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先生不害怕死亡

作者: 符子西 | 来源:发表于2018-05-03 20:05 被阅读70次

    大河见过很多尸体,残缺的,完整的,他的工作就是把尸体变得和常人一样,变得像是活着,脸上仍有光泽,没有伤痕,然后穿上美丽的崭新的衣服,推进焚化炉。

    有光泽的脸蛋会在高温下变成褶皱,失去的水分蒸发,即使画的再漂亮,也逃不过变成一堆灰烬。

    衣服也是一样,在高温中融化燃烧,昂贵的衣服不穿给任何一个人看,只是为了死的体面。

    一开始大河不能理解,后来见得多了,也就麻木了,即使是要在吃饭的时候给一个断了四肢的尸体缝补,他也没有任何不适。

    日子过多了会觉得厌烦,同一场电影看过了会觉得无聊,大河也没有料到,当死亡不断往复的出现在面前,眼前,就连人人都避而不及的死亡,也开始变得不那么可怕,平常无奇。

    倒不是这样说大河就觉得不怕死,他只是看淡了别人的死亡,打心底来说,遵从内心来说,他还是怕死怕得要死。

    因为他见过很多送来的尸体是比他还要年轻好几岁的人,尽管大河并不是多么年轻,但是二十四岁也还勉强并入年轻人之列。

    殡仪师通常干不过几年,或多或少的因为自己原因,也因为别人的原因,受不了成为街坊邻居的谈资,忍不住别人的碎言碎语,而且交往这方面也是一个巨大的难题。

    大河知道,殡仪师和男女朋友之间结束感情的对话大抵就几句。

    “诶,你是干什么的?”

    “啊,殡仪师。”

    “恩。”

    然后就彻底断了联系,有些不愿意伪装的人就会直接摆出厌恶的神情,这也可以理解,殡仪师们自己也心知肚明。

    没人愿意自己的身体被摸过死人的手再次抚摸。

    所以枯燥无味的生活是殡仪师的调味剂,让整天与死亡为伍的他们尝到普通的生活,不被死亡感染。

    这种生活直到夏小正来的时候宣告终结,别人终不终结他不清楚,反正大河认为自己的那种生活终结了。

    夏小正是领导派过来的助手,来学习殡仪技术,说白了就是把大河当成一个免费的老师,让前来学习的夏小正顺利毕业,然后殡仪馆就有两个殡仪师了。

    不知为何,大河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细胞的无丝分裂,第二时间他愣了一下,品味着夏小正这个名字,对领导问:“难不成是个女的?”

    殡仪师很少有女的,大河认识几个殡仪师,无一例外的全是清一色的阳刚男人,而且,到底是怎么样一个女的会愿意来殡仪馆工作,甚至是当一名殡仪师。

    应该是一个大妈了,为了生活不得不这样。

    然而现实面前都是猜测,大河给一具脑袋裂了一半,从五楼摔下来的尸体进行化妆时,领导进来了,他的身边还有一为年轻的女性。

    “大河,这就是夏小正,你以后的助手。”领导屁股不愿意多待,尸体脑浆的味道浓郁,他皱了眉头,捂着鼻子离开了。

    大河放下了工具,看向了夏小正。

    二十多岁,年轻,黑长头发,瓜子脸,是一个清秀甚至称得上漂亮的女人。但是眼神是冷冰冰的,好像对什么都不上心。

    穿着白色的工作服。

    大河愣了。

    夏小正没有说话,直接走到化妆台,大河还没来得及阻止,夏小正就看见了一半脑袋露出来的尸体。

    预想中的尖叫和呕吐没有发生,大河一看,夏小正用她没有温度的眼睛盯着自己,好像在问他下一步要怎么做。

    “你不怕?”大河拿起工具,缝合脑袋是个麻烦事,他一边操作一边问。

    “从哪里缝合?”夏小正用很排外的语气问,根本没有在意大河的提问,或许是觉得根本没有回答的必要。

    “啊,从顶部往下,一般遵循由上往下的原则。”大河在这个新人面前慌了,或许是因为她姣好的面容,任何一个男人在漂亮的女人面前,都或多或少的的有紧张感。所以他直接把书本上的知识说了出来。

    “书上也是这么写的。”夏小正没有看他,一直盯着那半个脑袋的尸体,“真安静。”

    “你不喜欢和人说话?”大河找到了一个聊天的点。

    “不喜欢工作的时候说话。”夏小正的语气中透漏出陌生与客套,这通常来说是很伤人心的,但大河作为一个殡仪师,早已经习惯。

    老板并没有告诉大河夏小正的背景,她对大河来说就是一个迷,每天按时上班按时下班,不多待一秒,不少待一秒,也少有言笑,不多言,就像是一个能走动的尸体,你靠近几分,就能感受几分冷气。

    但大河想了解夏小正的热情并没有熄灭,反而更加火热起来,尽管每次他极力去聊天,去寻找话题,得到的也只是她的点头,恩,好,有时候甚至直接无视。

    不过夏小正的技术进步的很快,给尸体缝合还是化妆,都逐渐上手。

    但还是很奇怪啊。大河一直在想,这样的一个花季少女,怎么就来到这鬼地方当一个殡仪师。

    难不成这个世界上还有喜欢死亡的人?

    老板跟大河说过夏小正只是来这里学习,三个月之后就会离开,他掐指一算,三个月就像是被老鼠偷吃的奶酪,已经没有多少了。夏小正依旧和大河没说过多少话,每天认真的面对各种各样的尸体,大河有一种挫败感,这个姑娘对尸体感兴趣的程度要远比对自己感兴趣的程度高。

    直到有一天,两个人又接到了一具尸体,是一位癌症患者,女性,死因抢救无效,长期的化疗让她的头发掉光,面孔呈现出死人的惨白,尸斑爬满了全身。

    大河和往常一样,先给尸体用酒精擦拭,看着这副被病痛折磨的裸体,他叹了一口气,生死无常,很多人是因为病而死,大河认为这是最不划算的。

    夏小正听见大河的叹息声,她抬头看着大河:“这是种解脱,你不用叹气。”

    大河愣了一下,后者说完,立马沉默着擦拭尸体,好似刚才没有说过话一样。

    “死亡不是解脱,任何人都有活着的理由。”大河语气中带着不满,他总感觉这个对一切都不关心的少女,太漠视死亡了。

    “也有不想活着的人,他们觉得或者反而是一种痛苦。”夏小正没有因为大河的语气而生气,她慢慢的说。

    “死亡这种事我见过很多,我想我比你更有发言权,就像这个死者,她肯定有家庭,有孩子,这是她不愿意放下的牵挂,怎么是种解脱?”大河的语调上升了几度,也许是想要报复夏小正这几个月来不说话,无视自己的态度,在说完以后有一种得意感。

    他甚至想把夏小正弄哭,看这个平时高冷拒人的人落魄时的模样。所以他开始用经验去压人,我比你呆在这里久,你不能反驳我,就是这么霸道不讲理的理由,在很多地方都适用。

    夏小正果然不说话了。

    大河突然就有了一种优越感。

    把尸体涂抹成肉色,尽量看起来像是一个活人,尽管再也醒不过来。

    “头发。”夏小正说。

    大河这才发现没有假发的库存了,这具尸体因为化疗掉光了头发,好在这不是没有先例。

    “没有假发了,等下给她带个帽子,反正家属只看一眼,就推进焚化炉了。”大河说。

    “头发。”夏小正盯着大河:“她是一个女人,化疗的人不喜欢自己光着头。”

    “可是假发刚好没了,你这不是没事找事吗?”大河无名火突然就上来了,本来可以一笔带过的小事,这个夏小正非得弄大。

    “不行,必须要有假发,化疗带来的痛苦不仅仅是肉体上的,还有精神,女人最在意自己的头发。”夏小正一字一顿的说。

    “那我可管不着,她已经死了。”大河本不想说这么不近人情的话,但他看见夏小正的那副样子,心里就变得不畅快,凭什么她对一具尸体这么上心,平时就不愿意跟自己多说几句话。

    这种病态的想法加重了大河报复的快感。

    夏小正果然被大河的话打到了,她用厌恶的眼神看着大河,突然向外面跑去。

    “不准你动她,在我回来之前。”夏小正一边跑一边对大河说。

    “你谁啊你。”看见夏小正跑出去,大河心里对夏小正的怒意瞬间升腾,报复似的给尸体带上帽子,随后推走了。

    家属哭着看着尸体被大河推出来,又哭着看着尸体被推进焚化炉。

    大河打了个哈欠,他听过太多哭声了,太多了。

    夏小正是在半个小时后回来的,大河正在处理操作台,就看见夏小正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她的脸红的不像话,病态一样,看起来是经过了一段不近的跑步,额头上的冒着汗,手里拿着一个假发。

    “你刚才出去...买假发了?”大河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夏小正。

    “尸体呢?”夏小正没有回答他,反而是带着质问的语气。

    “推走了,焚化炉里。”大河对这种语气感到气愤,你一个新来的人,怎么用这种语气跟自己说话?

    “我让你把她留下来了。”夏小正突然蹲在地上,像是某根控制她的线断掉,她把头埋在自己的大腿里,紧接着,大河就听见了抽涕声。

    “家属急着要,我不可能再拖延。”大河一时间慌了神,他没想到一个大姑娘说哭就哭,只好编出一个不存在的理由来骗他。

    “只要等一下就行了,我已经把假发买回来了。”夏小正哭的楚楚动人,但大河仍然对她为什么哭而困惑不已,这种困惑带来的是无知的愤怒,他已经想脱口而出你这个疯子了。

    不就是一个假发吗?非得就这个事这么斤斤计较?这样一哭反而让人以为是自己的过错,想到这里,大河心烦意乱。

    这之后好几天,大河和夏小正没有任何的沟通,招呼也不愿意去打,两个人如同陌生人一样对着一具尸体进行化妆,气氛比尸体还要冷。

    大河突然开始怀念起自己一个人工作的日子了,那种死亡的气息要比这种活人尴尬的气息要好的多。

    自那以后离夏小正离开没几天了,她闭口不谈那件事,领导有时候还会来工作室夸他们两个,大河就发现夏小正这种冷冰冰的状态不仅仅是针对某个人,她对领导也这副样子,让大河嗤之以鼻。

    没多少时间了,尽管积怨颇深,大河还是想知道夏小正这个女人除了工作之外的生活,终于在一个下班的日子,他做出了一个大胆的选择,跟踪夏小正。

    这种事是十分危险的,要是被夏小正发现,以自己和她的恩怨加上她的不近人情,肯定会报警,这样自己的生活就会彻底被破坏。

    但好奇心大过一切。

    夏小正从殡仪馆离开以后没有坐车,而是选择了步行,殡仪馆座落在城市的边缘,这可不是很近的距离。

    她出了以后并没有直接朝公路走去,而是一个拐弯进了破旧的巷子,等到大河小心翼翼的跟过去,发现她正在给一只流浪猫喂食,让他惊讶的是,夏小正看着猫大口大口的吃着饼干时,居然露出了微笑,虽然浅,但的确是笑了,而且笑的时候大河居然从内心感到很快乐,也许看到一个冷冰冰的人笑起来,并不是一个很容易的事。

    这个女人还不是那么糟糕。大河喜欢猫,所以自然而然的这么去想。

    夏小正喂食完毕以后,又走了回去,坐上出租车离开了。原来她并不是不坐车,而是特意去喂食猫。大河心中有些百感交集,一时间居然愣在原地,她开始对这个不对人感兴趣,对猫和尸体感兴趣的女人感兴趣了。

    大河的内心,也因为那次把夏小正弄哭而感到一丝丝愧疚。雪上加霜的是他没拦到出租车,这次跟踪以失败告终。

    也许每个人都有不同的一面,只是在对的人面前显露。大河如是觉得,回去的路上,他甚至有好好的想过明天怎么给夏小正道歉。

    愤怒这种事和做爱一样,就是当时一会儿,事后总会或多或少的平息。而现在大河就进入某种愤怒后的贤者时间。

    第二天大河起了个早,他甚至路过一个便利店的时候买了一袋猫粮,准备以这个为赔礼。

    到了下班的时候,夏小正还是没有来,准确来说,这一天都没有来。

    第三天的时候来了一个男人,叫罗艺,小年轻,和夏小正不同,是一个十分活跃的人,但大河感觉太吵了,他开始想念夏小正。

    老板没有跟他说夏小正去了哪里,他自然不可能没事找事的去问,只知道老板把罗艺带过来的时候,只丢下一句话:“这是罗艺,以后由他来当你助手。”

    没有提到夏小正,就好像从来都没存在这个人一样,但大河记得,记得那张冷冷的但笑起来很好看的脸,还是那长长的头发。

    当一个和你交集几乎为零的人偶然相遇,又偶然分别,你会发现她就是消失了,不是从这个世界,而是从你的世界,联系方式都没有,甚至连电话号码都没有。

    电话号码。大河突然灵光一闪,夏小正的电话号码肯定留在领导那里。

    但因为这件事去麻烦领导显然不是很正确的选择。

    “大河老师,接下来该进行哪一步?”罗艺把尸体化妆完毕,问愣神的大河。

    大河一时间还以为是夏小正的疑问,热情的说了起来,但缓过来发现是罗艺时,尽管依旧在说,但热情已经少的可怜。

    不得不去承认,大河已经很难把夏小正忘记了。

    她为什么不来了,是突然发现这个工作不适合她么?也对,这样的工作,任凭谁都不会喜爱吧。大河想,可是毕竟一起工作了那么久,就算突然不来,为什么不提前打一个招呼呢?

    有什么突然来不及打招呼的情况么?还是说她根本就不打算告诉他,想来也对,她痛恨自己也说不定。

    大河胡思乱想着,罗艺突然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吓了他一跳。

    他刚要发火,只见罗艺笑眯眯的递给他一张纸条,上面是一串数字。

    “大河老师想要这个吧,我进来时也填过电话号码,它就在我前面。”罗艺笑着说:“我没吹牛哦,过目不忘这个本事是天生的。”

    “你...”大河惊讶的看着罗艺,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是被突然调到这里来的,肯定表示大河老师先前的助手离开了。”罗艺把尸体盖上白布,接下来该把尸体推给家属。

    “不要犹豫,太多事情因它而亡,这可比死亡要恐怖。”罗艺说:“大河老师一定见过很多死亡吧?也许早已经对死亡麻木,但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我所认为的安心死去,是不留遗憾。”

    “你怎么知道……”大河看着离开的罗艺,有点愣神。

    “老师你那副样子就好像吧所有事都写在脸上了。”罗艺说:“接下来由我代替你一阵子,您先去忙自己的吧。”

    大河拿着那张纸条,拿着猫粮离开了殡仪馆。

    电话响了三声才拨通,那边传来熟悉的冷冷的声音时,他差点哭起来。

    “喂?你是谁?”

    “是我,大河。”大河颤抖着说。

    “啊,有什么事吗?”那头依旧语气冰冷,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但好歹没有挂断。

    “是这样的,我想对那次弄哭你的事当面道歉。”大河用手把头发往后拨:“你在哪?”

    “啊没事的,那是我自己哭的,与您并没有关系,如果是因为这件事,您可以安心了。”那边说:“还有什么事吗?我想我要挂电话了。”

    “不,我一定要当面道歉,你在哪?”大河害怕她挂电话,语气快了起来。

    “不用了,我已经原谅你了。”大河已经想象出夏小正用手点击挂断键的场面了。如果挂断,他知道他这一辈子都不知道夏小正为什么不来了,他将一辈子忘不了那张脸。

    “不,还有事,猫,我也喜欢猫!”大河已经口不择言了。

    “你喂食的那只猫说它很想你,想来找你。”大河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自己,果然慌乱的时候说话是不经过大脑思考的。

    “……”是沉默,“噗嗤。”

    大河的心在狂跳,比第一次告白时还要跳动的厉害。

    “我在涅城医院。”

    ……

    大河去的急,他甚至用嘴皮子怂恿出租车司机闯了几个红灯。

    到了涅城医院,他等不起电梯,直接从一楼爬到十四楼,等到了的时候,已经是汗流浃背气喘吁吁的了。

    但是打开夏小正病房的门的时候,他还是整理了一下衣冠。

    一进门就看见夏小正穿着病服,半坐在病床上看书,脸色苍白,身边坐着一位中年妇女,应该是夏小正的妈妈,她正看着进门来的大河。

    “伯母..你..你好。”大河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失礼了,赶紧下意识的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夏小正的妈妈接过去,大河这才想到自己拿的是猫粮,可收回去已经来不及了。

    啊,哪有人探病送猫粮的。大河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妈妈,你先出去吧,我想和大河先生单独待一会儿。”夏小正说。

    “恩,好的,您快请坐。”夏小正的妈妈给大河一个板凳,然后很隐蔽的摸了一下眼睛,大河看见了,她脸上有泪痕没有擦干净。

    房间只剩下大河和夏小正,真到了这种时刻,大河反而不知道要说什么了,沉默了很久,夏小正低着头说:“谢谢。”

    “不客气不客气,我早就想来看望你了,只是一直联系不上。”大河挠了挠头,他很紧张。

    “我是说,谢谢你的猫粮。”夏小正看着大河说,后者愣了一下,然后尴尬的脸都红了。

    “我打算把那只猫带回去养。”大河说,说完就后悔了,这不是摆明了自己跟踪过她吗?

    不过夏小正并没有在意这个,她说:“大河先生是个好人呢。”

    “其实我。”大河顿了一下,他看着穿着病服的夏小正,“你那天为什么会跑出去买假发?”

    “因为我很在乎头发。”夏小正说着,用手拿下了头发,“如您所见,我和那天的那个死去的女人一样,癌症晚期。”

    “怎么会...”大河睁大了眼睛。

    “我去殡仪馆当一个殡仪师,其实是想亲手画一个自己死后的妆容,本来打算在最后一天拜托您给我提出意见的,但是好像没时间了。”夏小正咳嗽了一下,苍白的脸色已经更加苍白。

    “是这样么...”大河猛地想通了,那天夏小正买回来假发的时候,发现尸体被推走了,也许是真的悲痛欲绝吧,那就像是看见了自己今后的样子,大河突然内心及其愧疚,他很想认认真真的跟夏小正道歉。

    “化疗很痛,头发还会掉光光。”夏小正说:“抱歉大河先生,我真的不是天生的那副模样,我也跟讨厌那样,但是我,我真的...已经笑不出来了。”夏小正看着大河,认认真真的说。

    “我知道,所以要活下去。”大河说,他不自知,自己的眼角已经变得湿润。

    “大河先生。”夏小正说:“我记得你和我说过,你见过很多死亡,每个死者都有牵挂,我当时就觉得你在胡扯,因为我这个将死之人,根本就没有什么牵挂,可是你在电话里对我说那只猫想念我的时候,我突然就有了牵挂,是那种,被人牵挂着的,让你活下去,你不能辜负别人。”

    大河不知道怎么去回答了。

    在他眼里别人的死亡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可是现在,他突然不想让夏小正死去。

    他开始从旁观者成了当局者,而且浑然不知。

    “今天说了很多的话啊。”夏小正伸了个懒腰,“大河先生,我想再去看一眼那只流浪猫。”

    “好啊,等你病好了就去,去我家看吧,我会把它养的肥肥的。”大河眯着眼睛笑着说,他在阻止泪水的崩流直下。

    “没时间了大河先生。”夏小正露出那种浅浅的笑,美的让人哀伤:“没时间了,大河先生。”

    “有,有时间。”大河想到了什么,冲了出去。夏小正愣了一下,她发现大河冲出去的背影,和当初自己冲出去背影一模一样,是那种坚定的让人困惑的身影。

    “有时间的。”大河焦急的拦着出租车,“有时间的。”

    “去哪儿?”一辆车停了下来。

    “殡仪馆。”大河直接蹦了进去,“我价钱,双倍,不,三倍,请快一点。”大河重复着那句话:“有时间的,有时间的...”

    他以前从未感觉时间如此宝贵,因为接触的都是不在乎时间的死亡,导致他也逐渐无视时间了。

    车到了,大河冲了出去:“别走,我还要回去,等我一下,有时间的。”

    顾不上一脸懵逼的司机,他冲到那个巷子里面,却没看到那只猫。

    也许在巷子里的垃圾桶后面。大河把垃圾桶弄走,那只猫收到了惊吓,跳到一旁,竖着毛看着大河,发出呜呜声。

    “跟我来。”大河扑过去,猫灵巧的躲开了,他又用身上的饼干诱惑,这次倒是把猫诱惑过来了,看准时机,一下子抱住了猫,结果却被抓了一爪子,锋利的爪子划开皮肉。

    流浪猫不能直接抱起来,它们不是家猫。

    “有时间的,一定有的。”大河跑着跑着,也许是因为伤口很痛,也许是因为心里面很痛,他终于控制不住自己,泪水夺眶而出,就那样没有任何预兆的,不需要任何理由的哭了起来,特别的大声,比殡仪馆里失去亲人的人还要大声。

    猫被彻底吓到了,一动不动。似乎在伺机逃脱男人的手。

    “怎么会没有时间呢,有时间的。”大河狼狈的哭着,就像是小时候丢了玩具的孩子。

    司机提醒不要把流浪猫带上车,但是大河用钱打发了他。

    到了医院的时候,大河被拦了下来,理由是不能带宠物进医院。

    “我要进去,我没有时间了。”大河终于崩溃,他知道自己不能那样,但还是一股脑的往里面冲,保安出来了,四周围了很多人。

    保安要把大河架走,围观的人议论纷纷,慌乱之中,猫终于找到机会,一下子逃课出去,进了医院里面,人群爆发出一阵声音。

    “夏小正,你快看,猫来了。”大河用他这一辈子最大的声音,但还是传不到十四楼,已经有好事者拿起手机拍了起来。

    大河还想说什么,警笛声大作,原来有人报警了。

    “不要放弃,你说活着就是被人牵挂,不只是那只猫,还有很多人,你的家人,你的朋友,还有我啊。”大河一边流泪一边大喊,“都是这样,我还在等你向我请教问题啊。”

    人群已经开始骚动了,那只猫东转西转,把两个保安戏弄的团团转,把医院大厅搅的天翻地覆,一个保安终于看准时机,用警棍对着猫脑袋敲了下去,那只猫嗷呜一声,边躺在地上不动了,地上流出了红色的血,另一个保安似乎不解气,又对着尸体踢了几脚。

    大河彻底绝望了,他瘫软下来,就像是一具没有骨头的尸体。

    他成了尸体,成了自己整天面对的东西。

    警察把大河带进警车。

    他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医院,什么表情也没有,就那么看着。

    十四楼的房间很多,他分不清到底哪一间是夏小正的。也许真的没时间了。

    夏小正已经很虚弱了,怎么看也不像是能再经受痛入骨髓的化疗的样子。

    谁都没有时间了,意外太多了,本不该这样的。

    大河被关了一夜,笔录做了很久,当警察问道为什么把猫带进医院的时候,大河不知道该怎么去说。

    这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悲伤的故事。

    第二天来领大河的人是罗艺,他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进了警察局。

    那天晚上他还给夏小正打了一个电话,是她妈妈接的,她说,河先生啊,小正她进化疗室了,还没出来呢,等她出来的时候我给您打电话,小正好像很喜欢和你聊天。

    罗艺是开着自己的车来的,大河坐到副驾驶座。

    “不留遗憾了吗?”罗艺看着失神的大河,“怎么会进警察局?”

    大河没有回答。

    “啊,现在我已经后悔让你去了,老板发现我在代班,你可能要挨批。”罗艺摸了一下鼻子,反倒自己先笑了起来,“算了,我想你也不在乎这个了。”

    “比死更可怕的是怕在乎的人死。”罗艺看着前面的路,悠闲的开着车。

    这之后大河果然挨批,领导说的很难听,但大河就像是没听见一样,正如罗艺说的那样,他已经不在乎了。

    依然每天和尸体为伍,罗艺的手艺也逐渐厉害起来,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

    就在他认为一切都即将过去的时候,工作间推来了一具尸体,与此同时,大河的电话也响了起来。

    来电的是夏小正的号码,声音是她的妈妈:“河先生,好消息,小正的手术很成功,很快就会康复,不过她现在正睡觉呢,你听听她在睡觉之前给你录的音。”

    “不用担心我,你那天闹医院的事,我已经知道了,谢谢大河先生。”声音是夏小正的。

    大河说:“恩,听见了,替我转告她,等她好了,就带她重新去找一只猫。”

    “大河老师,没假发了,要带上帽子吗?”罗艺看着这个光着头的女人尸体,很年轻,很漂亮,不过早早的就得了癌症。

    “不,我去买假发。”大河说。

    “不觉得麻烦吗?”罗艺不解。

    “一点也不。”大河冲了出去。

    留下困惑的罗艺,尸体的右手上绑着一根红丝带,上面是尸体的编号和名字。

    1971——夏小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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