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识花蜻蜓
【01.】
阿木给我打电话:“朱军,下午一起吃个饭吧,老地方……。”说完,空气开始沉默。
我看看窗外,黑云遮了艳阳,一片残叶在窗口停留,须臾,又随风散落,心中忽感凄凉。
“你要是上班,就改天吧,没事。”
“不不、不上,你等我,我下午一定到。”我急忙回道。
转身走向领导办公室请假,他脸上的大块肥肉上下抽动,表情迅速变化着,如今天的天气。
“小军,下午的客户有多重要,你不是不知道,你主管这个单子,你他妈又不是死了爹妈,请个屁假。”
“我他妈还非请不可了,爹妈重要,我哥们也一样重要,几百万的单子算个屁,屁都不是。”我转身走出办公室,留他愤怒地在原地暴跳。
走出公司,突然,前所未有的轻松。
大街上,汽车横冲,车胎带起一地积水,从我面前飞驰而过。形形色色的人,面无表情,来去匆匆。
绿灯亮起,一个妇女拉着孩子不停地往前奔,口中不耐烦地喊着:快点快点,你快点。孩子不情愿地嘟着嘴,眼眉间,漂亮怡人,却少了一种孩子式的天真与烂漫。
是啊,整个社会都在飞速运转着,你若走的太慢,就一定会落后,会淘汰,每个人都牟着劲地向前冲,早已忘了停下来经营自己,颐养身心。
曾经,我们也是这样的人,把时间看得很重,把钱看得很重,为了它,不顾身体,不顾朋友,不顾爱人,不顾远方,以为只要有钱了,就什么都有了。
可是,总有一些事,彻底颠覆你的人生观,总有一些人,教会你活着的意义。
或者,每个人的精神追求不同,有人想要高高在上的权利,有人想要实现财富自由,有人想要一日三餐温饱,有人只想要一个平凡的家庭,一个健康的孩子。
【02.】
依依住院了,医生说,依依的化验结果孕酮太低,随时都有可能流产。
我买了水果去看她,正赶上护士给她打针,阿木直直地坐在床尾,双手握着她的脚,眼里血丝盘旋,每一处都是大写的心疼。
那女孩面无表情地拿起针管,针头在空中冒出一条细线,排尽空气后,干脆地说:“快点,转身脱裤子!”
依依艰难地挪动身体,阿木说:“美女,你慢着点行吗?”
“你懂什么,越慢越疼。”
阿木不敢再说什么,看着粗大的针头,尖锐地刺向依依,疼痛使她咬紧牙关,额头冒出细细的汗珠,她的身体却一动不动。
护士的手微微抖动着,药液太稠,即使她很用力,也推动的极慢。依依的臀部泛着青紫,都是打针留下的痕迹。
这是他们的第三个孩子,医生说如果这个孩子保不住,极有可能成为习惯性流产,下一次,就更难了。
阿木把她搂在怀里:“依依,不怕,有我在呢。即使我们没有孩子,我这一辈子,也只爱你一个人,不离不弃。”
依依眼圈泛红:“木,我们一定能有个健康的宝宝,相信我,你相信我啊。”
“好依依,我当然信你,我信你。”
依依在医院住了两个月,也在床上躺了两个月。开始她打个喷嚏,身子底下都能流出血来,以至于,她说话都不敢大声。
上厕所,她走的比蜗牛都慢,在床上翻个身,都要在心里做半天斗争,直到那半边身子压的麻木生疼,她才小心地翻动身体。
阿木每天晚上都会去医院看她。她总说自己没事,有阿姨照顾,他上班那么辛苦,不必天天跑医院。
这个女人,在自己最脆弱,最无助的时候,依然处处在想着他。
【03.】
过了三个月的危险期,依依下处不再出血,她食欲好了,也能下床去院子里晒太阳了,她觉得,生活和之前不一样了,她的小腹开始微微凸起,一个生命在她的肚子里落地生根,安安心心地长大,不再淘气了。多神奇啊,整个世界都是那么清新可人。
依依出院那天,我去给她接风洗尘。一阵秋风吹来,阿木把大衣披在她的身上,护她前行。
依依打趣他过于小心,把自己包的像个粽子,她笑着挣脱阿木的手,大声说自己没事了,不必再这样小心翼翼。嫩嫩的娇羞红红的晕在她的脸上,耀眼的明媚比着天上的阳光,也丝毫不显逊色。
那一刻,我仿佛看见了幸福熠熠生辉的样子。
阿木依然很忙,依依的小腹日渐隆起来了,一切都那么有条不紊地前行着。
报喜的电话铃声响起,依依的嫂子生了个七斤的男孩,第四胎。没错,第四胎,听起来不可思议,但在她们那个村子里,这样的事情,早已司空见惯,没有男孩的家庭,才显得奇怪。
依依想家了,肚子里那一次次的胎动,在不久的将来,也会像哥哥的孩子那样,强劲有力地发出第一声哭泣,然后用那柔嫩嫩的小脸贴紧她的肌肤,直往她怀里钻。也像她第一个孩子那样,细长的眼睛,糯糯的嘴唇,每一处都像极了阿木,多讨人欢心啊。
想着想着,泪水不知不觉打湿了枕头。阿木见不得她掉泪,摸着依依的头:“依依,你想做什么我都同意,咱们今天就回老家住几天。”
依依笑着从床上一跃而起:“阿木,你放心吧,我回家了,妈妈还能照顾我呢。你那么忙,不用送我,我可以自己回去。”
“不行,那么远的路程,我不放心。”
“没事的木,在车上睡一觉我就到家了,你不是说年底要买那辆奥迪吗?我知道你喜欢了很久,回头,你开着车去接我。”说完,一个大大的吻落在阿木的脸上,他的心在这寒冷的十二月里,竟漫开出大朵的花来。
【04.】
他把依依送到车站,返回公司时,看到依依发来的短信:木,我不在的时候,照顾好自己。换掉的衣服都给你洗了,挂在阳台,被子也晒了,记得收哦。下雨了记得关窗户,爱你。
阿木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多么善解人意的女人,她体谅他的一切,知他工作忙,应酬多,所以短暂的离开,以减轻他心里的负担。
回到家,已夜里十一点了。没有可口的夜宵,没有温暖的被窝,空气中突然缺了点什么,他没脱衣服,疲乏使他倒头就睡了。
不知睡了多久,床头的手机响了,他迷迷糊糊按了接听,一个男人的声音传过来,严肃地审对他的身份信息。还未来得及疑问,电话那头轻咳了一下,说出几个字:“快来收尸吧。”
他只觉得一阵凉意,从脊骨一直传到了脚心。愣了几秒钟,他使劲咬住了自己的手臂,疼的。
他忽地惊坐而起,不是梦?不,这一定是梦!他一次又一次地咬着自己,牙齿上浸着血丝,一个巴掌重重地落在自己脸上,会疼,他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喃喃自语,会疼,为什么会疼?
窗外的天空依然昏黑,兢兢业业地生产着寒风,冷风顺着窗户吹进来,打在他湿湿的脸上,似冰块一样,凝固了他的身心。
不知过了多久,他从地上爬起来走到阳台,阳台上,是依依洗好的衣服,晾晒的被子,他把头埋进去,能闻到一股太阳的味道,安心的,暖暖的,多么熟悉的味道,依依的味道。
他的眼泪汹涌而出,咸咸的,剜心的,他拿出手机给我打电话:“军,军,依依让我收衣服、收被子,他怎么能让我去收尸呢?你说,我收哪门子尸啊……。”
他难以抑制的哭声,把我的耳膜震得生疼,我连跑带爬地到了他家,他倒在地上,脸深深地埋在被子里,眼睛红得像火,弱弱的身子不停地抽搐,好像被谁抽去了灵魂。
12月20日凌晨2时许,一辆双层卧铺车途经湖北荆州长江大桥时,因故冲破大桥护栏掉落江滩,造成14人死亡,8人受伤。
依依走了,一尸两命,不,两条半命,阿木的半条命,也被她带走了。
【05.】
他日日躲在家里,不出门,不说话,也不哭,我把饭送过去,晚上再把垃圾取走,他头发凌乱,胡子拉碴,眼神冰窖般寒冷,我不敢看他的眼睛,不敢劝他,这世上,有谁能感同他的苦,身受他的疼呢?
二个月了,阿木关了手机,对我也寥寥数语,此时,却约我下午吃饭。
我开车过去,一路上心神不宁。赶到时,阿木已坐在桌前等我,老位置,三套碗筷,点的菜也一如往常。
我抿了抿嘴,不知该如何先开口,却听到他对我礼貌地道谢,客气又陌生。
“阿木,我们之间什么时候需要说谢谢。”
“军儿,房子我交给中介打理了,我要走了,这箱东西是我和依依的,都是些衣物,不方便带,帮我暂放你家吧。”
“走了?去哪?”
“不知道,向西、或者向南,有可能两个月就回来,有可能十年、二十年。”
我把菜塞在嘴里,味道如常,却难以下咽……。
阿木说,火车快开了,他要先走了,他把箱子推到我面前,握了一下我的手,手劲很足。
我看着眼前空空的位置,两副餐具里夹满了菜,却丝毫未动。
我的眼泪顺着脸庞滴滴落在碗里,阿木,一路顺风。
【06.】
听说,有人在广州的天字码头见过他,他蓄了头发,依然精神。
听说,他去了拉萨,在色拉寺里虔诚跪拜。
听说,他在成都的街口摆摊卖自己写的书,书名叫《今我来思,杨柳依依》。
听说,他还写了诗歌、小说、游记,听说他的书印了1314000册。
十年了,那个红色的箱子安安静静地躺在我的柜子里,这是依依结婚时买的箱子,我在这里等他,我知道,他会回来的。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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