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夕米露
凌晨3点了,大凤辗转反侧,实在是睡不下去,除了年轻时劳作过度而致的各种慢性病,一到晚上就周身疼痛,更重要的是,今夜又是一年的七月十五。大凤忍不住还是披上外套,拉开窗帘,望着窗外的月光。
月圆光亮,大凤借着月光,忍不住喃喃道:“石头他爹,你离开我们已整整三十个年头了,你可知道,我有多想你啊。”
大凤今年六十岁了,跟石头他爹同年,三十多年前,石头他爹因为在沙厂赚点生计,长年遭受粉尘的侵袭,年纪轻轻就得了肺痨。
还记得有天晚上,大凤被石头他爹剧烈咳嗽惊醒,俨然看到了手帕上的血,大凤再也坐不住了:“石头他爹,明天我们去医院看看吧!”
“去了也是花冤枉钱,我攒了这么多年,还不够去医院一个月的,这点钱留给石头和你,以后还有个指望;我要是哪天去了,安静点,一切从俭,不要花掉太多。”
大凤泪如雨下:“你瞎说什么啊!”
因为舍不得“挥霍”自己用扁担换来的血汗钱,在高额的医疗费面前,石头爹选择了将最后的家当留给了妻儿,放弃了治疗。
石头爹去了之后,大凤遵照石头爹的意思,将他葬在了他自己事先选好的位置。事后,大凤带着家里所有家当,领着石头去了县城。
大凤做过保姆、捡过破烂、去工地用吸铁石吸过碎废铁和洋钉,脏活累活不说,可大凤正值当年,无数个在想念石头爹的夜晚,靠草草自慰来满足生理需要,大凤虽然年纪轻轻就守了寡,可大凤从没有动过改嫁的念头,大凤每每一觉醒来,看到石头,就有了向前的希望。
就这样,风里来雨里去,终于供石头考上了大学,大凤听说这个大学还是国家最好的那个。在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那天,大凤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天,真的亮了。
这天,在石头熄灯了之后,大凤借着月光,忍不住穿上了石头他爹送给自己的花裙子,对着镜子还跳了支秧歌,边跳边自言自语:“石头他爹,你看到了吗,石头出息了,往后我也有好日子过了,我再熬四年,就可以享清福了。”大凤嘴角上扬,眼睛眯成一条缝。
可这些年,大凤一直不明白,石头一直不让自己去学校探望他。后来大凤估摸着:人家的爹妈打扮得新潮,而自己每次穿着土布鞋、苍老的样子,怕是会给石头丢人吧。
从那以后,大凤再也没有去过石头的学校。他只想石头在学校里按自己的步骤专心学本事就好。有时路过石头的学校,大凤一脸自豪地、忍不住嘟囔:“我儿子在这么好的大学里正上着课呢。”但有时笑容又突然凝固在脸上,远远地看一眼,低头叹息……
石头离毕业还有半年时,回来告诉大凤,自己被一家大公司录用了,一年工资有八万,公司效益好,年底还有奖金。大凤听着石头的报喜,激动的热泪盈眶,直夸儿子有本事,也高兴自己以后能跟着儿子沾光了。
这晚外面的月光虽不太光亮,但却像火红的太阳似的照亮了大凤的双颊,暖暖的。大凤忘记了已疼痛了半个月的腰椎和一天的辛劳。
这夜,大凤借着微弱的月光,憧憬着自己住进大房子的情形,想着以后可能也不用再低声下气地去做保姆的日子,想着未来带孙子的幸福,想着想着,大凤忍不住呼咯咯地笑出了声。
石头去了大公司,也每天兢兢业业,大凤看到石头经常在自行车的车篮子里带回好多文件,一加班就是深夜。大凤时常给石头煮宵夜,时常帮石头悄悄在后背披上衣服。
两年后,石头升职了,也加薪了。石头说:“照这样努力下去,再过一年就有钱付套小房子的首付了。”大凤叮嘱石头别太累了,现在住不上,以后慢慢会住上的,身体重要。石头抱了抱大凤,说:妈,你就放心吧,以后一切都会好的。
石头如愿买了房,大凤站在30楼,仿佛月光离自己更近了,石头爹也就在不远的天堂里,应该能更清楚地看见这些吧。
大凤跟石头坐在毛坯房里的飘窗上,聊着聊着就到了晚上十点。大凤觉得老天对自己还是公平的,自己也算是苦尽甘来。
这天,石头领回来一位高挑又时髦、看似大大咧咧的姑娘,忙着介绍:”妈,这是梅子,我的女朋友。”
大凤看着梅子十个指甲都画了花,生怕自己的手弄脏了梅子的小花,连忙将手在衣服上使劲擦了擦,再去握梅子的手:“闺女,欢迎你,快坐。”说着又去拿了块干净的抹布,重新去擦了擦沙发,再领着梅子坐下。
其实,大凤听石头说今天会带女朋友回来,她早就将屋子里三层外三层地抹了个遍,连枕头都按着中心线对准了,生怕人家瞧不上石头,或是嫌弃自己邋遢。
席间,大凤看梅子一直盯着手机划来划去,大凤也不好打扰。忙着去备午饭了。待全部弄好后,梅子却领着石头说:“前面开了个新的四川火锅,要不,咱去那吃吧!”
石头有点尴尬:“你看,我妈都做好了,要不,我们晚上去,行不?”
梅子一脸不屑地看着桌子上的菜:“那些没什么好吃的呀,除了肉,就是肉!”但看着石头的表情,勉强加了句:“要不让你妈一起去?”
“四川火锅好辣,我妈肠胃不好,不能吃辣的呀。”石头解释道。当然,石头也明白,梅子是不希望带着大凤去的,刚才说的也就是客套话。
梅子不依不饶地:“你该不会让我以后嫁过来,天天就是这些肉肉肉吧”。
石头沉默。石头知道,如果不是因为梅子来,大凤才不会弄这么多肉,大凤在家里一直很节俭,每天都清汤寡水地就对付一餐。在大凤的观念里,多肉那是招待贵客的标准。
大凤看他俩没有要来用餐、倒是有要走的意思:“你们这是要出去吗?”
石头权衡再三,难为情地:“妈,梅子今天下午还有点事,就不在这吃午饭了,我送她过去,要不您自己先吃。”
梅子悻悻的小声反驳:“我们想去外面吃嘛,再说,这有这么多肉,让我怎么下嘴啊!”石头忍不住拽了下梅子的衣服。梅子翻了个白眼。
大凤故作大度道:“好好,梅子有事,按梅子的说法,那梅子你下次要常过来啊”。
石头梅子走后,大凤反复回想梅子在入门后的那一幕幕,大凤的心像压了块石头,但怎么也不明白,到底是自己的菜做得不好,还是人家嫌自己脏。大凤对着一桌子菜,一筷子也没动,坐到了天黑。
大凤坐在阳台,除了外面的路灯,更感叹今夜的月光躲到哪里去了,光看着楼下的车来车往,眼泪一行行……
石头和梅子结婚了。在新婚之夜,梅子就给家里定了约法三章。
大凤不识字,梅子让石头转达给大凤。
内容是三不准:不准过问她的收入,不准破坏她之前的生活习惯,不和老人一起生活。
石头讲:“前两条都可以接受,但妈妈是寡妇,年纪轻轻就没有丈夫,不跟我们一起,让她住到哪里去啊!”
梅子坚持自己的意见:“婚后的婆媳关系,是这个世界最大的难题,我可不想遭这个罪;要不这样,我们搬回到我爸送给我的那套房去,这个房子留给你妈也行!”
梅子家境殷实,光嫁妆就够石头拼搏多少年。但石头想到妈妈含辛茹苦把自己拉扯大,不可能让老人一个人住在这里,该有多孤单。
大凤端着煮好的水送到石头的房间时,听着里面的吵闹声,顿时明白了一切。
石头在新婚之夜,就与梅子发生了不愉快。
原本石头大婚,大凤是缝人就讲,幸福溢于言表。但始料不及的是,梅子来了后的第一件事,就把自己划成了外人。
大凤透着月光,这几十年来的一幕幕辛酸,蜂拥而至,大凤用枕头捂着抑制不住的泪水,久久不愿睁开……
但日子还是得过,婚后的一个月,梅子的父母也找石头谈话了,石头还是妥协了,搬进了他们指定的住处,过起了二人世界。只是石头会每天下班后挤半个小时回到大凤那,陪着大凤出去走走,或是给大凤买点时令的水果捎去。
婚后不久,梅子怀孕了,梅子父母帮忙找了保姆,梅子也拒绝了石头三次请妈妈过来照顾的建议。大凤也不想为难石头,自己不再去拿热脸贴冷屁股,反正梅子不看见自己,可能心情还会好点,孕期有个好心情,以后大孙子也会健康点。想着这里,大凤的心里反倒舒坦点。
梅子的预产期到了,大凤还是忍不住跟石头提了:“石头,梅子在月子里,我可以帮忙照顾下孩子的,再怎么说是我老赵家的骨肉,你说是吧?”
石头连忙点头:“那当然,您就做奶奶啦!”说着,石头一只手搭在大凤的肩膀上,往怀里搂了搂大凤,大凤依偎着石头,幸福得像个孩子……
石头回去后跟梅子再三商讨,梅子终于答应了,梅子也无法否认,大凤是奶奶的事实。但梅子讲:“你妈过来帮忙可以,但照顾宝宝还是得由月嫂来,人家是科学育儿,不能按农村那老一套!”石头连忙答应。
梅子住院的那天,石头早早来接了大凤,带着大凤,帮梅子办好了住院手续。
直到手术室推出梅子和婴儿车,大凤悬着的心才放下。梅子父母抢先迎上去,大凤也在一旁激动的直搓双手,乐呵呵的。大凤在梅子父母俩的缝隙里,瞄到了自己的大孙子,仿佛看到了石头刚出生时的样子……
石头初为人父,深情地望着梅子,是梅子让自己多了一个身份,这一刻,他忘记了所有的不快:“梅子,你辛苦了,你做妈妈了,你看,我们的贝贝多可爱啊……”
石头突然想到了大凤,转了个圈,找到了“藏在”缝隙里的大凤:惊喜地扶着大凤走到婴儿车跟前:“妈,您快来看下贝贝!”
大凤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梅子的父母,怯生生地站在婴儿车边上,激动地想用手摸摸贝贝:“石头,贝贝跟你就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呢,你爹如果能看见贝贝,该多好啊!”
忽然听到梅子父母的阻止:“亲家母,刚出生的孩子,没有洗手,不要去摸,会感染的呢!”大凤才发现自己在这个大喜的日子,不该说这些,更不该去摸贝贝,顿时觉得自己像极了曾在主人家做错事时的保姆。
石头忙过来解围:“也没事的哈,我妈也是看到贝贝开心哈。”说着,用大手摸了摸大凤的后脑勺。
梅子在医院的第一夜,大凤执意要守夜,想帮着照顾孩子和梅子,貌似这样,自己才能对得起奶奶和婆婆这个称呼。
今夜月光皎洁,大凤望着窗外,再看着熟睡的贝贝,大凤在心里跟石头他爹念叨:“你要保佑我家贝贝健康长大啊,也要护着我有个好身体呢,这样才能好好照顾我们老赵家的根啊!”
借着这么美的月光,大凤看到天空的流星闪过,算是应允了自己的祈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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