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015年夏天的味道我到现在还能记起来,热烈、憧憬、陌生,混在黏腻的热风里。我就是浸在这样的气味里穿过教学区,来到宿舍楼的。
刚到学校大门的时候才7点10分,原来从海宁到杭州,卯足了劲儿踩油门,也就个把小时的车程。我爸拎了一大个行军袋,出发前大汗淋漓地往袋子里塞足了棉被、枕头,还嵌了把热水壶;我妈左手捧着刚排队拿到的军训服,右手挎着小超市买来的3个小盆儿,肩上还挂了个随身小包;我背了个大书包,抱一堆资料,对照路线图走在最前面。
半小时后,我们仨吭哧吭哧爬上宿舍四楼,找到22号房间,推门而入。
里头很热闹,阳台右侧的床上有人在铺被单,另外两个铺位已经收拾整齐,靠门左边那铺是留给我的。我爸把行李往地上一扔,呼了口气,我们也开始收拾起来。我爬床上去装蚊帐的时候看见阳台逆光处摆了个椅子,一个白得发光的女孩静静坐在那儿,时不时对她铺位上收拾床单的人指挥两句。才发现这群制造热闹的人是一大家子,老的少的都有,似乎要趁着送孩子上学的机会到附近玩儿几天。
那床铺下方,一个丸子头、白T恤、浅色牛仔的女孩子在摆放纸巾。我头一次见一个人可以一下子囤那么多纸巾。大的小的,长的短的,抽的卷的,一个柜子几乎全是纸巾。她好像很喜欢厚实饱满的东西,厚墩的水杯,矮胖的手机支架,宽宽的帆布包。
中午跟我爸妈约着去食堂吃了顿饭,差不多12点,他俩回家了。我寻思再回自己的新窝捣鼓捣鼓,便慢悠悠往回走。
记得第一次离开家是高中,开学第一天我妈送我去学校,上午报道,下午直接开始军训,时间匆忙得不行,也顾不得多逗留。大家都紧张兮兮的,我从来没有处在那样陌生的环境里,我妈也从来没有离我这么远过。所以当我说有点渴的时候,我妈一路小跑出学校,捧了一堆饮料回到我床边。我当着她的面哭了,眼泪鼻涕一起流出来,要知道那之前我妈从不允许我喝饮料。现在想起来也不晓得那会儿是兴奋多一些,还是难过多一些。
这次当然是更加从容了,往回走的路上期待更多一些。周围有身穿志愿者马甲的同学举着牌子指路,也有来来回回的懵懂少年少女们,奔波的家长们。这就是我的大学生活呀。
宿舍里很安静,只有那个丸子头女孩靠在桌边看手机。原来之前阳台上指挥人的那位并不是室友,这位才是呀?我这么想着,准备找她说几句话。走近一看,只见她表情冷淡,头也不抬一下,我赶忙闭上正要打招呼的嘴,找出拖把拖地。拖把靠近她的时候,她依旧岿然不动,我也悻悻地说不出一句话。
2.
“你一开口说话我就不喜欢你,不过也是没想到我们会成为朋友。”
她眯着眼睛抬头看我,用她特有的语气评价我们的友谊,那会儿我们已经很熟悉了。我醒得早,她喜欢睡到大中午,上午十点的周末,我会蹑手蹑脚爬到她铺上,钻进她被子里喊她起床。一般这种时候她会反手拽住我,树袋熊一样黏过来。
“你给我按一按…”
她还没完全醒,但已经在说话了,顺势把头枕到我臂弯。最喜欢的是用手指描她的眉毛,从眉头到眉尾,如果是不太着急的一天,很容易又陷进睡眠里。
这天我们约着去德明饭店,一家开在巷子里的老字号,已经说了好几回馋那儿的卤肠。出门的时候在下雨,我们撑一顶大伞跑去地铁站,转公交车,再步行。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2点了。店家抱歉地告知午餐时间结束,见我俩脸都青了,大手一挥招呼我们进去。
“下午4点我们晚餐开始营业,没啥事儿的话在这儿等等呗?”
于是我们选了个位置坐下等。我俩的话真的很多,多到口干舌燥也不舍得停下来。她的家人,她的朋友,她的童年,她的高中生活,还有她去过的地方。她就像一个走在很远很远的前方的影子,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去抓去靠。好像只有跟这个影子重叠起来,我才能离她更近。
“要不我们去旅行吧?”她突然想到这个话题,手不自觉抓住我的胳膊,转过头,眼睛亮亮的。
“就我们俩吗?”
“是呀,我们俩。我们可以提前订票,等亚航大促!”
就这么说定了。那顿饭吃得怎么样没什么印象,只记得回来的时候雨更大了,天暗得离谱,一点儿也不像五点半。第四辆公交车从我们身边飞驰而过却没有停留,我有点丧气,渐渐失去耐心。
“要不打车吧?”我实在忍不住,试探着问她。
“这个路线是对的,我们就是这么来的。”她笃定地回我。
“可是车都没停。”
她没再接话,冷空气蔓延开来。
“来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急促地喊道,顺势牵起我的手,重回融洽。
我们的每次冷战几乎都是从我摆臭脸开始的。她往往不接话,等空气自动消散变暖。有时候很快,有时候需要几天。
3.
又隔了很久,我们才等到所谓的亚航大促。运气好能抢到时间合适的特价票,不过大部分时候都是红眼航班,价格是好了,可惜时间刁钻,凌晨两三点起飞的大有不少。我们商量来商量去,决定不管时间,能买到就行。
离我们抢票只有3个小时了。我特地买了杯奶茶,做足了熬夜的准备。这次是动真格儿了,我们存足了机票钱,也做了不少攻略,这会儿要提起劲儿干了。想到这里,我的心砰砰直跳,蹦到了遥远的赤道。
“来了!快,我们一起点开!”
网速很慢,照惯例,所有的票都难抢。几经波折,我们终于敲定大年初二从宁波出发,途经广州,前往新山,再到吉隆坡。
完成这些已经是凌晨四点,我困得不行,她突然来了精神,愣是捏着我的鼻子不准我睡。
“你说广州我们要不要也待两天?”她兴奋地问。
“时间估计来不及。”
“也对,哎你知道新山有什么好玩的吗?我要准备准备。”
“刚刚我们查了,有世界上最大的乐高乐园。”
“那我没什么兴趣,要不然我们就轻松点随便逛逛?对了,我还想去…”
“……”
后来我们都困了,只听见最后她问:
“要将近一年后了,我们还有很多时间规划呢!一年后,如果我们吵架了,不是朋友了,怎么办…”
“那我们就和好了一起去,旅行回来再重新不做朋友。”
后来我们确实吵了很多次,中间长达两个月没说话的,互相观点不一致争论不休的。其实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那时候就觉得价值观塌了似的不能接受。反倒是“就算不能做朋友也要履行一起旅行的约定”这一幼稚观点,把我俩东倒西歪的友谊绑在了一起。
4.
我是早上10点到砾社机场的,等她来的时间里,思绪不停地飘来飘去。我们已经几个月没见面了,她回了宁波,我继续留在杭州。好在热情未减,想到即将共同经历赤道边的旅行,兴奋感涌上来。
她很少迟到,这次是例外。我的期待很快被磨没了,坐在候机厅的角落里倒水喝,拿出我妈准备的糖年糕啃了两口,我已经没有期待了,因为她还是没有来。我开始回想我们的相处过程,很多时候我都在等她,等她起床、等她想吃东西、等她犯困,那种悠远的等待的烦躁逐渐浮现出来。我有点生闷气了。
在我快要爆发的时候,她急匆匆赶来了。穿着藏蓝色的毛外套,浅色牛仔,一双小白鞋。大冬天的,她鼻头冒出细细密密的汗,靠近我有梅子的香味。
“对不起,我来晚了…家里在聚餐,我已经是紧赶慢赶了。”
她用熟悉的声音和语调跟我说话,我仿佛一下子回到了清凉舒爽的日子里,刚才还在酝酿的烦躁和埋怨全没了。
“没事的,是我来得早了…”我没底气地回应她。
她看穿了我的心思,过来挽住我胳膊:“好久不见了,我好想你呀!终于要一起旅行啦。”
是啊,终于。
那是我第一次坐飞机。前排是两个小孩儿,飞机滑行的时候不停呼喊着。还好有他们在前面大惊小怪,不然我那一见到新鲜事物就控制不住傻笑的样子一定很突兀,我庆幸地想。
猛的一阵推背感,飞机安稳厚重地斜上去。有阳光从缝隙里透进来,耳朵沙沙作响,我用手去揉,转头看见她在对我笑。
终于,我们等来了重新冒险的这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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