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秋天我十七岁，正是生理和心里都未成熟的年纪。
父亲一直埋怨我，说我没考取高中是不该转到老洲中学的，说我肯定在和街上那些不三不四的人玩昏了头，没尽心读书。他的依据是，桐贵中学的纪老师，王老师两位来家访的时候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儿子是个好苗子，一定要家长配合学校好好培养。第二个依据是，在桐中一个学期拿了六七张奖状回来了没有理由考不上高中的。还说，和叔叔商量好了，已经找过学校的丁主任了，九月一号开学还去桐中补习一年。说的有理有据，让我无以反驳。
开学的日期一天天的临近，我心情竟然变得有些压抑甚至有点烦躁起来，呆在家里觉得看什么也不顺眼，便揣了本书来到村后的北埂之渠边走走。
秋日的天空似海水般湛蓝深邃，几堆如雪山般的云堆慢悠悠的向南漂去，渐渐的不知道消失在九华的哪座山中了，也有大片薄薄的云层掠过，象似在蓝色底板上用蘸满白色颜料的毛笔略过一般。
田野收获完的玉米花生地，一片枯色，几缕青烟从火粪堆里冒出来，被风拽得老远。棉田里，棉花在秋阳的照射下开的正欢，队里的妇女们正弯腰辛勤地采摘着新棉，看不到有人直一下腰……老家的秋天没有风景，我也无心赏景。看到路上有根树枝我也会踢出老远，树上有个知了在有一声无一声的喘息，我也要向它扔个土块撵走它。
无论学习，工作，生活都要有兴趣，没有了兴趣便没有了动力。况且我有顾虑，再去桐中，他们会笑话我吗？我去补习意味着弟弟便和我是一届毕业生了，假如补了一年仍旧没考上呢？
夜幕降临了，月光如水，繁星闪烁，我已经没有了心情去听叔叔他们聊天了，躺在平时父亲躺的躺椅上，望着瓦蓝的天空发呆。
一声凄厉的叫声“杏花跑了”划破村庄的宁静，让我从椅子上弹起来，也让聊天的声音戛然而止。这爆炸性新闻立刻传到了程墩队的每个角落、每个人的耳中，人们纷纷向西跑去。
杏花家在村的最西边，隔条篱笆就是大墩队的棉花地了，三间矮小的草房子静静的趴在白桦树的浓荫下。她的娘衣服零乱坐在地上正在呼天抢地地大哭，边哭边哭女儿的不是。杏花的继父在向人们一遍又一遍地解释着事情的经过，他说他洗澡前看女儿在收拾着衣服，也没放在心上，等他洗完澡出来发现女儿不见了，衣服包裹也不见了，问她妹妹才知道她带着衣服出门了，我屋前屋后找了几遍都没找到，肯定是和那烧窑的跑了，她好狠心。新闻知道了就不是新闻了，带着好奇心围拢过来的人知道了事情的大致，带着怀疑的有点复杂的心态渐渐散去。有几个小伙子还是跑到棉地里，似乎要查看过究竟，终究还是失望的走出棉地，我也回去重新趟下。
杏花和我同龄，她父亲去逝的早，丢下她娘和她的两个弟弟两个妹妹。她很小的时候就跟着爷爷后面放牛，挣一点工分。后来母亲又招了一个在公社窑厂干活的男人，生活稍稍好点，十四五岁的时候便象大人们一样下地干活了，虽然一天只挣三，四分工。我好像没看过她穿一回花衣服，都是旧的，她娘穿过剩下的。她曾经对我说好羡慕我背着书包开心地上学，在梦里都想着读书，我说那你怎么不读呢？她说家里苦啊，没钱读啊，下面还有弟弟妹妹要带呢。我发现我没话语安慰她，更没能力帮助她。春天的时候有回她娘对我说，杏花有婆家了，男的是红阳公社的，不远，在窑厂上班，是个烧窑的师傅，只是年纪大了八，九岁。我说，那很好啊，当师傅的应该很吃香的。她娘说，女儿大了，队里又没小伙来提亲，刚好有媒人来说就答应了，只是她爷爷不同意这门亲事。我问为什么？她娘也说不清楚。
那夜我莫名其妙的失眠了，杏花的出走给我或多或少有点震撼的，也让我想了很多：也许是她肩上的担子太重了，她承受不了，也许是那烧窑的师傅家里境况不错，她抵挡不住诱惑，也许是她爷爷反对这门亲事让她恐慌，也许今晚就是她和她娘合演的一曲戏。
不过我还是钦佩杏花，钦佩她为了幸福，自由奋不顾身的精神，她冲出了村庄，冲出了夜的包围，也冲出了世俗，如同一场赌博，筹码是她自己，赌的是她一生的前途。
第二天，我很坚定的对父亲说，我不读书了。然后去了江南的青阳林场找我的兄长去了。
三十多年弹指一挥间，每每想到当初的那个决定仍让我感慨万千。其实那时我也如同一赌博，经过无数次的反复洗牌，我也赌出了一番天地，只是每次提笔写好了文章才发现，这文章是那么的苍白无力，象个骨瘦如柴的老人。我想，如果当初没做那个决定多读几年书呢？人生只有结果，但我仍感激那个叫程家墩的村庄，它给了我人生最无忧的童年时光和丰富的生活经历，无论走到哪里，对小村的记忆都永远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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