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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今天是清明节。
李雯只是在醒来时呆愣了一下，之后就和往常一样起床、洗漱，然后打开超市的大门开始营业。
昨晚做了个梦，好像梦见了娘，又好像没有。
01
“姐，马上就到清明节了，爹打电话跟我说娘是新坟，要提前扫墓，你看什么时候有空，我们一起回去一趟吧。”一个月前，嫁到河南的妹妹李静主动联系了李雯。
李雯在心里冷笑，明明自己才是姐姐，这样的事却是当妹妹的来通知，自己这个姐姐当得是有多失败啊？也是，从小到大都是妹妹和父母亲，有时候她也怀疑，自己是不是捡来的？
“我都可以，你选好时间提前两三天告诉我一声就好。”李雯冷冷地回答。
电话那边沉默了许久，好半晌才传来一声叹息：“姐，你是不是还怨娘？可是娘都走了……”
“我有什么好怨的？她是我娘，我感激她还来不及，怎么敢怨？”李雯打断了妹妹的话，快速地结束了对话，“没什么其他事我先挂了，有人来买东西了。”
挂断了电话之后看着空荡荡的超市，李雯心里好像也空了一块。
02
李雯属虎，娘也属虎。老人常说，“一山不容二虎”，这话还真没说错。打李雯有记忆以来，娘就没给过她好脸色，两人只要站在一起，说不到三句话就会吵起来。
小时候家里条件其实还可以，李雯的爹是公职人员，每个月领回来的工资让村里不少人眼红，他们没办法攻击爹，就把矛头对准娘，说她肯定是前世造了孽，这才生不出儿子。
当时李静还没有出生，娘先后怀过几个孩子，但都莫明其妙地流掉了。李雯不懂大人的这些事，只知道她每次去爷爷奶奶那里，都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那些堂哥堂弟吃好吃的，爷爷奶奶明明看见她了却把她当空气。
而娘的脾气也越来越大了，只要李雯有一点没有做好，就会被她骂一顿，到后来甚至还会被打，李雯仿佛成了一个出气筒。这样的家，她一点都不想回，于是宁愿每天在外面闲逛。
当然，每次回家晚了自然又是一顿臭骂，最严重的一次，李雯一进家门娘就朝她扔了个杯子，杯子直接砸到了她的额头上，差点没破相。
以前李雯还会小心翼翼地做一些家务活去讨娘的欢心，从那件事以后，她也就破罐子破摔了，有时还会故意惹娘生气。两个人仿佛不是母女，而是前世的仇人。
03
若是没有对比，李雯或许还会以为天底下的所有的娘都是这样的，她也不会去奢求母爱。但有了妹妹李静之后，她看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娘。
李静比李雯小十三岁，生李静的时候娘已经三十七岁了，医生说如果这一胎再没保住，娘以后估计也生不了孩子了，所以还在怀孕的时候妈就特别小心。
每次看着娘挺着个大肚子在家里小心地走来走去，李雯就会忍不住翻白眼。只要被娘看到，她一定破口大骂，然后爸就赶紧过来安抚娘，告诉她别动了胎气，再狠狠地瞪李雯一眼。
李静还没有出生的时候，村里就有好事的人说风凉话，小雯啊，你娘要给你生弟弟啦，有了弟弟之后就没人疼你啦！
现在也没人疼我啊，李雯在心里恨恨地想，但其实还是有点担心的，万一生了弟弟，爹娘不会把自己丢掉吧？
所以当发现生下来的是个妹妹，李雯瞬间就放心了，可是马上她就发现，这样的娘，她好像不认识了。
她会抱着妹妹轻轻地哼歌，李雯以前从来不知道，娘唱歌这么好听；她会对着妹妹温柔地笑，还会时不时亲妹妹一口，可是一看到李雯，她立马凶巴巴地吼：“还不赶紧去做饭？”；妹妹有一点点不舒服，她紧张得跟什么似的，一直催着爸带妹妹去医院，但她完全没发现，那几天李雯也一直在咳嗽，后来好不容易想起了，她却说肯定是李雯把感冒传染了妹妹……
李雯无数次躲在被子里偷偷地想，也许，自己真的不是亲生的吧。每次被娘骂了或打了，李雯告诉自己，再忍忍吧，等大一点，就可以离开这个家了。
04
时间飞逝，李雯读完了高中就迫不及待地出去打工了，再后来就是结婚生子，有了自己的小家。每次抱着女儿，李雯越发怀疑自己不是娘亲生的，不然天底下怎么会有母亲舍得那样对自己的孩子呢？
哪怕是和娘分开了，偶尔两人打电话，还是会在电话里吵起来。娘总是在李雯面前说妹妹的日子过得不容易，李雯说自己在她那个年纪也不轻松，娘就说李雯没心肝，不知道疼妹妹。
每次打完电话，李雯都会忍不住流泪，这时候丈夫就会安慰她，说她和所有人都相处得那么好，怎么就和自己的亲娘合不来呢？
对呀，怎么会和自己的亲娘合不来呢，一定不是亲的吧。
但娘对女婿很好，每次一回娘家，娘都会做一大桌女婿爱吃的菜，还对他嘘寒问暖的。李雯对此很无语，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娘的亲儿子呢。
不过李雯已经不在意这些了，她决定过好自己的日子，对于那些不爱自己的人，她再如何伤心难过都是没有意义的。
05
但好日子并没有过多久，因为一次意外，李雯丧失了生育能力，丈夫没有说什么，但重男轻女的婆婆立马不干了，逼着她和丈夫离婚。
李雯只提了一个条件，要带走女儿，婆家答应之后她就二话不说离开了。
等娘家知道这件事，李雯的丈夫已经娶了新妻。娘冲到李雯租的房子，对着她就是一顿臭骂，说她蠢，这么大的事都不和娘家人商量就自己做主了，以后她的日子可怎么过。
“和你们说了又有什么用？你会帮我撑腰吗？不会，你只会让我委曲求全，说不定还让我想办法去抱养一个儿子，但这不是我想要的！不管以后我的日子怎么过，我都不会让你养活我，这一点你可以放一万个心！”
娘愣住了，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在女儿心里是这样的。她张张嘴想说些什么，到底还是没有说出口。
然后两个人的关系就彻底淡了下来，逢年过节李雯会打个电话回去，哪怕是娘接了，只要一听到是她的声音，立刻就会把电话递给爹。
大概是母女缘太浅了，李雯想。然后她加倍的对女儿好，仿佛是在弥补当年缺少母爱的自己。
06
接到爹的电话时李雯正在整理货架，一个恍神上面的货品突然全都砸了下来，李雯被砸个正着，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听到爹在电话那边说，小雯，你回来一趟吧，你娘走了。
到家的时候，远在河南的妹妹居然已经在家里了。李雯用眼神询问爸，爸有点尴尬地说：“你娘前几天就觉得有点不舒服了，就喊小静回来看看她，她想着你每天要开超市走不开……”
那一刻，李雯觉得自己的心都凉了，这人还真是，临走前还不忘恶心自己一回啊。她本来想转身就走，只是看着娘的遗照，她突然走不动了。
照片照得很好，李雯很少见娘笑得那样温柔，少数的几次，也都是冲着妹妹那样笑。李雯心里一阵苦涩，无论如何，到底母女一场，作为女儿，她该送娘最后一程的。
07
去帮娘扫墓的前几天还是阳光明媚，温度也高得有些不正常，明明还是三月中旬，街上竟然已有人穿起了短袖。
但到了约定的那天，气温骤降。从外地赶回来的妹妹不由得抱怨道：“家里怎么比北方还冷啊，我前几天查天气预报温度还挺高的啊。”
李雯不说话，默默地从房间里拿了件毛衣递给妹妹。
李静冲姐姐笑笑，便接过了衣服。恍惚间，李雯仿佛看到娘在冲她笑，她这才发现，原来妹妹和娘竟然长得这样像，难怪娘更喜欢妹妹啊。
去墓地的路上，三个人都没有说话。到了之后，爸一言不发地拿了把锄头去除草，李雯将纸钱香烛一一摆好，李静在旁边开始和娘说话，就像她小时候那样，可惜再也没有人回应她了。
说着说着，李静的眼泪就下来了，怎么都止不住。李雯内心一片平静，好像突然之间就释怀了。
那个将她带到这个世界的女人已经长埋地底，李雯曾经怨过她，恨过她，但李雯也不得不承认，没有她，就不会有自己。
扫完墓之后，李雯的手机响了，手机铃声正是娘生前最喜欢的那首歌。李静和爸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妈妈，我的舞蹈课都上完了，你怎么还没有回来呀？”是女儿小雅甜甜的声音。
“小雅，你先在家写作业，妈妈马上就回来了哈。”
“好的妈妈，我在家等你。”
挂了电话，李雯回头看着自己的两个亲人，轻声说：“今天去我那吃饭吧，我们一家人很久没有聚在一起了。”
“好啊姐姐。对了，过几天就是你的生日了，今年是你和小雅的本命年，我给你们俩都打了个小老虎，你们戴在身上转转运吧！”
“谢谢，我们回去吧。”
墓碑上，娘的照片静静地看着父女三人越走越远，今年，也是娘的本命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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