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

谷雨出行

谷雨无雨，清明难晴…

出差闲暇，翻看朋友圈，才知今日是谷雨，想起姥姥年年絮叨的这句话。

姥姥是个巧人。

手巧，什么活计也做得，地里的营生，炕头的针线，我闺女出生时她已经八十高龄，还穿针引线，端午给闺女缝一串五颜六色的小荷包儿、小粽子儿系在扣眼上;清明扯几络彩线，三两个小小铜钱，编成五丝给闺女圈上手腕，领出去引得一众小孩大人羡慕，排着队要她给缝制，有人问她年纪，惊叹一声:大娘，你真硬朗，这年纪还眼不花。姥姥更是眉花眼笑，手底生风，五颜六色的碎布头剪得风快，一把彩线扯的筝筝作响。我爹喝空出来的烫金印花的酒盒子，姥姥信手剪几下，贴上红花纸剪的五蝠临门，做个灯笼挂在门口。再剪个底，弯两个帮，缝个小筐盛鸡蛋…，看得我闺女眼睛瞪的老大，无比崇拜的跟着老姥姥，屁颠儿屁颠儿的跑。

姥姥最喜欢吃的柿子

姥姥心巧，东邻西户小孩儿吓着了，总是来找她，盛满一碗小米，用布蒙住，嘴里念念有词，在空中转几下，打开布原本满满当当的米竟然会凭空的陷下去一块，“吓着了，吓着了”，她总是很笃定地说，孩子父母也长出一口气，放心的应着:“吓着就好，吓着就好"。似乎只要吓着了在姥姥这就一定能解决。姥姥踮着小脚，水缸里舀起一碗清水，两指捻着孩子的耳朵，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念叨:‘耳神，耳神，我家小孩儿失了魂，大街小巷去寻找，找到送到我家门”，如是三遍，那小孩便神奇的好了。

我总是笑她"老迷信"，揣测所谓失魂复来无非是心理暗示，颇不以为然，然而她给我闺女百试不爽，从无失手。姥姥先去之后，闺女再无端发烧，我便按姥姥的办法来操作，却总是不得要领，无功而罢。

姥姥嘴巧，又会讲道理又会说匣话(我们那里把讲故事叫说匣话)，家里人大大小小都爱极她，谁有个不如意不开心，两口子生气拌嘴，她便引经据典，以她八九十年的人生经验，几句话就说的你心明眼亮，云开雾散。我们这帮孩子从小听她的故事长大，孟姜女哭长城，秦始皇神鞭赶海，条帚疙瘩和炊帚疙瘩，灶王爷爷娶郭丁香…，人活的年纪大肚子里知道的事就多，光是说说她们庄里，来来往往几十年的人和事，几天几夜不会重样。

灶王爷俩老婆

到九十岁上，五服之内熬下百十号晚辈，外面人尊她老神仙，家里人昵称她老活宝，逢年过节，少不了一家人敬上红包捎带着稀罕的点心水果，她来者不拒，水果点心分给小孩儿们，红包一封封打开，看过署名清点数目收起来，大人们笑她老财迷，她只笑呵呵的虚应着:我有我的用场。却不见她花钱在自己身上，她耳不聋眼不花心又细，晚辈们孩生日娘满月，或有个难处，她悄悄的就递过去个红包。

对人极大方，自己过得却节俭，饭食吃得极少，再好吃的东西也不贪嘴，吃个七分饱就停下。夏天几套白布褂黑布裤，冬至就是碎花袄，坚决不要别人动手，自己洗的干干净净。先还把一头银丝拢在脑后挽个齐齐整整的小髻，后来直接指挥着我娘给她剪了个短缨缨，又好洗又好梳理。不论谁给她买新衣，她一概婉拒:“真是俊啊，可惜了，等着我死了还得浪费火去烧它…"

谷雨未雨，姥姥已先去，只有她常说的那些个谚语，在每个节气冒出葳蕤的芽儿来。

唯余黄花年年香

姥姥1908年生人，2017年无疾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