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性子苏老二

作者: 学呐虫 | 来源:发表于2024-08-08 12:53 被阅读0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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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乌云盖在一望无际的田野上,像一张密不透风的厚毯子,挂在天空,垂得很低。它把世界挤压成了狭窄的一条,加上天气闷热,万物仿佛置身烤箱之中。一条小路绵延得通向远方,如同夹在其中的香肠。

    臃肿的乌云眼看就要憋不住了。苏老二拎着农具,慢悠悠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急什么急,晚点下能怎滴。妈妈滴!”苏老二嘟囔着。

    现在是农忙时节,可是路上只有苏老二。因为别人要么看了天气预报,没来田里干活,要么就是看天儿不好,早早回家去了。偏偏这苏老二,一不看天气预报,二偏又是个慢性子。

    正因为他是慢性子,在村子里结了不少仇家。

    那年老张家着了一场大火,邻里乡亲的都赶往火场帮忙。幸运的是,老张连滚带爬得从屋里逃了出来。可是一家老小还没出来。

    老张瘫在地上,谁还敢往火里冲。

    邻居们没办法,只能纷纷端起水桶,大锅,尿盆,从河里打水,往老张家房子上泼。伴随着喧闹声,泼水声,孩子的啼哭声,人来人往乱作一团。

    这时候有人想起了苏老二,他家有水车。那种老式的水车虽然比不上现在的救火车,在那个年代主要是用来灌溉农田,但是也常用来对付火灾。

    老水车其实就是一个平板车,上面固定着一个大铁桶,或者叫铁瓮。别看它其貌不扬,动起来也如老牛,但是载水量属实是不小。这车在农村也不多,有水车的人家都当宝贝一样养着,因为没有现代汽车的锁车技术,所以每个车主都会在用完水车之后,暗地拔下一些零件,让这玩意儿无法启动,为的是免得被人偷走。

    有年轻的小伙跑到苏老二家借水车,屋里找了一圈也没见人。小伙扯着嗓子喊了几百声,也没见回应。

    过了好一会儿,从茅楼里才慢吞吞地传出一声:“别喊了,听见了!”

    小伙急得满头大汗,冲进茅楼,喊道:“出事了,快快快,把水车拉出来,晚了就不行了,快点滴!”

    苏老二撅着腚,缓缓抬起头,说:“急什么急,跟着火了似的~”

    小伙喘着粗气:“你咋知道,我的老天爷,就是着火了!快快快!”

    小伙站在茅楼口,就像在参观苏老二方便。

    苏老二晃了晃屁股,仍旧不急不缓地说:“你别盯着我行不,着火就着呗,好像多大似的。”

    小伙急得直跺脚,喊:“是啊是啊!火老大了,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大的火!”

    农村的茅楼蚊子太多了,来这里首先一定要学会正确使用屁股,像苏老二一样,不停地晃着屁股,边屙边晃,节奏还不能太快,幅度也切勿太大。

    见小伙干看着,苏老二挪了挪脚,说:“一块拉点吧。”

    小伙急得去拽苏老二,喊:“火老大了!再不走出事了,快点啊!”

    苏老二一边晃屁股,一边甩开手臂,说:“大就大呗,房子烧了再盖。人没事就行了呗。”

    小伙火了,上去踹了苏老二一脚,把他踢得屎兴全无。

    小伙喊:“再晚人就完了!”

    一听这个,慢性子苏老二才心头略有微澜,而姿态依旧悠闲。

    苏老二走在乡间小路上,步态悠闲,嘴里还哼着小曲。

    “要不是老李不在家啊~我才不害怕啊~我就坐在田间地头等着你雨来下啊~淋得麦子弯下腰这也不算大啊~淋得庄稼变成河这也不算大啊~除非把我淋死在地里啊~我要往家挪一步我管你叫大啊~”

    这老李是村里一户人家,和苏老二没什么交情。毕竟就苏老二这慢性子,也懒得和别人交朋友。老李和苏家仅一墙之隔,但是也没一起说过几句话,也没吃过几顿饭。

    这个老李经常到别的县里做点小买卖,好几天不回家是经常的事。昨天老李刚回来了一次,把田里的麦子收了,今年他们是第一家收麦子的。

    这几天下雨多,老李担心庄稼糟蹋在地里。何况万一赶上抢收,家里孤儿寡母的也忙不过来。老李索性就把麦子收了,摊在自家院子里晒。

    老李不知道,那孩子老婆看着要下雨,想盖起麦子来也是个大活,估计正发愁呢。

    苏老二慢悠悠走着,虽然天越来越黑,但是也没能让他脚步变快。

    他这人不仅慢性子,还好面子,他一来也是不太着急,二来想早点回去,又怕跑起来被人看到了笑话他。

    乌云在天上凝成了一块铁,刚才还从四面八方往这边聚拢,突然像听到了号令一样,全体乌云静止不动。有经验的老人会说,这是老天爷要发威了。

    随着乌云变成铁块,天气也越来越闷。苏老二的衣服像胶带一样贴在了身上。

    苏老二停下脚步,望了望小路尽头离自己越来越近,并不是要走到头了,而是可见度越来越低。刚刚还能看到金黄的麦田铺向远方,现在只能看到小路像一条又细又短的白绳子,夹在一望无际的黑暗里。

    突然,一道强光划破了面前的黑暗,白绳子也被照得忽然变宽了。

    苏老二慢悠悠地挪到路旁,转身看去。

    一辆白色的小轿车停在路上。这一抹白在黑暗中发着光,如同天使一般张着翅膀。

    光打在苏老二的脸上,映出一副妖精一般的脸孔。那是苏老二呲着大牙在笑。

    笑了一会儿,苏老二就不笑了,又转过身去低着头走。

    苏老二心里清楚得很,这条路唯一通往的就是村里。在村里,苏老二的人缘属于人不近,狗不理。更何况这车他认识,这就是老张家的。

    小白车也意会了,鸣着车笛开走了。

    苏老二嘟囔道:“急什么急,车是快,有脚走得踏实吗。”

    苏老二又埋头走了一会儿,突然一道光照在他的头顶。他没抬头心说:“上帝来了,急什么急,我这才40多岁,哎~”

    倾盆大雨一下子泼了下来,拍在苏老二的身上,就像十几个人同时在踹他。

    苏老二依旧埋着头,停下脚步蹲了下去。雨水在他身上形成了一条瀑布,很快又在他的脚下变成了河。

    凌乱的头发经过雨水冲刷,变成了一条帘子,贴在苏老二的脸上。

    苏老二孤独地蹲在路旁,背影望去像个小孩子一样,前面望去像个小贞子。

    透过面前的帘子,苏老二隐约看到那道光晃来晃去,竟然又转起了圈。

    苏老二从没像现在一般恐惧,却又慢吞吞地嘟囔道:“上帝啊,就别整活了,接我是还用掉头怎么滴。”

    他是一点不急,慢性子惯了,连死也变得从容不迫。他双手捂住脸,轻轻捋起自己的头发,这才看清前面是一辆小白车。

    小白车掉过头去,开始急着响喇叭。

    苏老二坐上了老张的车,两人一言不发。小白车朝着村子驶去。

    在经过一个转弯的时候,小白车突然急刹车,停了下来。

    在旁边的小路和田地之间有一个大坑,由于近几天雨水大,已经变成了大水沟。在水沟边上,一辆小三轮车趴在地上喝水。

    三轮车的驾驶位有一个中年人在扑通水,看到有车过来赶紧挥舞手臂。

    老张摇下车窗,仔细观察着水沟,同时也认出了水沟里的老李。

    水沟里的老李也认出了老张。刚刚还在呼喊求救的老李突然勉强站直了,半截身子尽可能地露出水面。他一只手叉着腰,一只手时不时地舀一舀水,像个兴致不错的老嫂子在戏水。

    豆大的雨点拍在水面,溅在老李脸上,真可谓梨花带雨。

    老张升起车窗,挂挡,小白车颤抖着开始走。

    车窗外的老李终于急了,声嘶力竭地喊:“漩涡!吸住了,吸住了!”

    老张闻声踩了一脚油门。

    苏老二也听到了老李的呼喊声,第一次朝老张说了话。

    “要不,咱们回去吧~”苏老二慢吞吞地说。

    老张没有搭理他。

    苏老二隔着窗户向后望去,又对老张说:“知道你们有不对付,但怎么也一个村的。”

    老张换挡,又踩了一脚油门。

    苏老二又回头望了一眼,只能看到三轮车微弱的车灯。他有些急了,他拍了拍老张的肩膀,说:“掉头啊,回去!”

    老张不知道在想什么,一股劲地往前冲。

    苏老二开始焦躁不安,歇斯底里地重复着:“不行,不行,这绝对不行,不行!”

    苏老二再回头望去,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只有黑漆漆的一片。但是老李的呼救声好像还在耳边。

    “吸住了,吸住了!”

    苏老二急了。没错,老张平生第一次见慢性子苏老二着急。

    苏老二虽然一直感觉愧对老张,也怕老张报复自己,但是此刻他像只发了疯的兽。

    苏老二猛烈摇着副驾座椅,又开始摸索车门,可是他不会开门。苏老二探过身去,朝老张猛的怼了一拳。

    苏老二吼着:“回去!回去!”

    可是,老张无动于衷,驾着车朝村子疾驰。

    小白车停在了村头第一家门前,老张从车上下去,然后急匆匆跑进了那户人家。

    苏老二在车门上到处摸索,频繁拉着把手,却怎么也打不开车。

    不一会儿,老张返回车上,操控小白车一下子掉了个头。

    老李也坐上了老张的小白车。

    小白车载着苏老二,老李,老张,朝着村子驶去。他们三个都不知道谁该说第一句话,气氛一度尴尬。

    最后还是做小买卖的老李开口了。

    老李:“老张,幸好你车上有这么粗的绳子。”

    张哥:“嗯,刚借的。”

    突然空气又变安静了。

    过了好一会儿,老张说:“那次挺对不住的,那次……”

    老李抢道:“嗨~过去的事了,不提了,不提了。”

    老李看了苏老二一眼,说:“老二也够意思,张哥你知道不,平时他挺逗的。他家那厕所非得挨着我家粮仓盖,就隔着一个墙,我说别这样盖,他也不听,你猜怎么着。”

    老张听得津津有味,问:“你没治他?”

    苏老二说:“这小子天天偷我家手纸,搞得我后来用苞米皮子,他还偷!”

    老李:“他也不急,哈哈。”

    苏老二:“我这人,我也不会急……”

    老李:“后来我可都给你放回去了,看你用苞米皮子可怜,我还给你的都是好纸。”

    苏老二:“好纸是好纸,就是有时候不赶趟,人家有事叫我,我不晾干都起不来,尤其……”

    突然,苏老二刹住了车,不说话了。

    老李会察言观色,犹豫了一会儿,拍了苏老二一下,说:“不过你可挺对不起张哥的啊。”

    苏老二反应总是慢半拍,他要说话的时候,老张已经开口了。

    老张:“嗨,都过去了,有啥对不起的。再说了,那不家里人也没事吗。我当时要知道家里人在你家玩,我也不至于一下子瘫在地上,那次确实把我吓个不轻。”

    老李哈哈大笑,就苏老二还闷着头不说话。

    老李瞅了瞅苏老二,又说:“哎!那次我可还没还你纸呢,听说你开着水车去救火,你可没擦吧。”

    听了这话,老张笑了,刚才在车上是第一次见苏老二着急,现在才明白原来苏老二以前也着过急。

    苏老二尴尬地说:“那还不是你。”

    不管苏老二说什么,老李一直追问:“那次你擦没擦,啊?擦没擦?”

    通过刚才的事,老张对苏老二的看法有了极大的改观,又加上老李把这事一说,老张感觉心里暖暖的。

    于是,老张也开始附和:“你擦了吗?”

    苏老二哈哈大笑,老李和老张也不问了,开始大笑。

    大雨滂沱中,小白车载着一车欢笑,朝村子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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