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花又开，却无人再归来

一

窗外雪花飘飘，银装素裹，洁白一片。屋内杂乱不堪，骂骂咧咧的父亲，颤抖不停，只会落泪的母亲，躺在床上，双目无神，嘴唇惨白，骨瘦如柴的女孩子。

她知道，这是父亲赌博又输了。她以为事情还如往常一样，他揍一顿母亲，消了气，就会告一段落。没想到，父亲会狠心至此。卖了她，为了区区几两银子。

“臭娘们，哭哭啼啼做什么。老子流年不利，总是输就因为这个臭丫头。自幼就生病，倒霉气都传给了我。”所谓的父亲一边用脚踹母亲，嘴里不停的念叨着。

“再怎么说，也是我们的孩子呀！你怎么舍得？” 母亲一边哭泣，一边用唯唯诺诺的声音反驳着。

“哪里那么多废话，快起来，一会春华楼的刘妈妈就来了，赶紧给她收拾收拾，老子下午还要用钱去翻本。”说完，把母亲拉扯起来，扫了一眼床上的女孩，扭头走了出去。

母亲一边把她从床上拉起来，一边抹泪：“草儿，你别怪他，咱们这个家穷的叮当响，否则你的病也不会拖到现在，越来越严重。走了也好，起码不会饿死。”

床上的女孩知道，母亲是指望不上，这孱弱的身体，一点力气都没有。

 “娘，我谁都不怪。只是我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能不能临走前让我吃一顿您做的饭。”

“好好，你等着。”妇人走了出去，男人不在门外，她生火，狠狠心，把家里仅剩下的一只鸡给宰了，泪水不间断的流着。

二

悬崖下，她奄奄一息。雪，还在一片一片的从空中飘落。寒意，浸透了四肢百骸。她想，她要死了。生命还没来得及绽放，便要消逝了吗？死了也好，起码她逃了出来，该感谢母亲吗？她没那么伟大，从现在起，她就是孤儿了，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孑然一身。死了，也是孤魂野鬼。她垂下了头，好像不冷了，是真的要死了吗？

等她再次睁开眼睛，看看陌生的地方，裂开嘴，不自然的笑了下。原来这就是阴曹地府呀。摸了摸身下柔软的床，洁白的纱帐，侧头看到了香炉，青烟袅袅，一抹幽香，流入了鼻尖，沁人心脾。早知道死后是这样的，她早点死好了。

她起身，感觉浑身舒坦，果真死了就不会生病了。看到不远处的桌子上，有一碗米粥，她自觉坐下，拿起汤匙，优哉游哉的吃了起来。

吃饱喝足，她向屋外走去。刚走出去，就撞上一个人。吓得她大叫一声，连退几步。眼前的人，一袭白衣，手拿折扇，腰间挂了一枚翠绿色的玉佩。往上看，剑眉星目，并不是多么的英俊潇洒，但也算得上风流倜傥。

她有点结巴的问：“你······是····白无常·····吗？”说完，低下了头，心思百转，原来白无常长得这么好看呀，我生前没做任何的坏事，不怕不怕。

“白无常？小丫头，你不会以为你死了吧？放心，你福大命大，遇上了我，你还活的好好的。”褚宇凡笑着继续说道：“你在雪地里晕倒了，我把你救了回来。你的病已无大碍，你叫什么名字？”

原来自己没有死呀！没死，那就继续活着：“我没有名字，也没有家人。”毕竟是十几岁的小姑娘，知道自己没死，不知道该喜还是该悲，

褚宇凡看她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也收起来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说：“那你以后就住在这吧，以后你就是我的徒弟了，我就是你的师父。不让别人欺负你，也不会让你受伤。”

三

山间岁月，总是过得很快。转眼间她已经长成了一个大姑娘。师父说，既然是在雪地里捡的她，她的名字就叫如雪。跟着师父，她品尝了很多美食，欣赏了很多美景，更重要的是，师父教会了她天下无敌的剑法，也再也没有人能欺负她。也让她从目不识丁的小丫头变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小才女。

这天，又下雪了，她看着外边白茫茫的一边，真是无聊至极。不能爬树了，也不想练剑了，看书也乏味了。

“雪儿，在干吗呢？”褚宇凡从外边进来，就看见小丫头托着腮帮子，不知道在发什么呆。

“师父，在山上太无聊了，我能不能下山？”她的大眼睛忽闪忽闪，扯着褚宇凡：“师父，求求你了，师父······”

褚宇凡对她的撒娇卖萌，毫无抵御之力，连声说好好好，宠溺的摸着她的头发。

两人携手到了山下，如雪又提不起兴致了。这个小集市，她都不知道转了几百遍了，哪里还有新奇感。可师父总说江湖险恶，不让她去更远的地方。

 “雪儿乖，师父最近有事要办，没法陪你。你自己在家乖乖的，不要乱跑。”

如雪停了，满怀期待的说：“师父，能带上我吗？我能不能一起去？我不想一个人。”

“为师也不舍得丢下你一个人，但是我不能带你。”他有不得不走的理由，他有肩负的责任，这几年的时光，已经是上天的恩赐了。

“你记得，不要乱跑，在这等我回来。”江湖混战，圣上召见，他躲不过红尘俗世，这是他的宿命。

如雪望着师父的背影，越来越远，从今天起，山中只剩下她一人了。她不知道，至此一别，她与师父相见遥遥无期，竟然成了永别。

她不知道他的生死，也寻不到他的踪迹。终于，她又变成了一个人，她也不敢独自闯荡江湖，怕某一天师父回来，寻不到他。

你听说了？褚将军不治身亡了，多亏了他，否则咱们哪有这日子。

哎，只是那么好的一个人·····

这些话传到如雪耳中，她听了也只是跟随大家叹了一口气。这些跟她都没有关系，她只是还在苦苦的等着她的师父。

四

自从师父离开后，慢慢的她就花光了师父剩下的银两，只能打山中的野味，到山下换银两度日。这天，她如往常一样，手提几只野兔，刚走到山脚下，就闻到了一股血腥味。四下寻找，在草丛中发现了一个小男娃，衣服破烂的挂在身上，浑身上下脏兮兮的。她抱起了他，转身上了山。

把他抱到屋子里，她香汗淋漓，衣服已经湿透。她无暇顾及，只是赶紧替孩子收拾。待完成一切，发现这个孩子长得真漂亮：长长的睫毛，嫩白的皮肤，身上的衣服也属上乘。

孩子悠悠醒来，口中念着：“不要杀我，不要杀我。”看到如雪时，一双大眼睛由惊恐慢慢的变成了疑惑，用稚嫩的声音问:“你是谁？这是哪里？”

“这里是我家啊！放心吧，有我在，没有人能杀的了你。你叫什么名字？发生什么事情了？”如雪说完，似曾相识的场景，让她恍然间回到了曾经。

“我叫沐儿，和爹娘在路上遇到了坏人，爹娘都死了。”说完，呜呜的哭了起来。一颗一颗的泪珠，顺着白嫩的脸颊掉落，看的如雪心疼无比：“沐儿，乖呀，不哭不哭。我去给你买糖葫芦吃好不好？”

说完，转身准备离开，还要拿兔子去换银两呢！衣袖一紧，扭头看见小沐儿伸手拉着她的衣袖。

“怎么了？哦，你是一个人害怕对不对？”说完，如雪笑了。

“谁说的，我娘说，我是男子汉。我怎么会害怕。”说完，想到了逝去的娘亲，他又要哭了。

“好好好，沐儿是勇敢的男子汉。那你陪我下山好不好?”

“恩恩，好的。”

五

“沐儿，你吃了我的糖葫芦，要怎么报答我呢？”看着吃的津津有味的小人儿，如雪问道。

“可是我没钱，我每天给我娘请安，她都会给我钱，要不我给你磕头吧！”说完，就跪在地上，对着如雪拜了一下。

如雪哑然失笑，白白受了这小子一拜，她想了想说：“既然你给我磕了个头，那以后我就是你师父了。你陪我一起住在山上，我给你买很多很多的糖葫芦，好不好？”

“好吧！反正我也没地方去，也没了家人。”小沐儿，转了转圆溜溜的大眼睛说道。

沐儿陪如雪在山上住了下来，如雪教他写字，教他剑法，给他买好吃的，教他骑马，一如从前他的师父对她那样。

“师父，我永远陪着你，一辈子不分开。”

“师父，你怎么这么笨呀？手都扎破了，不过做的衣服好漂亮。”

“师父，将来我要当大侠，行侠仗义，打抱不平，我要名扬天下。”

“师父，兔子又逃跑了。”

“师父，下雪了，你的伞好漂亮，等我长大了，我替你打伞好不好。”

如雪每次都摇摇头笑笑，然后伸出手指点点他的额头：“好，等沐儿长大替我打伞。咱们师徒一心，一起名扬天下。呐，这是我给你编制的新流苏。”说完低头系在了沐儿的那柄宝剑上，那是师父送给她的礼物。

每日，他听师父给他讲故事，讲才子佳人，讲江湖轶事。可是，山上除了他们两个，就是那些没有生命的植物，那些不懂感情的动物，他向往江湖上的豪情万丈，他想仗剑天涯。

慢慢的，他变了。嫌她吵，啰啰嗦嗦的，一句话重复无数遍。她做的衣服难看，衬不出他的风流俊逸。把辛辛苦苦买的糖葫芦摔在了地上，他又不是小孩子了，还吃什么糖葫芦。终于，他对她说：“你别跟着我了，行不行？”这个时候，他的个子已经超过了她，她只能抬头才能看到他的脸。

“哦，这是你的新坐骑吗？好漂亮呀！你要记得，每天给它洗澡，喂它吃好一点的马草······”

“知道了知道了，真啰嗦。”还没说完的话，被他不耐烦的打断。

“师父，我今天打败了你，是不是就能下山了？”他低下头，看着如雪说道。

“是，因为我曾经答应过你。当某一日，你打败了我，你就可以闯荡江湖。”

“那师父，请出手。”

“铛”的一声，如雪的剑被打飞了出去，她也倒在了地上。

“师父，我赢了。”

“好，我这就去给你收拾衣衫行李。”说完，如雪自己站起来，向屋子里走去。背影又掩饰不住的落寞，沐儿却不曾在意。

最终他如愿，下了山，离开了她。

天，下雪了。那个说好替他撑伞的人，只留给了她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

她对着背影喊道：“等你闯荡累了，就回来，我在这等你。”

六

人道江湖路，坎坷不平，甚是难行。沐儿却混的风生水起，名声渐渐的越来越大。那天如雪下山，在一个酒肆休息，听到了大家的闲谈。

“听说了吗？现在江湖上鼎鼎有名的沐大侠，今天又拯救了被强盗抢劫的商人。”

“对呀对呀，那天我还见到了他，英气逼人，潇洒不羁，果真是人中龙凤。”

如雪起身，把声音远远地甩在了后面。嘴角上扬，无声了笑了笑，沐大侠，就是她的沐儿。

她寄去的书信，从未收到过回复。寒来暑往，秋去冬来，他再也没有回来过。

天又下雪了，染白了她的头发，也让心附上了一层冰霜。她走到树下，取出埋藏的桃花酒，独自饮下。说好的初心不负，谁又能初心不负？

人世流转，来来回回，最终谁都没能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