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家给的“盛宴”似乎让岁新有所感悟,破天荒地和我较以往亲近了许多,她开始主动找我搭讪说话,稍稍少了些抵触情绪,但眉宇间的忧怨依旧在。我曾经在无数个深夜辗转反侧,冥思苦想——我想我大概是错了吧,拼尽全力去为了再新的未来,却把一家人带进了沼泽地,“贫穷”的气球在越吹越大,爆破也就不足为奇了。
尽管小曾来了信安抚岁新的心,但她仍然看上去焦虑不安无精打彩,或许看不见摸不着的人心她是无从估量的,她不知道广州在哪个远方,不知道小曾在干什么,总是不忘每每在黄昏关门时伸头远望。我不忍看她转身时落寞的背影,不忍看她日渐清瘦憔悴的面容,为人母,总是心疼孩子的。
岁新常问我:“不晓得他还回不回来的?”我一律笃定地答:“哪么不回来呢,这是他的家!”我的话她似信非信,仿佛那么一问就心里踏实了许多。其实我心里也是没有底的,为了安慰她只能这样说。我估摸着眼下已近年底,他应该会回来的吧?
等待是一种煎熬,也充满无限憧憬。
农历腊月二十六那天早晨,浓霜遮蒙大地,树木、房子、田禾、野草无一不欣然接受着那白色的外衣,静等暖阳现身。喜鹊在枝头欢快地叫着,别的鸟也被那欢快的氛围感染着随声附和。
正站在灶台前炒菜的我突然看见一只半大不小的黑蜘蛛自梁上悬垂而下吊在我眼前,不由一阵窃喜,不是说“早吊亲,晚吊财,中午吊个大祸来”吗?“这分明是有亲人来嘛,这亲人就是小曾嘛。”我内心是这么想但不敢说出口,万一不灵呢?
一整天我都怀揣心思站在廊檐上用右手遮眉向公路上张望,总是用热切的目光把从远处走来的模糊的身影盼来,又怏怏不乐地把视线收回。好不容易看着有个人操小路过来,我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可是越看越不像,越望越天黑,唉,再不相信那个“早吊亲”了,只得悻悻地进了屋栓上了大门,把偏门虚掩着,家里有只大公鸡总爱天黑一会了才回家上笼。
老许在火房里早已把灶堂燃了火,锅里在煮着一满锅麦芽水,准备熬麦芽糖。我无力地拖着僵硬的双腿去了火房,看着那即将沸腾的麦芽水发呆。
灶堂里的火很旺,不时吐出长长的红舌头,照亮老许拧紧的双眉,冲进他的眸子,舔他的鼻梁,又在脸上沟壑里嬉戏奔跑。他右手夹着一根点燃的劣质香烟,送到嘴边吸一口又拿开,烟雾从鼻腔里缓缓跑出来,他的眼眯缝着看那火焰,若有所思的样子。
忽然,只听得门“吱呀”一声被谁推开,我循声望去,一个熟悉的身影闪进了岁新的房里,顿时心里揣测着,莫非……?
我听到岁新在和谁说话,那声音像极了小曾的声音,心里已经明白了八九分。我的心顿时止不住一阵狂跳,浑身的血液在体内翻腾,双眼立时泄下两股温热的液体,滑到嘴角,咸涩咸涩的,忙用手揩了揩。
我抑制住内心的喜悦,拿着锅铲在锅里频频翻动,以掩饰内心的雀跃之情。忽地我感到后背有一个巨大的阴影扑来,紧接着一声熟悉的“姆妈”,像被电击了一下地回头,忙招呼他道:“回来了。”他脸一红嗯了一声。
他又笑嘻嘻地走近灶门口正添柴的老许身边,一条腿站直另一条腿不直的站着上前递一根烟给老许,并喊了声爷。老许向来沉默寡言,言语迟缓,接了烟半晌也没说出个什么来。小曾只得转身回房。
估计他走远了,老许小声说:“你哪么不开口骂死他呀?”
我唯恐房里的他听到,遂压低声音说:“你哪么这么搞不清白的哟,他回来就一家人团了圆啦,这近头日子来了,依你的我一骂他又跑了呢,他的两个伢你养?!”我说完怒瞪他两眼。
“我说错了?出去半年回来两手空空,冰糖都没带一颗。”
“你就是往往做事没脑壳,他回来就是天大的欢喜,他肯定是手里没钱啦。”我驳斥道,但心里乐开了花,暗忖着这蜘蛛还是灵验的,的确是“早吊亲”啊。
走出火房,冷风围袭过来,不由打了个寒噤,但终究驱散不了我心头的火热。举头望苍穹,月亮笑成了眯缝眼,星星悸动着在颤抖,我好象听到了春天的脚步声。
次日早晨的饭桌上,小曾象刚来我们家时的那般生怯怯的样子,我们也察觉到了一丝尴尬。他吃饭很快,老许才喝了几口酒他便三碗饭下喉,搁下筷子、碗他清了清嗓子道:“爷、姆妈,过年后正月初八的我就带岁新去广州打工了,伢就交得您们了。”
“应该的,应该的,你们放心克(去),我们就种点田算了,那两千块钱的高利贷还了四千三,但到底是还得差不多了,再新也没几天就毕业了,现在是年轻人的时代,你们奔你们的前程克。”
“你们去搞么子克的呢?”我又关切地问。
“克跟我舅舅打工,他们在那边开厂。”
“哦,舅舅不是外人,不得吃好多苦。伢放在屋里你们也放心,我不得苛苦她们的。”
“嗯,不放心也不行啦。”他歉意地笑着。
对于小曾的出走我们只字未提,他也从未解释,就象不曾发生过一样。但是我从岁新嘴里拼凑出了一点头绪。
自从他知道与他年纪相仿的舅舅在广州开厂之后,心情就不淡定了,与他母亲几番商量后给他舅舅打了几个电话才说妥。走之前的几天他总是半夜坐起来抽烟,岁新好生奇怪但并未引起警觉。
走的那天,他挑了夹子回家后,便趿着人字拖径直去了他母亲家,再到镇上的堂哥家借了一百五十元钱便坐客车走了。说是他不堪忍受贫穷的桎梏,想去外面闯荡一番,给妻女幸福的生活。
我认为他的想法没错,只是做法令我们有些措手不及,一家人做事不是得有商有量吗?还好,风雨已经过去,眼前是阳光撒满大地,我还看见门前树杈间偷偷探出了好多绿色的小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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