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

地址是： 滨海路525号。

我喜欢这个这个数字，恰好是我的生日。 尽管这个地方周围全是火锅店，导致我的咖啡里经常有一股火锅味，辣椒味，花椒味，香菜，打算，啤酒和白酒，肉和蔬菜。可是谁在乎呢，我只有尽量将玻璃门关好。

还好，我有个后院，一块绿地，我在那种上了很多花。玫瑰，秋菊，海棠，桂花，牡丹。这里闻不到火锅的味道，只有花香。

我放上了几张原木桌椅。遮阳伞，方格条纹或者是碎花的桌布，颜色很素，远远看去像是素描。是那个人喜欢的那种格调。

有一面墙对着院子。我在对面放了一个投影仪，每天晚上我都会在这里放电影，但是都是老电影。一般近三年的电影我是不会放的。因为不够老旧。

我经常放一部电影，里面有段台词

其实“醉生梦死”只不过是她跟我开的一个玩笑，你越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忘记的时候，你反而记得清楚。我曾经听人说过，当你不能够再拥有，你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令自己不要忘记。

所以有了故事。

前门吧台和后院之其实间是一条略长的走廊，两边被我做成了书架，从墙底到天花板全是书满满当当的，三毛、迪安、安妮宝贝、张爱玲、春上春树、卡夫卡、杜拉斯是那个人喜欢的作家。《在路上》、《北回归线》、《性爱之旅》、《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局外人》、《垮掉的一代》、《革命时期的爱情》这些是我喜欢的书。还有一些现在流行的书，我并不喜欢看，只是我的客人们喜欢。因为走廊略长，就显得黑暗，所以我装了三盏灯，形状是鸟笼，《东邪西毒》里面的那种。灯光橘黄色，总有一两只小虫围着灯飞、我知道他们想进去，但是我就是不给他们机会。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呆在笼子里。

吧台前面是大厅。面积很小，也就放下四张桌子，分别是两人座，三人座，四人座，和一张最大的六人座。每张桌子上有一小盆芦荟或者是秋火莲，还有泛黄纸张的笔记本。依然是素色的黑白格子和小碎花桌布。墙角处放了一架钢琴和一把吉他。钢琴我不会，吉他还可以，但是我不常常弹。但是总有人会来弹，或者是几个不成旋律的单音节，或者是完整的一首歌。每次我听见吉他声，就会开始笑，琴弦有人拨弄总是很开心的。墙上是那个人的画，全是素描，有花，玫瑰、秋菊、牡丹和海棠。还很多细碎的东西，眼镜、台灯、墙角、书、水杯还有铅笔。

天花板上的灯做成了孔明灯的形状。上面有很多字，故意写得很潦草，我写的，但是我现在也认不出来写的是什么了。好像有一些诗句。有一句是夜半无人私语时。吧台除了杯子，价目表和制作咖啡的物件外，还有一些酒，我这里也卖酒，但是是限量的，因为是我一个朋友自己酿的。每年都会从老家帮我带过来。

还有一个古老的CD机，下面是有些年头的光盘，一些很老的歌。小年轻们总是问这些是什么歌，为什么网上都没有。这时候我就很装逼的说如果你给我说一个故事，我就告诉你。然后他们的反应很有趣，有的翻翻白眼说给我来一杯拿铁，不加糖。有的会心一笑。

故事总会是这样开头，我有一个朋友。

对了，还有一只猫。身上的花纹像奶牛的一般。很胖，不爱搭理我。喜欢在房顶晒太阳。

我将我的自行车立着绑在了门外，上面长满了紫罗兰，紫罗兰爬满了墙壁。上面有两个字，故事。发着红光，有些灯已经不会亮了。所以故事这两个字要仔细看才可以看出来。

故事是一家咖啡吧。

我是这的员工，也是老板。其实所有的员工只有我一个人而已。

矮个子、络腮胡、黑框眼镜大鼻头。上面盖了一个鸭舌帽。

他们叫我怪蜀黍。

因为这家店很小，所以在大厅里说话容易被人听见，这成了我在磨咖啡时候的一大嗜好，是的，我喜欢偷听别人说话，我并不刻意注意听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只是让话语自行流进耳洞。然后我就开始想象他们的故事。左边那一对男女说着北京的房地产可能会变，这是个不错的机会。恩，他们可能不是情侣，但是他们志同道合，他们是商场上的弄潮儿，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我默默的观察他们的棱角，希望可以窥探出一些野心或者心酸。

右边是一对情侣，因为他们的手在桌上握着。男的说了一句“明天的飞机”而女孩不说话，只是头垂得更低了，刘海遮住了眼睛看不清表情。我想，也许是马上毕业了，男的要出国，于是又是一个烂俗的故事，于是我开始更荒诞的想象，男人是从星星上来的。明天他就要返回火星，飞机其实是宇宙飞船。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喝啤酒吃炸鸡。恩，不是这样的，那个男的是一个杀手，明天要去刺杀某个大人物，比如总统、国务卿、首相什么的。总之他一定回不来了。所以他向女孩告别，让她不要等他。我心里的故事总是很烂，很老，很旧。

有一个长发飘飘的女孩穿了一身碎花裙，独自一人坐了很久，一言不发，然后在在笔记本上窸窸窣窣的写着什么。我会心一笑，我很期待她会写些什么。这是我的另一个爱好，看别人写的字，其实这里写得多的都是定情之语，或者是内心的纠结，或者是留念什么的，但是这并不妨碍我想象他们的表情，他们的故事。

但是我发现我看不懂她写的东西，每一句话都没有联系。像是我听到的客人们的只言片语。我开始想她是不是和我一样是个喜欢偷听别人对话的变态。但是我分明没有听见过她笔记本上的任何一句话。难道是我们的频率不一样，我听到的她听不见，而她听到我听不到的。这就好像是两个世界的人一样。

我们的心跳有时差。这就好像是隔了一层膜。

我们总是以为全世界的人都是生活在一个世界里的，其实不是这样的。某些人之间永远不在一个世界里。他们永远都不会遇见，永远都无法引起共鸣，永远都无法交流。他们之间没有一个朋友是互相认识的，六角法则并不是随时起作用。

她总是写到一些事物，深海的鱼，悬崖上的树，春天最后一点雪还有无穷无尽的狂沙。她喜欢描写这些虚无缥缈的遥远的意象。不像那个人，那个人喜欢的是竟在眼前的，细碎的，可以触摸的，别人容易忽视的细节。那个人对我来说比较真实

她经常到故事来，有时候一坐就是一整天，我吃午饭的时候就不能对她视而不见。我就问她吃不吃，我发誓我真的只是礼貌性的随便问问，因为我做的饭并不好吃。但是她从来没有笑话过我，我们很少交流，就算是一起吃饭也不交流。我并不喜欢和客人有太多瓜葛，因为这样会影响到我想象他们的故事。对于她没有这种顾虑，以为我们很少说话。

她吃了饭会主动把碗收了，把极其狭窄的厨房弄得叮当作响，收拾得干干净净。她说这就当做饭钱了。

有时候她一连几天都没有来故事，这时候，我就非常想抽烟，其实我已经戒烟很久了。但是她不来的时候我总是觉得嗓子好痒，胸膛有一团火像是要喷出来。但是我怎么也找不到那个人送我的那个火机，上面刻得有我们的名字。是连在一起的。

那是一个雨天，滇藏路上，前面发生了泥石流，压死了两个人。雨很大，我们走不了，其实要是刚刚我们在快一点点的话，也会被埋在这里。我心有余悸，手指颤抖的抽着烟，而那个人取下手腕上的佛珠开始念了起来，我不知道她念的什么，我想那个人应该是在替王者超度吧。那时候我并不信佛，因为我敢肯定佛主不认识人民币，可是功德箱里全都是人民币，如果捐钱就可以赎罪的话。那我抢银行以后把三分之二还给佛主，佛主会不会帮我。如果真的有这样的佛。我也没有钱可以贿赂他，所以我不信。

但是我喜欢观察那个人，因为那个人的短发正合我意，左脚小腿上有着纹身，是蝴蝶的翅膀，背心好像也有，好像是一个小孩，我只看得到头部。

那个人念完经之后，将佛珠带回手上，就伸了过来，问我一句“还有烟吗？”后来我们就熟了起来，我们是一个世界的人，我们可以通宵讨论电影，小说和音乐。王家卫，杰克伦敦，披头士。我们交流性还有灵魂。我们乐此不疲。

有人说我们是疯子，的确，我们总是为了不相干的人东奔西走。战争，地震，疾病。很多有灾难的地方都有我们的身影。我们不是要成为救世主。这是我们的责任，那个人是一个记者，也是一个志愿者。我是一个小说家，同时也是志愿者。

生命总是短暂的，那个人总是说说不一定哪天人就死了，所以要每时每刻绽放出最美丽的姿态。以最美的方式迎接死亡。那个人的父母都是死于地震。

我并不想要她替代那个人，除了她们都穿碎花，脚上有蝴蝶一样之外。她们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虽然她很安稳，让人放心，但是那个人盛开的方式更加炽烈。你是害怕死亡的，但是对我来说最可怕的事，原来是我们都呼吸着相同的空气，但是却不在一个世界上了。一定是从悬崖上掉下去的时候，心跳乱了频率。于是我们就不在一个世界上了。

这个咖啡馆是我们一起设计好的。后来，汶川发生地震那个人去了，一直都没有回来，而她来了。她并不是那个人，她有男朋友温文儒雅的IT精英。她有一头长发，盖住了背心。她从来不会露出小腿，我再也看不见蝴蝶。所以她不是那个人。

有人说，失忆的人总是会忘记自己最想要记住的东西。所以我痛苦的庆幸她忘得最干净的是我。

但是我觉得那个人会回来。因为她说过的。所以我要将一切都保留成原来那个样子，以免那个人回来的时候，找不到我。那个人一定是出去玩了，那个人说过老了折腾不动的时候，我们就开一家咖啡店。安安静静晒太阳。我找不到那个人只有先开一家咖啡店。那个人一定会回来找我的。我们生活在同一个世界。

我总是对一些好奇的客人分享这个故事，但是从来不和她说，因为那个人是敏感的，脆弱的。那个人的记忆有些痛苦，她这样安静很好，但是我奇怪的是最近那个精英怎么不见了。其实我心里是有些高兴的。我说不清我在想什么，我希望那个人回来，但是我不希望她痛苦。

我喜欢编故事，喜欢听人家的故事，因为那个人喜欢听我说故事，在她回来之前，我一定要积累很多很多的故事，然后整夜整夜的说给她听。

我找不到火机，于是我就开始喝酒。喝酒容易做梦，梦里那个人就回来了。

她也喜欢看电影，但是她说她看不懂，然后我就开始想以前那个人说过的那些观点，我告诉她，但是她说是这样的吗？一点都不觉得。但是也就不说话了。

有一天她在看《东邪西毒》，然后她有一句话飘进了我的耳朵。好像是这样的。

我搬了一张椅子坐在她旁边说“我给你说个故事吧，那个人和我是在滇藏路上认识的，那天下大雨。。。。。”

但是她总是记不住这个故事，于是过几天我就要给她讲一遍。

鱼的记忆只有七秒。没关系，有一天她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