茗竹请假回老家一趟,再次回来,整个人彻底变了。他与任何人聊天,涉及的话题就是如何去赚大钱,她计划换一份工作,换一份收入高的工作。她倾诉的对象,无非是车间的同事,宿舍的室友。大家同样为生产线操作工,若是有赚大钱的路子,谁还愿意留在车间受苦受气、累死累活。环境局限了一个人的思想,让生产线的操作工短时间想出赚大钱的方法,实在是勉为其难,不切合实际。
玉辉因茗竹的心烦而心烦起来,他彻底厌倦了工厂的生活。看到别人白手起家,从小做大,不免自惭形秽。
五月十二日,这一天与平常,并无什么异样。闹铃响起过后,立刻起身穿衣。无需再打电话通知茗竹起床,两人已经形成默契,男生和女生宿舍交叉口,基本上是同时出现。食堂吃过早饭,两人牵手走在人潮中,倒无话可说。
一只流浪狗,在马路上窜来窜去,它躲过因等红灯而迫不及待发动的汽车,却疏忽了莽撞的电瓶车。骑电瓶车匆忙上班的女青年,回头看见撞翻的是一条四脚朝天小流浪狗,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骑车扬长而去。流浪狗痛得哇哇叫,它用两条前腿拖着身子移动。几位善心的女员工,停下脚步心疼它。也只是心疼,并不能减轻流浪狗的疼痛。
茗竹叹息:“它因为是一只土狗,才会到处流浪。到处流浪,危险是避免不了的。它若是名犬,一只泰迪熊,一只小巴哥,命运则截然不同。它不用到处奔波去搜寻食物,不用去垃圾桶里扒拉残羹剩饭。可以躺在主人为它精心设计的狗窝里面——应该是温馨小床,等到太阳晒到屁股,才不慵懒地伸下懒腰,观望一下主人准备好的狗粮。或许它厌倦了鸡肝和火腿,正和主人耍起厌食的小性子。但是对流浪狗来说,简直是梦寐以求的食物。”
“其实外地人和流浪狗一样,我们离开自己的故乡,漂泊在上海,干得活脏累,报酬却少的可怜。等老了,干不动了,才会回到生养自己的故乡。现在是拿身体换钱,老了一身职业病,拿钱延续生命。”,玉辉猝然改容,想到茗竹的父亲,他为自己无心的冒失而懊悔。
茗竹表示认同,说道:“你说的对,所以你要有梦想,寻找时机,干一番大事业。”,她望着玉辉,充满对未来的憧憬。
幻梦化妆品店,如同一块鲜艳的玫瑰花,吸引成群的“蜜蜂”,“蜜蜂”中最为成功的,要数张娜娜了。可是,她也尽数把工资填进去,却迟迟没有收获。除了幻梦授予她的高级职称,和纸面上的化妆品囤货,倒没有见得她从幻梦化妆品店领取过分毫人民币。
“我知道干啥来钱最快!不需要费体力干活,只要两腿叉开就行。”,张娜娜神秘一笑。
玉辉连忙追问:“快说,那是什么工作,我可不可以去?”
“卖肉。黄花大闺女的初夜,三千块,是富士康内部价,外面市场上更贵。至于你,也可以去,你可以做鸭子。不过,你虽细皮嫩肉,但是体格不行,富婆让你消受不了!哈哈哈,还是等姐成为富婆吧。”
“你小小年纪,净说一些淫污的话。有损你在我心中娜姐的形象。太厚颜无耻了。”
“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实话告诉我,你和茗竹之间有没有肌肤之亲?”
玉辉不好意思开口道:“嗯。”
张娜娜心凉,就像一瓶陈醋打翻在胃里,取下静电环扣,没趣道:“我上个厕所。”
肌肤之亲,其实玉辉理解为牵手接吻就算,他单纯的没有多想,误解了张娜娜的意思。如果按照张娜娜对肌肤之亲的定义,玉辉和茗竹,还没迈出那一步。
没技术没学历的打工妹,赚大钱的梦想可以有,真正实现的屈指可数。花季少女出卖肉体,确实是赚得多。不过,相信茗竹不会这样做。皮肉交易,富士康大有人在,姿色一般的,称之为“厂鸡”,长相绝佳的,则称之为“公共女友”。
车间内机器在运转,员工在忙碌。
张娜娜从厕所出来,回到工作岗位,问玉辉:“我今天眼皮总是跳!总觉得有大事要发生。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可我两眼一起跳。”
“眼皮跳跳,好运要来到。娜姐,你要交上好运了。”
“真的?姐下班买注彩票,准能中头奖。”
没等下班,悲讯便传到每个员工的耳朵,北京十四时二十八分,汶川发生八级的强烈地震。来自四川的员工,无不伤心抽泣,担心老家的状况。整个车间沉浸在悲痛之中,刘主任对眼眶红润的员工作心理辅导。
何会梅可以借此机会,收买人心,在员工心中树立慈爱的正面形象,为将来替代刘主任,铺好道路,然而迟迟不见她表现。车间主任级别以上,才能在车间有资格享用手机,而且用的手机不能带摄像头。何会梅不知哪里讨来的手机,一直呼叫个没完。她连续拨了数次,无法建立连接。她鼻子一红,豆大的泪水开始从眼角涌出。半张开嘴巴,“呃、呃、呃”,哭个不停。
刘主任来到她身边,俯身关切说道:“不用太担心,由于地震,导致通信中断,着急是没有用的。放宽心,四川那么大,震中的位置,说不定离你家远着呢!”
“我家是汶川映秀的啊!说是震中位置啊!”,何会梅声泪俱下,说话吱吱呜呜、吞吞吐吐,她把手机递给了刘主任。
富士康总部下达紧急通知:等到灾区震源稳定,每位四川籍的员工,均给予五百元的路费,带薪返家探亲。社会各界筹募捐款,富士康上下也忙得如火如荼。为表示对汶川地震的哀悼,支持灾后重建。刘主任带头,捐了二千元整。茗竹担心这善款不一定用到灾民手上,地方官员丧尽天良,无不见钱眼开。玉辉说服茗竹,掏出二百元,每人各捐一百。
后面几天在食堂电视机上了解到,映秀地区灾情严重。何会梅老家不太乐观,她哭丧着脸走了,据说她弟弟在学校教学楼废墟失踪,目前仍没有找到,父母因房子坍塌丧失生命。以后的岁月里,车间再也没有见到何会梅。
四川籍员工回家探亲,车间人力减少,工作就紧张起来,调休暂时取消。偏偏这个节骨眼,茗竹家里打来电话,让她抓紧时间回家一趟。
电话是亲戚打过来的,她问父亲的身体是不是恶化。亲戚语重心长地说:“你爸好好的,就是想你了,要见你,快回来,回来就见到了。”
茗竹心头有一层凝雾,她打电话向芣苢问个究竟,芣苢也接到催促赶紧回去的电话。茗竹茫然,她预测父亲的病情可能加重。
请假很难得到批准,加上茗竹有换工作的打算,她向刘主任提出了离职。她把父亲患病的前前后后跟刘主任讲了一通,刘主任果断同意她的离职申请,同时劝告她:“不要有太多的思想包袱,富贵在天,生死由命。”
玉辉婆口苦心的请求,终于得到调休一天的批准。
他们应像大多数情侣一样,分别前的晚上,找个小旅馆,或者找个网吧包间通宵,离别前温存下二人世界,彼此留下暖心的情话。可是没有!玉辉担心茗竹过于伤心,影响归家的情绪,下了班,让倩倩陪她回宿舍早点休息。茗竹确实思想包袱沉重,她不敢面对现实,进入梦境则是最好的遁藏。她勾画的美好未来,只能在梦中寻觅。
农村小资家庭,倘若有成员患上一场大病:人活着,倾家荡产,是很美好的结局;人没了,负债累累,是再普通不过的事。玉辉琢磨着工资卡里大概积攒有四千多元,每个月微薄的收入,积蓄要等到破万,恐怕岁末不一定实现。钱不多,情份重,他决定把钱取出来交给茗竹,胜过千千万万句情话。
不知是黑云吞噬了月亮,还是月亮刻意害羞躲藏?一个人走在华阳桥的大街上去银行取钱,心里怪怪的。前几天晚上发生在华阳桥的一起斗殴事件,有人被捅破肚子,肠子流了一地。很多同事听说,肠子流出来的那个人,当场就死了,他死的地方,闹鬼。玉辉越想越害怕,不禁全身毛骨悚然。
夜色静悄悄的!初夏的凉风贴在身上,舒服得让人陶醉。商店大都已经打烊,路边大排档老板依旧忙碌着。犯困的灯泡不情愿地散发出暗淡的光芒,倒是吸引来嬉戏打闹的蚊虫围着灯泡打转。
几位社会青年聚在一起,吃龙虾,喝啤酒。折叠桌上摆放的盛龙虾用的餐盆,除了黑乎乎的油水,剩下残缺的龙虾前腿掺杂着大蒜和姜片半浸泡在油水里。每人面前堆放剥去鲜肉的龙虾壳,数个饮尽的空啤酒瓶。玉辉瞄了下醉醺醺的“好汉”们脸上充斥着凶神恶煞的表情,急忙低下头,一副寒酸农民工的样子,挪动脚步。
“不要拉我,我非去砍了他个狗日的不可!”
有个男子冲动,手里握着半米多长的砍刀,起身欲去砍人。其余男子合力,把他给按回座位。持刀男子愤愤不平,砍碎一个啤酒瓶,啤酒瓶清脆的碎裂声回荡深沉。大排档老板淡定自若,与他无关的凶险,根本吓唬不了他。玉辉却被吓破了胆、丢了魂,他假装前往超市,发现超市已关上门,惊魂不定,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敢偷我的女人,分明是活的不耐烦了。”
“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大家结义一场,何必为了一个娘们,动了肝火?”
听见身后议论,玉辉松下一口气。偷女人的龌龊劣迹,决不是他干出来的,嫦娥虽美,但是美不过他心爱的茗竹。原来持刀男子要砍的另有其人,不过还是回宿舍吧,明天再去取钱。
翌日一早,玉辉前去银行取钱。一共是四千七百块钱,他尽数取出。离下个月发工资不太久,钱包里还有三百多的现金,足够送茗竹路上的花费和后面几天的生活费。四七,是妻,很有寓意。如果把钱直接给茗竹,她未必肯收下。玉辉抓头挠腮,一时想不出绝妙的办法。
鞋店卷帘门打开,鞋架上陈列的鞋子,给玉辉提了个醒。上个月和茗竹逛街,她喜欢上一双白色的板鞋。老板出价三十五块,她非要三十块拿下,结果和老板没讲通,鞋子就没买到。玉辉决定三十五块拿下,把钱塞到鞋子里,然后送给茗竹。
乌云密布,蜻蜓低飞,看样子是即将下雨的节奏。
热天坐大巴车,人很遭罪,晕车的话更痛苦。玉辉执意让茗竹坐火车,茗竹只好顺从。她把被子留给玉辉,说是来回坐车带着麻烦。不出意外,她很快就会返回上海,虽然不可能再进国基电子,也会在松江附近找工作。爱一个人,爱他的伟岸。甘心是他身旁的一颗小草,默默依偎着他。
倩倩帮茗竹收拾好行李,送到宿舍楼下,说几句珍重的话,上班去了。
“板鞋三十五块?你买了?”
“嗯,是比你心里价位贵五块。可是我对你的爱,远远不止五块钱。你回到家里,一定要穿上我给你买的鞋子。生活的路,无论多么艰辛险阻,天涯海角,不管你在哪里,我愿为你足下的鞋子。”
玉辉把吃的和水放进背包。很认真地将行李箱打开,小心翼翼地将鞋子放进衣服中间。
茗竹欣赏完他严谨的态度,抿嘴说:“不用藏得那么严实,就算我丢了,也不会把鞋子弄丢。”
玉辉把手贴在茗竹的颧骨,轻轻吻了她嘴唇一下,说道:“不,你不能弄丢。”
玉辉背着包,茗竹拉着行李箱。他们必须走到车墩镇立交桥下公交站台,乘坐“莲枫专线”,坐到莲花路,乘坐地铁一号线,抵达上海火车站。
路旁的油菜割过,一片半截发黄的秸秆留在原地,尽显凄凉。茗竹此次回去,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结果。玉辉无比惆帐,仰天长叹。
茗竹见玉辉不开心,指着齐腰的玉米地,说:“快看,玉米结穗了,掰个玉米棒子煮煮吃。”
“咱还是不偷人家的为好。不能有损咱的高洁。现在老家正收麦子,你回去正好可以帮上家里的忙。你会用镰刀吗?”
“咋能不会!我割麦子的速度,老快了。比我哥,那不知强多少。有一年割麦,割着割着,蹿出一只灰色的大野兔,我吓得一跳。回过神去抓它,让它跑掉了。”
“你那还好,我割麦子,蹿出一条大青蛇,吓得我尿了一裤裆。”
茗竹捂嘴噗嗤一笑,说:“胆小鬼,不就是一条蛇,瞧你吓得!”
“啊,蛇,蛇啊!我的妈呀。”,茗竹拽紧玉辉的胳膊,指着路前嚷道。
一条烧火棍大小的青蛇在路上移动,它被茗竹的惊叫,吓得迅速钻进稻田。
水稻播进田里,长出嫩绿的苗苗。万物生长,有始有终。人活着,无外乎是为社会作奉献,追求幸福的生活。相见与离别,人之常情。顺其自然,保持豁达的胸怀。
地铁内很拥挤,不过地铁跑得平稳,人在车里并不摇晃。
徐家汇站到了!下车的人还未下去,上车的人挤了上来。
“挤什么挤,一帮穷鬼,没素质的外地人。”,一位衣着光鲜的中年妇女,艰难地挤下了车。
一位手拿眼镜盒和报纸,同样艰难地挤上来的大伯回骂道:“傻逼,你才是外地人。”
两人用上海话,叽里咕噜对骂,车门关闭,大伯余气未消,暴怒地拍打车门,看来是要下车打中年妇女。
人民广场站到了!坐在座位上玩手机入神的美女,不时捋下妖娆的发型。她穿着白色的T恤遮住性感的超短裤,给人以无尽的遐想。她的手中的手机,突然被一男子抢去。玉辉以为那男子是被美女暴露的白皙大腿迷住,没想到他竟然是扒手。
“哎呀,我的手机。”
美女起身追赶扒手,然而车门已经关上,那扒手早就挤出车门。
车内有人安慰:“人早跑了,上哪里追去,以后坐地铁注意,这样的事,发生的太多了。”
美女歔欷:“那是我干爹刚给我买的摩托罗拉神机啊!......”
购完票,离发车时间尚早,两人在火车站广场小坐。
茗竹指着广场石英钟,对玉辉说:“如果有一天,你把我弄丢了!我会在你想我的时候,就在这石英钟下出现。天地合,乃敢与君别。”
玉辉望着矗立的石英钟,人站在它脚下,显得微不足道。每天有不同的行人打此处经过,过眼云烟,只有石英钟永远停留。
“如果有一天,我把你弄丢了!那也是为了给你更好的幸福。不管何时何地,我对你的爱,就像石英钟一样伟岸。若是问我对你的爱有多深,就像石英钟的指针,一万年不出差错。”
茗竹伸手堵住他的嘴巴,感动地说:“以后不准你讲气馁的话,不求你爱我一万年,只争朝夕。”
黑云翻滚,天空响起一阵闷雷,暴雨即将到来。
茗竹从背包里取出雨伞,递给玉辉。她对玉辉的面颊亲了一下,依依不舍地说:“回去吧!马上要下雨了。三点多了,我到候车室等车。我的伞,你拿好,这伞替我为你遮挡风雨。风雨无阻,我是你心中的小太阳。记得等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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