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剃须刀

1

这天下午，刘生的文件落在家里赶回去拿，关门前瞥见荷叶挂在墙壁上的包，一个男士剃须刀的包装盒张牙舞爪地躺在侧面袋子里。

刘生弯腰立在门口，用指尖捻起包装盒扯出来细看，盒子被捏扁了，皱巴巴的，里面有个蝴蝶结丝带，显然是当作礼物送出去，并当场拆了包装拿出来给对方用。

这不是他平时用的牌子，也没有见过剃须刀实物，更没有收到什么礼物。刘生隐隐一阵烦躁，想起了荷叶今早对他有意无意的挑剔。

“每天见也见不到你，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如花似玉单身女青年呢！”荷叶嚼着鸡蛋饼气鼓鼓地埋怨。

“这不是忙嘛！”刘生已经连着3天赶项目睡在公司了。

其实也没有到非得睡在公司的地步，他们单位有分配员工宿舍，300块钱一年，热水空调齐全，比读书时候的多人寝室还划算。公司里来得早的人基本都申请了，刘生也不例外，算是临时住所，平时不见得多少人住，到赶项目、赶进度的关键时候可就帮了大忙。早上不用追地铁，晚上走几分钟就能回去呼呼大睡，省了不少事儿。

“怎么会这样？”刘生盯着这皱巴巴的包装盒一脸蔫儿样，惴惴不安。

2

俩人是在校际活动上相识的，荷叶小他两届，头发齐肩，一说话脸上就挂起个酒窝，细细绵绵的声音挠得他心口直痒痒。活动结束，刘生顺势要她电话，一来二去很快走到了一起。

像所有学生时代的恋爱一样，他们相约去图书馆看书，红霞透过玻璃斜射进来，荷叶调皮地用手在光源处比划，摇着刘生的袖子让他猜墙上投影的形状。刘生架子鼓打得极溜，常拉起荷叶偷摸拐到音乐室显摆几下子，一记记节奏硬生生敲进彼此的心。爱情疯长。

临近毕业，刘生揽了份实习工作，公司附近租间房，勉强定下来。一眼就看到头顶天花板的小公司里恨不得一人顶三人用，刘生想要提前转正，连搬桌子的活儿都抢着干。

给荷叶一个家——他被这念头折磨得彻夜难眠，也渴望得合不上眼。

荷叶刚安顿好工作，刘生随即向她求婚。荷叶很开心，眼睛笑成了一条缝。婚后刘生工作更加卖力，常忙到半夜，荷叶多晚都要坐在沙发上等他，热好饭菜，递上一杯温牛奶。

渐渐地，荷叶开始早睡，刘生很欣慰一向怕黑的她养成了睡前关灯的习惯。他也习惯了每次回来简单洗漱入睡不吵到她，醒来蹑手蹑脚离开好让她多睡会儿。周末休息也会从公司带回点任务做，荷叶就窝在那看剧。刘生很享受彼此的相处模式，他相信足够有保障的日子会带给他们更多归属感。生活逐渐好转，刘生事业蒸蒸日上，除了还是很忙。

3

刘生下午几乎没怎么干正事儿，满脑子剃须刀的影子，五点半一到，破天荒收拾东西回家。往常刘生晚上八九点回家算早，十一点左右算常态，而荷叶的正常下班时间差不多是五点。回来路上刘生才意识到，五点到八点，甚至十一点的这段时间，荷叶是怎么度过的？他有点按捺不住，油门踩得重了些。

进门果然没见荷叶，她应该是回来过，那个背包不见了，包装盒肯定也被扔掉了。地上是荷叶匆匆换过的鞋子，一只平放着，另一只歪在一边。

刘生说不出自己现在心里是什么滋味，不停地回想跟荷叶相处过程中的蛛丝马迹。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等我回家的？以前好像不管几点回，她都会等我。还有夜宵，她以前还会给我准备夜宵呢。工作日都要出去约会，那周末岂不是？刘生想到自己已经连着好几个周末在公司加班加点了。

不行，必须要试探一下她了。

钥匙转动，门被打开，高跟鞋哒哒两下，荷叶光鲜亮丽地回来了。

“哟，今天这么早？”荷叶看到沙发上的刘生惊出声。

“还早？这都几点了。”

“才十点呀，平时你还在奋战呢。”荷叶听出刘生话里有话，不甘示弱。嘟囔了几句去卧室洗漱了。

果然是心里有鬼，刘生暗暗想，眼睛不由自主撇向那只包。回过神来手已经拉开背包拉链了。里头装了荷叶的纸巾、湿巾，还有支口红。刘生往深处摸了摸，抓到个硬邦邦的、冰凉的物件，哦，是那个剃须刀。有刚洗过的痕迹，水渍没擦干净，用纸巾包裹着，纸巾上沾着几根又硬又细的毛发。

这一看就是胡须，刘生回过神来，听到洗手间传来水声，思绪被冲得七零八落，把刘生的心堵得水泄不通。

夜里，刘生试探性摸了摸荷叶的手，荷叶的身子抖了一下，没有回应。她睡着的时候会不自觉平躺，嘴巴跟婴儿似的抿着。但是现在，她手枕着脑袋背对着他。刘生躺下来觉着眼前浑浑的，他知道荷叶醒着。

有什么东西扯了下刘生，疏离的种子一旦扎根，就会毫无根据地胡乱生长。刘生的恨意生出来。

4

刘生决定跟踪荷叶了。

他早早下班蹲在荷叶单位对面的饮料店里，要了杯酸得不行的柠檬茶，盯着楼里面出来的人。荷叶是第五个走出来的，步伐很快，跟一个扎辫子的男人有说有笑去了隔壁大楼。

刘生一口喝完剩下的饮料，朝对面跑去。一眼就看见自家荷叶换上黑色短裙搂着辫子男的肩。霎时脑壳一热，愤怒、羞耻、烦躁全部涌上来，像是被控制了似的，刘生一把抢过荷叶的肩，使出十足力道挥拳出去。

只听见叫喊声、咒骂声、荷叶的道歉声、周围的议论声。刘生木讷地回到家，已经是十点了。

荷叶后脚回来，平静地换衣服，做饭，自顾自吃完洗碗。她在等他发作。

终于，刘生没有耐心多问荷叶什么，抓起手边的茶壶子就往地上摔。“咣当”一声，古铁色的壶底裂成一堆渣渣，壶盖陀螺似的在地板上滚了两滚，也“咕嘟”瘫倒，裂开。他清楚看到荷叶在发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她不轻。

刘生颇有快意地摔门而出。

再回到家，屋子里已经一片漆黑，他打开灯坐到床边，像以前一样替荷叶按好被子，被角是湿的，两道水渍从荷叶眼尾蔓延到耳根，凉得他心里发慌。

一连几天俩人都没去上班。似乎做好破罐破摔的打算，没给对方多少好脸色看。突然刘生变了个人似的先是把家里里外外擦了个遍，再捣鼓起煲汤炒菜，从锅里夹起一块焦红的烧肉厚着脸皮哄荷叶吃。荷叶本能地推开，筷子一滑，油滋滋的红烧肉滚落到地板。

“我刚擦好的！”刘生话里带着嗔怒。

“你还有理？这厨房哪里有被收拾过的痕迹？”荷叶不甘示弱。

“你做的事情有道理？”

荷叶一听这话来气了，恨恨地推了他一把，眼眶泛红带着哭腔数落起他来：“我做什么了？你害我丢人丢死了，你这么一闹我还怎么继续上舞蹈班去。”

刘生不服气要反驳：“你每天不在家，跟人去跳舞，你还有理，你还，你还送别人剃须刀！”

“什么剃须刀，什么跟什么呀！”

“我都看到了，你别狡辩。”

“那是我给你买的呀。”这下荷叶不服气了，“你是看到了剃须刀，以为我送别人的？”

“这上面还有水渍呢，你唬谁呢。”

刘生想辩解，见荷叶拿出剃须刀，包装得好好的，原本藏在包装盒里的红丝带系在礼物盒上，煞是好看。

“诺，给你的，本来是打算等你生日的时候给的，那天急着出门，刘海没卷好，就用它来救救急修剪了一下。这么小气干嘛？”荷叶表情拽拽地，像是瞬间占领了道德高地。

“哪有你这样的，用剃须刀刮头发！”刘生涨红脸干瞪着她，窘迫得不行，话里还带着一份真相大白后的欣喜。

锅子呲呲作响，荷叶赶忙跑去关火开窗，一股焦味刺入鼻腔。刘生一把夺过锅铲，挑起煤炭似的肉放进嘴里，煞有介事地咀嚼。

荷叶“切”地一声表示不屑，刘生冲她翻了个白眼。

扑哧一下，俩人同时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