛,个个嘴里在动,走着走着挨肩碰脑了。
时间长了,也许是适应了,也许是麻木了,反正再睡觉没那么疼了。
每晚收工回家,在昏暗的灯光下,老许坐在靠背椅上,算盘(买的)搁在双膝上,戴上老花眼镜(买的),一个本子一只笔,象当年当会计那样熟练地拨了算盘又在本子上写,写了字再拨,很是严肃认真。
干了差不多两个月后的一天晚上,他戴着眼睛望向我,眼里有一种崭然的光亮在闪动,眉毛在扭,鼻翼翕动,嘴唇向后咧动着轻声说:“抽空克把钱存到哈吧?”
“有好多钱了?”我好奇地问。
他窃笑着喉咙咝咝地回答:“有四千多了。”
“啊,还搞得哈啊。”我立马感到浑身通透,心底涌起好多美好的想法来——照这样苦干个几年,弄个属于自己的窝还是有希望的,有了窝,积点养老钱就好了,最好,能给孩子们留多点遗产……
“嗯嗯……虽说苦点……还是可以的。”他愉快的向后倒去伸直右腿从裤口袋里摸烟点上,象个孩子似的笑了。
我开始向往大雨天了,那种像天公在倒雨的天,一根根粗大的雨线下来恨不得穿透地面,即使穿不透,也要溅起鸡蛋大的水泡、冒着雨雾的天。只有那样,我们才可以放心的休息上一天。
这样的雨天,还是有的。
早上,老许靠在床头又抽着烟了,门敞开着,我望着门外粗密的雨线,心里有种思念在潮起。
“今日吃中饭了,你给岁新——打个电话看看。”我怕他反对,试探着问。我已经连续几夜梦见她了,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
他正在吐烟圈的嘴不吐了,死死地关上唇门睁圆了眼望向我,眼里有怀疑、生气。
“六年了,音信不通,她毕竟是是我养的,她不想我我还是想她的。”我的眼角开始潮润了,声音也被水打湿了。
“切!她不找你……你找她……搞么子啊?”他用眼横我又挪向屋外看那雨帘。
“她不找我我要找她的,我是大人,大人大量,自己养的有么事量不过啊?”我执意地说。
“你要打你打……我不打!”他坐直身子朝我吼。
“你帮我按号码!我打!”他欺我不认得字,惹得我火冒三丈起来。
“我……不打呢?”他咬牙说。
“不打不行!非打不可!”我翻身坐起说。
“切!”他气呼呼地用比平时快十倍的速度从床前的桌子上拿起了手机,手肘带着一股风。
他两腮鼓动着,象每一个按键都与他有深仇大恨似地使劲按下去,指头颤抖不停,按完最后一个字,眼睛都快掉出来了。
他起身下床拿手机给我,眼睛都不朝我看。
“拿克!”
看见他按了号码气也消了一大半,我在心里偷着乐,只要你拨电话号码,你再生气我也是不气的,赶忙伸手接过电话。
“嘟——嘟——嘟……”每嘟一下我的心就缩一下,我很难预料电话那头的人将是什么样的态度,惴惴不安的心情仿佛冰针穿心。
“喂——?”是岁新的声音。
“喂,我是姆妈哟。”一开口泪水便堵住了喉咙,眼里雾雾的一片。
“哦——,您们还好啦?”她的声音立马变得亲切,到底是孩子啊。
“还好还好,我想你们伢大人快想死,你们还好啦?”
“还好啊。”
“生意呢?”
“生意还好。”
“有空回来玩啦,我们在县城的。”
“这哪的有空呢?还不要到年跟前。”
“哦,她们几个伢都蛮高了吧?”
“嗯,蛮高了。”
趁她回话的空档,我急忙用手招老许过来,他朝我斜嘴翻白眼,摆手象在抹墙灰一样。
我不放弃急速挪动身体靠向他,右手捏着电话在耳边,左手生拉死拽住他的左手臂,他甩我两下没甩开,我说了句你跟你爸说两句后立即侧身把电话贴在了他左耳边。
他象被点了穴,不再挣扎。
“嗯……”老许板着脸生硬地说。
“您还好啦?”岁新问。
“还好哦。”他的声音明显软了,目光也柔和下来。
“您们在搞么事呢?”
“这在跟人家拆屋……一老不得休息……今日下大雨……在屋里休息。”
“注意身体哦,弄不动的就不要弄了,有吃的就行了。”
“嗯……嗯……”
老许把电话递给我,脸上的神情松驰了许多,看得出沟通愉快,我咧嘴望着他笑,他又横了我一眼坐回床边,点上一支烟,吐开了。
“今年你们一家人回来过年啦,我腌点腊肉灌点香肠,没好吃的有热的吃。”我生怕她挂电话抢着说。
“到时侯再说啦,现在还说不准。”她回。
“哦——好,就这样。”
“好好好,我有事挂了啊。”
我不管瓜连籽还是籽连瓜了,只要连着就是高兴的。我的心异常地热乎着,握着手机就像握着她的手,门外的雨也是欢快的,本来不相交一落了地就满地乱跑着拥抱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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