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逆向行驶(22)

作者: 鄂佛歌 | 来源:发表于2019-04-13 09:43 被阅读194次

    第三部    爸爸

    152

    对二姐家的无情,让我意识到,石头的心真是块石头,无法软化。

    二姐一家后来搬走了,但二姐夫的心脏出了问题,很严重,医院曾几次下达病危通知书。某个夜晚,二姐打电话给我,要跟我借两千块钱救急。我跟石头说,她就是不肯。我甚至哭着求她,她都无动于衷。不过没发飙,只是沉默不语。

    我指着她骂道:“你会后悔的,早晚!我今天把话搁在这儿,你等着!”

    她最终没有给二姐借钱,可是第二天却给她姐家买了床,说是花掉了四千。而后来我得到的信息是,她给了她姐四千,她姐只买了一千八的床,剩下的都存在了银行。在我看来,这完全是一种恶毒的报复。一条人命抵不过一张床。我终于明白,我以及我家人在她心目中的地位,是何等的卑贱!

    我果断搬到单位住。那时单位给我安排了单人宿舍。

    为了挽回我,她无所不用其极,最后竟然给我妈打电话,让我妈承认当年偷钱的事。她想把自己一切的过错都推到我父母的身上,从而达到继续奴役我的目的。我再也无法原谅她,不顾一切地和她离婚了。但在她家人和朋友的劝说下,我们又貌合神离地生活在一起。所谓“离婚不离家”,各自属于单身,只是为了更方便地照顾孩子而已。

    我的原则就是,互不干涉,谁都可以再娶再嫁。

    她答应了我的条件,我答应了她的要求。

    除了没有一纸婚书的约束,我们表面上仿佛还是一家人。其实我倒觉得这样挺好,谁都不用为谁负责,谁都不用指责谁的行为,谁都不会再认为对方的付出是理所当然,而不付出就是自私自利,谁对谁都没有权利,也没有义务。我以为,我们就要这样平平淡淡地走完此生了。至少心安理得,没有爱,也不会恨。

    直到小美的出现。

    153

    小美以前和我是同事,后来嫁给我的好朋友柚子。

    石头曾经说过,她看出来,小美其实喜欢的是我。我并没有觉得。小美和我同岁,但是生日比我大,而且她极成熟,像个大姐姐。在我内心里,对姐弟恋是排斥的。所以,尽管当初我和小美的走得很近,但始终对她无感,从没往那方面想。

    说实话,小美要比石头漂亮许多,几乎是完美的外表,以及完美的身材。只是我总觉得她太过职业化了,带着些世俗气,待人接物面面俱到,却缺少一点灵动之气。石头告诉我,小美也一直在写小说。我半信半疑,我觉得她不像一个写小说的,缺少小说家的气质。尽管这种气质我也没有。

    就在我们离婚后一年半的时候,断了联系多年的小美又在我的生命中出现了。

    某次我在高速上超速严重,直接扣掉了十二分,驾驶证面临被吊销的危险。没人愿意把驾照拿来让我消分。于是我在报纸上发布了收购驾照分数的广告。等了几天,终于有人打电话了,竟是小美。

    我原本以为,我们只会发生这么一点短暂的交集,没想到后来竟出了那么多的事。

    她来家做客了,给我家送了一盆茂盛的绿公主盆栽,一人多高,郁郁葱葱的,和她一样的美。石头问及几次柚子的近况,小美都含糊搪塞,不正面回答。我当时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之后,她便和我一起到高速支队处理违章了。

    我开着车,小美坐在副驾上,边走边聊。

    我问她,柚子到底怎么了?小美迟疑了一会儿,就开始埋怨起柚子来,说他是凭借着她家的拆迁款以及她哥和她姐夫的关系发展起来的——我以前就知道,小美的哥哥在市政府任要职,姐夫是城管局的副局长。小美因为没好好念书,所以没能给她安排正式工作——开始的时候顺风顺水,积累了不少资本。柚子开始膨胀起来,并不见好就收,又将所有的钱全投了进去,而且申请了各类贷款。可是本地的房地产业几乎是在瞬间就全面崩盘,使她家陷入绝境。柚子自甘堕落,不求上进,整天借酒浇愁,家里的事从来不管。小美却很快调整过来,到一家建材门市做店员,还要照顾两个孩子。她本来有辆狮跑,给人顶账了。驾照没用,正好看到了我的求购广告。

    说起柚子,小美是满肚子的怨气。

    最后她说:“去年我就提出要和他离婚了,可是他不同意。前段时间我起诉到法院了,可是他躲着不接传票,鬼知道他整天在哪晃荡?我是受够了,这婚一定要离!法院说了,如果他再躲着不接传票,过半年,他们就可以公告送达了。等着吧,横竖就这半年。”

    我失神良久,喃喃地说:“为什么人人都要选择这条路呢?”

    她听出我的话外之音,审视我良久,问:“你们——看上去挺好啊!”

    “我们?呵呵,比你们走得快一步,已经离了。”

    于是,我将我们之间的纠纷简要地说了一遍。

    当时,我的右手放在档杆上,小美的掌心很自然地压在我的手背上,安慰着我:“别难过了,任何经历都是人生必不可少的。”停顿了一下,她又吞吞吐吐地说,“其实,我一直觉得她不配你,要长相没长相,要身材没身材,只是瘦。身材好,并不等于瘦。过不成就离,没必要耗着。”又停顿了一下,她貌似带着点埋怨的口气说道,“你们既然离婚了,为什么还要住在一起?”

    我叹了口气,没回答。

    她的手一直握着我的手背,始终没有拿开的意思。

    其实类似这样亲昵的举动,当初也经常有。记得在一个严冬的早晨,我佝偻着身体,步行在到单位的路上,遇到了下夜班往回走的小美。她把脖子上的围巾取下来,亲自给我围在头上。但我从没认为这有什么,也并不如小说里写到的那样,嗅着她围巾的清香什么的。唯一的感觉就是,她的围巾很暖和,再无杂念。那时我只是觉得她很亲,是那种很纯的亲。仿佛她是我的一个长姐,尽管她只比我大两个月。我承认我晚熟,所以造就了我的后知后觉。

    而此时,我明显地感觉到,她的举动所传递出来的思想,并不是简单的安慰。

    我有些局促,就把手移到了方向盘上。

    走了一会儿,上了高速。大概是因小美在身旁,我心不在焉,也大概是因为入口匝道正在修路,临时的指示牌误导了我,我竟然逆行了。因为当时附近没车,所以当我意识到错误时,已经走出好长一段路了。几乎在同时,小美叫道:“哥们儿,你逆行了!”

    这可咋整?我有些慌。

    幸好前后没车,我往左打方向盘,停在了应急车道上,按下了双闪灯。我不安地望着小美,小美却忽然扑哧一声笑出来——“你还有心情笑,咋办?”我嗔怪道。她又笑了一会儿才停住,前后望望:“掉头吧。”

    “不好吧,忽然来辆车,就完了。”我迟疑。

    “那就慢慢逆行吧,反正快到了。”小美沉静地注视着前方,“路上基本没车,应该不会有人走应急车道的。慢慢开,望见对面来车就停下,提前按喇叭。”

    “再往前走,就有摄像头了。”我忧心忡忡地说,“高速逆行,估计咱俩的驾驶证合起来都不够扣。再说,路上车少,车速都快,反而不安全。”

    “那就报警吧,等待救援。”

    “那不一样被扣分?”

    小美转头看了我好一会儿,说:“我发现你这个人挺纠结的,那你说咋办吧?不调头,又不前进,还不报警,那就只能停在这里等到天荒地老了。”

    是啊,总得选择一个方案。

    最后,权衡再三,我还是决定掉头。幸好车里放着儿子的望远镜,由小美拿着望远镜观察前后的情况,我开车掉头。平时自恃驾驶技术满格的我,这时却发挥超不稳定,调整了两次才把车头调转过来。刚回到应急车道上,小美上了车,一辆满载的大货车便疾驰而过。

    我们只能原路返回,重新上高速。

    一路上,我不禁想,婚姻不就是一场驾驶吗?抱着对这种飞速狂飙的向往,努力学车,通过各种考验,终于合格,取得了驾照,具备了上路的资格,但谁都无法保证永远不出事故。事故或大或小,有的适用简易程序,交警当场调解完事;有的却会造成双方重大伤亡,致残或至死,甚至波及无辜的路人。谁也无法保证走不错路,既然走错了,就应该及时采取措施。任何措施都是有风险的,但必须当机立断地做出选择,越拖延越增加风险指数。不同的是,驾驶证是一分一分地扣,结婚证却一次性扣到吊销。

    那么我的婚姻呢?是属于哪种事故?我是应该掉头重来,还是原地不动,抑或是逆向行驶呢?无论怎么选择,消磨掉的岁月,挥霍掉的青春都无法再回来了。似乎,只有逆向行驶才能更快地到达目的地,以错误的方式走在正确的路上,和以正确的方式走在错误的路上一样,都有风险。

    只是,一种风险在当下,一种风险在未来。

    由于路上的耽搁,从交警队出来,已是傍晚。我按照广告承诺的数目给小美钱,她死活不要。为了表示感谢,我请她在黄河边上的一个渔村吃了饭,然后把她送回了家。路上聊了许多,共同回忆了当初的各种快乐往事,又说了各自的经历。心无芥蒂,彼此融洽。虽然别后多年,没一点生疏感,仿佛我们从不曾分别。

    从此,我们便频繁地联系起来。

    但我知道,我和她,是不可能发生故事的。

    然而谁又能料到,我和她,竟然出了事故。排除了逆向行驶的危险,却终于没躲过弯道超车的碰撞。

    154

    那时我还没用微信。自从成家后,我就对一切社交软件没好感。我用的手机是诺基亚的功能机,只能接打电话和收发短信。每个清晨,我刚醒来,小美的短信就准时而至。开始的时候,只是简单地问候一下,我也回复一句早安。渐渐地就开始用短信聊天了。一言一语,一来一往,像现在用微信一样,沉浸其中。

    聊天的内容,也渐渐发生着质的改变。

    起初只是交流一些生活的经验,或者对世事的看法;接着便谈一些比较私密的个人问题了。总之,无话不谈。再后来,就不限于发短信了,打起了电话,一打就是个把小时,不知疲倦。当地的房地产业陷入困境后,我上班基本没什么事,所以有足够的时间和小美聊天。有时,她约我到她的店里。两人就在店里坐半天。有时,我开车到她的商场附近,她出来和我在车里坐一会儿。

    我意识到我们的关系正在朝着一个不可预知的方向发展,我想她也应该有所觉察。她发来短信,我无论多忙,总是放下手里的活,第一时间给她回复;她打来电话,我也是迫不及待地接起。如果她某天没给我发短信或者打电话,我就一整天心神不宁,无精打采的。我想到过刹车,但总是无法拒绝她的热烈。

    是的,她很热烈。

    说实话,在和异性相处方面,我很愚钝,或者自诩为清高,总不会主动。我和小美的交往,总是她在主动。她的性格也适宜主动。我既觉得有些激情萌动,又觉得有些罪恶。毕竟她是我的好朋友柚子的妻子。但我又欲罢不能,很矛盾。

    我无法衡量我对小美的感情,是好感,是喜欢,或者是爱,还是其他什么。反正我愿意听她说话,愿意和她在一起,也愿意和她分享我的世界。我的世界观也在悄悄地受着她的影响。她总是毫不隐讳地表达着她对石头的鄙视和愤怒,以及对我的同情和好感,甚至经常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醋意。

    某次,我和小美坐在车里聊天。快中午了,我说:“我该回去做饭了,改天再聊吧。”

    她立刻生气了,断然否决:“不行!你一个大男人,凭什么听她指挥?”

    我不安地望着她,解释说:“我没有听谁的指挥,只是孩子爱吃我做的饭。”

    “借口!”她看到我发动了车子,急忙抓住我的手,又把钥匙拧到了熄火位置,以教训的口吻说,“你知道你的婚姻最失败的地方在哪吗?就是这样无原则地忍让,没底线的妥协,现在你们都离婚了,你还要伺候她到什么时候?孩子不愿意吃她做的饭,就是因为被你一直惯着,都惯成残疾人了,你还惯?你上班挣钱,她闲呆在家里,饭还得你做,成什么了?不行!今天我肯定不让你回去做饭!走,我请你吃饭!”

    她带着十足的蛮横,我却没生一点气,反而还有些感动。

    不知不觉的,我认同了小美的话,对于家务疏懒起来。

    也正是由于小美的介入,我对石头越来越不能接受了。

    我的全部心思,由家庭转移到小美的身上。尽管我从开始就很明确,我和小美是不可能的,可我就是放不下她。我自欺欺人地以为,我们只是普通朋友,异性知己或者闺蜜而已,绝无其他。有时也想着和小美断绝往来,但内心里一直在拖延。

    比如今天晚上睡下的时候,想着明天一定要和她说清楚,如果不能维持纯洁的友谊,就趁早结束吧。可是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她的问候短信迟到几分钟,我就会觉得特别的煎熬。而和她发一整天的短信或者打一整天的电话之后,又觉得十分龌龊,对自己千万个鄙视。

    有时,我想通过小美联系到柚子,这样公开交往起来,就会灭了彼此还未燃烧起来的激情。可是每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我始终没提出要联系柚子的想法。小美更不会提起。所以,我们仍在瞒着柚子悄悄地来往着。

    我和她都在装糊涂,都在刻意躲避着柚子的话题,以为柚子是不存在的。

    那段时间,我一直在矛盾之中纠结着,怎么也走不出来。

    矛盾使我消沉,而和小美在一起的美好,又让我充满了各种幻想。我的心情又莫名地欢快起来。有时脑子里出现一些场景,就觉得是罪恶,但又挥之不去。我反复问自己,我该如何做?我回答不了自己。我有严重的选择恐惧症,不能果断地拿起,又不能果断地放下。犹豫之间,不仅自己受伤,也会让对方疼痛。

    这是我悲剧人生的根源。

    我深知,却无力。

    遇到问题,我只会逃避。难以选择,就不选择,任其发展,顺其自然。明知前方隐患重重,危机四伏,还要心怀侥幸地一路前行。没有特立独行的勇气和果敢,只会拖泥带水的纠结其中。这就是我,一直在选择,从未有结果。

    所以注定的结果,就是我的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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