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段及其隐秘的秘辛,隐秘到,只有当事人知晓其中详细。此时,已不知从何说起。
那一年的某天,天空乌云密布,密集得如同一张漆黑的布匹,将天尽数兜住,密不透缝。浓密如墨的天空,如有无形威压,凭空压抑得空气无法喘过气来,闷热非常。而空气似不甘如此,四处流窜涌动,带起无数细小灰尘沙石,鼓动柳树桑树欲要脱离树冠,猎猎作响。
此时,一位少年端坐在家中,正执笔写着什么,迅捷无比。少年相貌略显普通,双目时不时迸射出炯炯异彩。厚重的嘴唇时常微启,仿佛在随着横竖撇捺,节奏般的震颤。浓密黑发之上,隐约可以看出有零星的白色颗粒状物着于其中,衬托着少年此时的心境。
一阵急促却不失节奏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就见少年抓起桌上一个长条物事,贴在耳边,道:“何事?”
“孩子,你在做什么?”一个尖锐又逐渐趋于柔和的女音从那物事上传了出来。
“做功课,有事?”
“没什么事,只是想问你,今天是不是休息?”女人问道。
少年知道,她所说之地,便是她的工作单位。因距此地甚远,少年平时不会探看。只有到了重大日子才会前去看看。而这女人,就是少年生母。
少年略微沉吟道:“功课未成不敢离家,日后再行商议吧,可否?”
就在这时,少年手中那长条物事又发出了一次声音。与之前有所不同的是,这次的声音明显比方才短暂清脆了许多。
少年顿了下,从耳旁拿开长条物事,凝目注视看了许久,却是凝重之色越来越深了。
不知何时,少年将手中物事从眼前挪了开,重新放回了耳边道:“你觉得如何?”
“无妨,这次不见也没什么,只是不知要多久才能有下次机会……对了,方才见你有所迟疑,可是出了什么事?”
“无事,是姑姑,她想找我出去玩。”少年道。
电话那边没好气的说:“你明天就要上课,你姑姑却要玩,真是不知轻重。”接着却画风一转,就连少年都听出了一丝严肃:“你姑姑何样人,你又不是不知,她经常深更半夜有家不回,在外勾搭一众狐朋狗友,我劝你还是不要去了,免得教坏了你。”
“她,不是好人么?”少年喃喃的说了一句。
“你说什么?”
少年好似如梦惊醒,神情愕然,脑海中不断回响着自己最后说的一句话。
她,不是好人?那么自己呢?算是什么?好人?还是坏人?无论怎样,自己终究是做了,我,后悔吗?
天地之间,世间万物,怕是只有诸天神灵、地底幽魂和自己知道吧。少年这般想着,神色慢慢地缓和了下来,然后封了联络,摇了摇头继续功课。
黄昏,三里三铁锅炖生态农家院内。
与外大相径庭的是,此处少了清冷凉意,多了些许热闹温情。简单质朴的房间内,墙壁穹顶皆是用红砖石瓦堆砌而成。而在这之下又有浩渺烟雾、袅袅烟霭漂浮不定四处游离,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这般景象,构成小小天地,充斥着满满的人文风情。每当有人在其下行走时,倘若细心留意,就会发现这些烟云急速流窜,遂化为无形。偶然间,又成短暂的旋涡气流,虽稍纵即逝,却煞是好看。每念及此,便不知觉中想到店主,想来也是一个懂商、做买卖的行家。
此处楼上一房间内,摆放着一张径长五尺余、玻璃覆上的木质圆席。其上摆有多道特色小吃,如豆角玉米土豆肉,锅包肉,炒三丁,家常炒茄丝,鱼香肉丝,红烧鸡块,干锅鸭头,酸菜炖排骨等诸般风味美食,席边周围,坐着不过十人,神情肃穆。在这本应杯酒谈笑、嘲人说糗的大好时段,偏偏无人解拆塑封餐具用膳,气氛莫名压抑。
就在这席上菜食云气摇曳,逐渐消散时,坐在少年身旁的秃发老者言道:“通知我等前来,所为何事?”
为首的微胖女子回道:“大家都认识,吃顿饭也好亲近亲近。”说完,唇角翘起,冲在座各人笑了笑。
很显然,少年没有注意到这些。他放下把玩已久的手机,持筷戳破薄塑,环顾众老,见无人驳斥,很快就大快朵颐地吃了起来。
气氛不知从何时,变得有些微妙了。就在这诡异当口,众人皆动箸用食却没了往日谈笑快意,令少年感到老大的不自在。本来按照少年所想,旁人做何事情都与他毫无干系,只要打搅不到他就好。只是莫名的冷清,本应求之不得,然习惯依旧,反而陷入了尴尬无比的境地,好似万千道目光注视,芒刺在背。便连那紧紧握着筷子的手,也有些麻木僵硬了。
就在少年准备放下杯箸起身离了这两难境地时,那微胖女子突然幽幽的启口:“先祖父卒前,将田地产业一并置于我等,立下遗嘱。话虽如此,吾也做了不少事,这些都是大家有目共睹的。换言之,这些田地产业皆有己之功,对否?”微胖女子一边这么说着,目光不时扫向在座几人,用肘碰了碰一旁的高瘦男子。
她此番话一经道出,顷刻间使尴尬的气机消弭无形。少年也似泄劲般,全身为之轻松,方才欲起身离开的念头如潮褪去,没有那么强烈了。于是,少年手中长筷复伸向了席上肴菜。
过了半响,少年放下碗筷,拿出纸巾擦了擦嘴,道是经过风卷残云之后,神完气足之缘故。
众人正自放言谈论,少年这番举动引得众人齐齐聚目。当先的就是一看起来约莫四十岁的中年婆婆姚老太道:“要去哪里?不再多食些微?”紧随其后,又是其余人一番询问。
少年闻言回道:“神完气足,已填口腹之欲,这便出去神游一会。”
那中年婆婆满是慈爱关怀之色,柔声道:“停留歇息片刻就好,莫要跑远了。”众人听此,也是忙起身相告。
黑暗中,像两扇厚重的木门,又全然不似机栝僵硬毫无生气,不断地闭合不断地从外界映入丝丝光芒,为这地界增添了一份光明。只是在其缝隙之外,黑暗光明频繁的交替,如潮起潮落,不知在做何种争斗。但可以看出,黑暗占据了上风。虽是交织纠缠,黑白分明,而黑暗领域一次次的扩张,却是显而易见的。到底何物,能吞噬光明使之无可奈何呢?那正是少年开合张弛的双眼啊!
怎样的声音,可以打破沉寂,摧毁这一切?
清脆犹如骨裂,直入灵魂深处,引得少年一阵心悸。叵耐声音并未停歇,几如天气阴晴变换,骤然变得密集猛烈,像狂风暴雨噼啪迸裂。破碎之声久久不绝于耳,真有由小渐大之势。
坐在另一间屋子的少年在黑暗中也可以想象到架势之威,脸上阴晴辗转,先是震惊,后来又是不解,末了面沉如水。眼间轩眉愤怒之色亦一闪再闪,已然积愤难平。
啊!是了,他怎不知这声音乃是杯箸碎裂之故?再者,其间断断续续传出的哭骂叫喊如何不熟悉?不是微胖女子俏颖又是何人?
声音仍在持续着,然后多了几道更熟悉无比的声音,想来是余人在阻拦劝解微胖女子再行动作吧。即便如此,成效甚微,反而助长了俏颖的嚣张气焰。过不多时,已骂遍了其余众人。
突然间,碗器碎裂之音没有了,仅剩众人激烈跋扈的言语,一时似被放大,直灌入耳清晰异往。
只听得秃发老者高声道:“这厮怎的只懂聒噪、蛮横无理呢?”
紧接着,少年猛然瞪大了双眼,方才中年婆婆焦灼迫切所喊的一句话来得十分真切,如同魔音盘旋在耳缭绕不绝:“住手!都给我住手!休得伤我儿!”
粗重的呼吸映着喧杂的吵闹声戛然而止,有那么一刻,他屏蔽了所有,阻断了所有外感,仿佛心跳声都变得几不可闻。眼中有的,只有他缓慢踏出的脚步,一步,两步,三步……
房内众人依旧叫嚣不休,此刻在旁人眼里,微胖女子正从桌席之上捡拾起一个又一个碗器,不管三七二十一,尽情往身旁高瘦男子身上招呼。高瘦男子面色如常,几个碗器打在身上纷飞破碎,不见丝毫怒色,反而一一接将住,默不作声地把碗器置在桌上。
那中年婆婆心痛如刀绞,心疼爱子遭其作践,几次三番想冲过去,却总是被余下众人擎住,无可奈何纳头作罢。
“你们这些贪慕小人,有何能力与我相争?田地产业本应我所得,尔等竟痴心妄想,好不要脸!”微胖女子讥讽饶舌不止,一边大肆喧泣。
众人各揣心思来此用饭,本无意享用好饭好菜,躬身来此已是大大不妥,现微胖女子无端聒噪,更是极为不满,正欲再言,却感不对,皆似有所觉,刷刷转头朝门口看去。
只见门口一片漆黑,穹顶灯灭作打烊故。黑暗之中,兀自伫立着一道身影。因身置无光处,使得众人看不清切,亦看不真面容神色。但依轮廓也令人为之心宽。那道身影,赫然是少年无疑。只不过,益发上涨的动静,没有引得主事人员前来吗?
一根纤细修长的手指,在灯光的照射下,愈发苍白,就那么从那片黑暗中缓缓地穿伸进来。
“不想待都给我滚出去!”一道喝骂几如炸雷响彻房间。
话音入耳,众人无不变色,登时有面色沉下来的,有冷淡不屑于顾的,更有焦急之色纷纷呈现。
高瘦男子手捧碗箸信步踏上前,眉头紧蹙唇瓣闭抿,神情冷峻,面带犹豫之色,终释口道:“你来蹚什么浑水?”说罢,又转身加入乱局。少年听在耳中,怒在心里,渐渐趋于平静的心一阵鼓荡,只觉此言十分刺耳,大有轻视之意。
瞧不起吗?真好啊,好一个瞧之不起啊!
少年重重地一跺脚,爆喝一声,转身下了楼阶。
脚下的步伐越来越快,是想摆脱什么吗?
少年听得身后阵阵呼唤,心下不禁冷哼:“此时才记得有我这么一个人物?之前大呼小叫时,都做什么了?我若是此刻从你所言驻足不走,岂不太过胆小怕事?我又怎能受汝等拘束?”这般想着,已将身后之人撇下几里。
听着身后呼喊声益发变弱,少年终究于心不忍,还是回头望了望。
祖父见少年顾头,大喜过望,满想叫少年停下来劝说几句,却见少年猛然回首,只留给老者一道逐渐远去的模糊背影。
有道是:纳首叹萧瑟,嗟呼世沧桑!
略显萧索破败的街道边,一家不知名的饭铺内。
“来来来,这新上的菜趁热快吃,凉了就不大好了。”一身着妖艳丽服的年轻女子坐席居中,手下不迭地向对面端坐着的两位老者夹菜。
只听得那满面虬髯、容带萧瑟的花甲老者道:“不必客气,你也快吃吧。”这么说着,却是不动分毫。
这时,丽服女子旁落的年轻男子显得尤为厌烦:“要吃快吃,吃完好寻那小兔崽子。”此人一身黑衣,流里流气,头发稍短,皮肉白皙霞光满面,左右臂肘各附彩色纹饰,暴露在空气之中,地痞无赖之形极为浓劣。男女两位老者暗唇紧抿,显然是不认识这位的。
时间悄然流逝,年轻男女身前桌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只墨绿酒瓶,仿佛与那男女绯红之脸颊静默迎合着。丽服女子半眯双眼,目光游离飘忽不住,已然酩酊大醉。而其旁的年轻男子除了脸上兀自白透浅红,并无多大异样。
与之相反,桌席对面,两副碗筷静静地摆置在那,碗箸内里盛放着满登登的饭食,看像没有动过。
“那个……二老怎么不吃了?只零星的轻啄几口,莫不这几道饭菜不合口味?”年轻男子直勾勾的盯着二老询问道。
二老略沉吟道:“小兄弟说笑了,莫是汝所说那样,只是我们心挂事系,已无口腹之念。话虽如此,菜式还是不错的。”
年轻男子笑着点燃了一支茄烟:“莫如我叫人做几样水果菜式解荤去腥?”
话音落毕,就闻年轻女子道:“便依二老所言,再食也是无用,莫如节省劳顿寻那小子。”二老循音看去,但见其面色迷惘,低声细语含糊不清,多半是神志不清了。
年轻男子见众人皆无动膳之想,也不多话,起身走向柜台结账。过不多时,年轻男子回归,看着二老,又看了看浑身瘫软无力、摇摇欲坠的年轻女子,遂将其半只膀子跨过颈脖,道:“走吧。”
二老会意,起体走向门口。年轻男子身健骨朗,不似二老年迈,这当就领头走出了店铺。尾随的二老双目相对,都看出了对方的担忧,却是没有说什么,转瞬恢复如常。只是在二人眼中,那抹影绰的忧虑之色益发逼仄凝重了。(逼仄:这里指密集)
天色转明,已不是前些天那般漆黑如墨了。就如曙光乍现冲破黑障,绽放万千碧蓝清亮。风凉人意凉,这片天空,总有层灰尘覆遮其下,暝霭衰黯,便如他此时的心绪一样。天地万物,岂会简单?
咚!咚!咚!敲门声起,终究还是寻到这里来了吗?
吱呀中,门扉渐开,只见门外人,可不就是姑姑?随行而来的,还有一名陌生男子,以及祖父母?看着面前四人,倒令少年意料之中外各自参半,虽有疑惑,却只化作三个字:“进来吧。”语毕,转身做于桌旁,眼观四人。
“你们怎么会在一起?”少年直言不讳道。
那二老知少年意指自己,正欲言语,旁侧姑姑忽抢白道:“是我同你叔叔通知相邀,本着一番好意请去用餐,二老拗之不过,只得前往,还望莫怪。还不快见过你叔叔?”少年闻之,就依言问好,不想那男子大剌剌,举止轻浮,摇头晃脑地冷嗤一声,末了讥道:“老子生平最是厌烦你们这些用功读书的人,浑身上下酸到要命。敢问一句,你可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就你这穷酸,不是我看不起,履历尚浅怎么混下去?会鼓烟吗?哼哼,真没出息。”
听到这番讽言刺语,少年刚想发作,姑姑好像若无其事的模样,一把拉住少年衣袖,道:“莫要理他。”随后手捧少年脸颊:“不知可否赏个脸,出去玩耍一番?你平日里不是最喜欢出去玩了吗?现下天色不晚,莫要让姑姑失望才好。”
少年扭头朝窗外看去,才发现不知觉中,日已平西,天空灰蒙一片,暝色下垂,呈现出渐趋夜合之貌,哪是姑姑所说的未晚景象?
心下稍定,少年回转头来,道:“怕是不成,明早我还要去校念书,还望姑姑海量汪涵。如若非去不可,改日定下日子,晚辈定当奉陪,如何?”这时,祖母听闻孙言,怎不清晓少年心思,于是商议道:“是啊,今日怕是不行了,不如改日商榷?况且你二人饮酒不少,已得欢醉,我去煮碗醒酒茶吧。”说着,起身要动,却见姑姑放下落于少年双颊的手,抬起拦之。姑姑笑颜不改,对祖母柔声道:“不妨事,我请个假与他老师说明便可妥当。”
少年心中老大不快,却也无可奈何,当下就要依从,脑海中却有一个念头電掣般闪过:“出去玩乐未必是真,所谓善者不来,只怕来者不善。”话到嘴边,就这么生生咽了回去。随后又念及尊师的谆谆教诲、悉心教导,不禁热血泛滚:“弟子怎敢贪图一时玩乐,而弃各位师长心意于不顾!”一念至此,细思恐极,汗水涔涔滑下。于是毅然决然,正色道:“便是请了假,我也不去。”
“为什么?”这下轮到年轻女子犯了疑,来时她就已在心中盘算良久,认为少年无论如何都会去。此时主要问题都已解决,少年竟还是不肯,自是一筹不展、愁眉苦脸。
这时候,祖父已经坐到了床沿抽起了旱烟,听少年话语后,吐出个烟圈:“我看去了也没有什么不好,你怕什么?”其实祖父生性憨傻,常常因一些末节小事与人无故争端,于人情世故上更是蠢笨非常。这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偏生到了他手里,便难与他辨明分毫,子丑寅卯。
少年起身立定,微微纳头下拜,道:“你原不知,家母嘱咐于我,叫我认真学习,不管其他,我怎能违逆?”
像是触动了什么心弦,姑姑笑颜展开,乐意更甚,道:“管她作甚,全当没有就好了。”盈盈笑意间,拽住了少年白纱衣袖,想要将其拉走。
软的不行,又要软硬兼施?我偏不顺你意,能奈我何?少年此刻孩童心性,天生叛逆,念头一经生出,再无回寰余地。当下悄暗运劲,全身重量向下坠去。
她这不拽还好,一拽之下便现悬殊,少年纹丝不动,安如泰山,年轻女子疑窦骤生:“想我累年之躯成人之力,竟也不撼分毫吗?”再反观少年,只见其牙关紧咬脸色红润,分明是在较劲。看来,只有另寻他法了。
正在这二人一较长短、僵持不下之时,旁侧那陌生男子上前双手一分,拆开二人,道:“小子,你知不知道,我身边朋友之女,无论言谈举止,还是作风处事,都要胜过你千百倍!似你等不识抬举之辈,倘若别人,只怕已应了下来。待得一会出去之后,非收拾你不可!”
少年闻此,心下大惊,暗自骇然:“这可如何是好?二老年败体衰,自是敌他二人不过。他二人欺我弱小,软硬并用。再这样下去,不知要吃何等大亏!”心头如破茧而出的虫蛹,猛遇初冰,凉飕飕的。不知何故,又恁的生出一眼炎泉,腾腾上涌,豪迈之气直冒:“如此一来,我更是出之不去了。为免平白无故遭受皮肉之苦,摆脱二人枷锁桎梏,先发制人最好不过。即便此乃言语恫吓,也要想出个权宜之策才是!”
四周不知何时,悄然陷入了沉寂。众人皆无言语,怀揣心事,就连世间万物,也都停止了生息,黯默休止。唯有时间轮盘,流转不竭。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低沉的询问声打破了沉寂:“我外衣在哪?”年轻女子正为此事发愁,闻言顿时喜出望外,连声迭问道:“你答应了?那真是太好了。”说完,回转头颅冲祖母谓:“他的外衫呢?”
“或许是在那里。”少年指着一间屋子说道。姑姑不多言,牵拉着少年走向那间房间,少年也就任凭拉着。
入房,但见床铺之上衣物堆积如山无所不在,各色物事看似摆放整齐实则繁杂无比,这番景象,登时令姑姑头疼起来:“这里忒乱了些,如何找法?”语毕,东一头西一处,这一头那一处翻找起来,嘴中念叨:“你且看看,这件,还有这件,哪件是你的?”
“我来找找看。”说着,少年手起处不断翻腾抛上抛下。
就这么过了些许钟头,正是酉末戌初,天色昏暗,一颗孤星单挂,月影朦胧,云晕迷黑,虫鸣泛起,高楼矮舍犬牙交错,已到深秋晚景。年轻女子像是失去了耐性,不再翻找,而是拿出单镜,整理妆容。
少年趁着姑姑没有注意这当,停止了手下动作,悄悄挪步到了屋内一角,然后凝神向角落看去。这一看,只觉恐慌无比、惊诧非常:“棍子呢?我的棍子哪里去了?”
隆声阵阵,电劈雷烁,一道光闪裂痕般迅速向下蔓延。咆哮嘶吼,乾坤震动,大地黑白交错,强悍无匹,乃至于斯!然而不过须臾,便如昙花一现,退却消逝无影无踪。空际苍雷,原来也惧怕这天地反挫之威吗?
房间内,一女子立于其中,衣着光鲜亮丽,袒胸露背,长发披肩,高挑丽人,不是那少年的姑姑,还能有谁?而少年,此刻坐于床榻,一双睛目紧盯长立身前的女子,神情漠然。
年轻女子站立良久,末了,掐灭手中烟蒂,道:“你还是没有找到衣服吗?”少年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一副处变不惊的样子。他抬头望了望女子,见她笑意盎然,嘴角微翘,永远那副温柔和善的模样,沉声道:“没有,可能是屋子太乱了。”
“呵呵,你还是不想出去。”姑姑仿佛窥视了少年内心,饶有趣味地道。少年瞳孔轻微收缩了一下,默然无言。
姑姑见此,不知哪里来的浓郁笑意,变得益发加剧:“出去放松身心、戏耍玩乐有何不好?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往日这等举动,你可是第一个答应的呀。”
“今时不同往日,你若有事就请快快分说,何以借此扭捏,与我周旋不休!如果你是为了叫我与她行道错告歉之举而来,恕余万不能从!”话从少年口中喷薄而出,慷慨激昂义无反顾,直接捅破了二人之间那层薄如细发的窗户纸。
笑脸一下子凝固僵硬了,年轻女子似是没有料到少年会这么说,好在她到底阅历丰富,老油条老江湖,马上恢转笑颜,道:“这你倒是误会了,我此次前来,别无他意,为的就是找你出去。你这孩子,怎的心性如此多疑呢?”少年冷嗤一声,满是不屑。
年轻女子像若无其事一般,微笑依旧,道:“你再仔细找找看,如果实在是找之不到,就和着这身衣衫出去吧。”闻此,少年默默起身反过身体又继续翻寻起来。令人奇怪的是,少年仅用独手倒腾衣物,另手放于腹下,是在隐藏什么吗?
不知不觉间,又翻找了一段功夫,少年背后也已微微见汗。这时听得姑姑言道:“孩子,先停下来,你快看看,帮帮我。”此时少年正背对着年轻女子,闻言便想也没想,转圜身子欲看虚实。叵耐他甫一转身,立时热血奔涌头脑轰鸣,只觉眼前画面实在难以置信:原本搭在女子双肩之上的褐纱薄带,不知何时滑落至腰间,便连护托胸脯之系带也绷于双臂,胸前沟壑呼之欲出,香艳淫猥之色暴露于前。
什么是亲情?这一刻,他仿佛失去了生命,神态愕然形同雕塑,眼中灵眸在点滴中,被黑色所吞没。慢慢地,他又恢复了神采,眼眸深处,凝结汇聚成眼前景象。只是,色彩单调宛若死亡之境。
双眼中的景象益发归于浅淡,踊跃于前取而代之的,是摇曳跳动的火焰,又好像在燃烧着什么,噼啪作响益发炽烈。
“要我帮你做什么?”少年冷道。
女子和声笑道:“便是这里了,衣带宽松,束手无策,还请相助。”
手中紧紧握攥着的物事,在少年用力发白的手中,咯吱涩动。
“我没有用过此物,如何解系,在下颇感无力。令吾不解的是,衣带松垮脱落,您当真是无法解决吗?还是说,每日整理着装,都是唆使男子帮你吗?”言至最后,少年心神激荡,声音不由自主地骤然变大,几近质问。
“你!……”姑姑顿时话鲠噎口,不能言语。兴许是酒精作祟,又或是少年打击刺激之故,女子先前和颜悦色之态,消失殆尽,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难看至极。
就在这无比尴尬的时刻,唿地传来缓慢的叩门声。原来半遮半掩的门扉,不知何时被人关上了。女子闻声踏上前,扭转门把,随之映入眼帘的,却是祖母。
“你们……谈得如何?”祖母诧异地问道。
方才难看的脸色陡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那女子的盈盈笑颜:“我与孩子谈了些闲事,待得一时三刻便出去了,正好你在这里,快快帮我整理整理。”说着,还有意无意的瞥了少年一眼。
祖母一边整理一边道:“他帮你不就不妨事了?”语气极尽责怪之意。少年惊愕地望着祖母,呆立原地像被石化一般僵硬,一动不动。
不过须臾,整理完毕,女子一把拉住祖母的老手,腻语道:“多谢您了,如果您没有及时到来,还不知我要站在这里多久……”祖母听罢,摇了摇头,径自走出了房门。
门扉前的女子,看着少年,反手关上了门。然后,一步一步地朝着少年走去。
黑沉的脸上几欲滴出水来,眸光闪烁,蠢蠢欲动的,悸动的心灵,在这暮光中,将驱散多少阴暗?炽烈炎热的火焰,又是为了什么而燃烧?那火,那光,那焰,可会义无反顾的穷尽所有,使其化为灰烬?
行至身前,女子满脸轻蔑,语道:“去与不去,给个痛快话。”见她出言无状,少年眼底闪过异光,反问道:“为何要去?”姑姑伸手推了推少年的半侧身子,道:“到底去是不去?”
摇曳跃动的火焰如被添薪加火,迎神见长,火焰深处的神色,几次呼吸之间,展露无遗。唯独在那簇愤怒中,出现了几缕兴奋之色。在女子一次次的推波助澜之下,瞬间抖动扩张到极致,欢呼雀跃。终于,双眸一片火海,再也不容其他。
原本垂落身侧的双臂,像是渴望着什么,如重获生机,嚯然抬起。
怪罪于我又如何?永坠深渊、万劫不复又能如何?哼哼!天地,我就是要你看看,这,就是你所拥有的世界!
少年就这般,倾尽一切。闪烁着异样光芒的手臂,悍然落下。
房间之外,大厅。
正如这座城镇的其他地方一样,这里同样简单质朴、雄伟大气。穹顶上有鎏金彩凤琉璃灯,柔光四散,暧色满堂不失典雅。与坐北朝南的屋门同侧的墙壁,洁白胜雪,不沾丝毫烟气,便连其他墙壁亦是如此。也正因此,在其之下的装饰才显得复古唯美、恢弘奇丽。而在其上,又有梅兰竹菊,龙凤呈祥,双龙戏珠之类四扇屏,所雕所刻之物,栩栩如生宛若活物。无论是草莽匹夫还是学识渊博之人,细端之下都看不出分毫斧凿雕刻之痕迹。由此可以证出雕工心思细腻活络,功力深厚之难测,令人匪夷所思。而能有如此造化之人,何许人也?正是昔日家道重心所在,仙逝已故的先祖父。此人在世时,门风端正,家教甚严,无人敢胡作非为、叫嚣闹事。而此人故去之后,余威不再,家道门风日益涣散,使得卑劣下作之人也可肆意出入厅堂。日后家道中落,膝下子孙式微凋敝,才有了眼前危急焦灼的景象。
(未完待续)
年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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