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忠”欠一死

终于回到正题了，我们继续来谈“忠”的演变。

汉代真正把儒法两家搞定，并且使其成为一个可以通用的治国策行使起来的人，大家应该都很熟悉，叫董仲舒。我要说明的是，我对他的了解真是不怎么深……对于他的具体经历的了解顶多也就和大家在同一水平。但我之所以在这里敢讲他，是因为我对他的一个学说有点兴趣，于是有所了解，就是“天人三策”——或者说“天人合一”，或许你更熟悉一些。

说真的，我第一次意识到这个名词的酷炫，还是在初中的时候。那时我超迷网络小说，尤其是唐家三少——当时他还不像现在这么有钱就是了。啊，讲这个好羞耻，这算黑历史。不过现在我也还迷网络小说，因为说真的，你找不到另外一种不带脑子就可以放松的更为便宜的娱乐方式了。我有计划之后某个时点写网络小说专题，当然我写起分析来肯定会带脑子的——我看网络小说可比玩gal看动画多多了，metagame小黄油我都能往高大上里写，网络小说为何不行？

不得不说的是，“天人合一”真是一个非常符合中二少年幻想的名词。然而当我真正去了解董仲舒这套东西之后，突然明白，不仅人不可以貌取，学说同样不可以貌取……这东西一点都不酷炫，并且好多地方都已经烂大街了。毕竟深入影响了中国人几千年，要是没点知觉是不可能的。

至于现在环保组织动不动讲保护环境天人合一……其实是看字猜意。但似乎也并不差。

在开始讲这个重头戏之前，我觉得有必要讲明一点。虽然我不喜欢这个专制之下的“忠”，虽然我也不大喜欢董仲舒在这套学问里搞出来的原则，但后世中国的愈发专制的屎盆子决不可以扣到董仲舒头上。

天人三策包含的东西实在太多了，根本不是一个“忠”所能概括得下的。我是用“忠”做引子来谈天人三策而已。

我先来讲几个后世的故事，后面谈到董仲舒的具体主张的时候对照起来看会比较有意思。

第一个故事，主角是宋代的范质。范质是宋代的开国宰相，并且从小就天赋异秉，十三岁就开始教别人《尚书》了——虽然这么质疑古人不是太好，但如果根据我在第四十四篇提到的“读经不通”的问题，这事儿就很有些想头。虽然古人肯定用文言文比我们强很多，但我实在不觉得古今传统学问家相互之间能差到哪里去。我们现在的学问家也都是全通文言的嘛。那时候的考古发现与出土史料又不及现在，我们如今都只能读通十之七八，那时候真是不知作何想……当然我这是小人之心了，大家不要学。

那时候毕竟是乱世，五代十国时期。范质这人很厉害，五代里他在四代都做过官。到后周的时候，这就是个顶级的元老啊！最后周世宗要死了，范质理所当然就成了个托孤大臣，被要求辅佐周恭帝。那时候周恭帝柴宗训才八岁，什么都不懂，也确实需要有人辅佐着。

然而再后来的事儿大家就都知道了，赵匡胤陈桥兵变黄袍加身成了皇帝，后周就没有了，就是北宋了。范质怎么办呢？他也没怎么样。当时赵匡胤一脸眼泪珠儿地说我是不得已被他们逼的啊当皇帝我也不想的，范质听着就有点蒙，但还不等他对答，赵匡胤旁边的罗彦环就拔出了刀子，讲今儿个赵爷皇帝当定了！赵匡胤马上叱骂让他收刀——演得还挺像，但这种桥段在历史上实在太多。于是范质就稀里糊涂拥立了赵匡胤，顺势就再当了宋朝的宰相——这么多个朝廷爷都换过了，再换一个也无所谓。

范质做宰相是很不错的，他死的时候都家无余财。并且一生品格极好，守规矩重操守——联闻范质止有居第，不事生产，真宰相也——这是宋太祖赵匡胤的评价。宰辅中有循规矩、慎名节、持廉洁，无出质右者——这是宋太宗的评语。

然后重点就来了，宋太宗最后给了这么一个盖棺定论：

“但欠世宗一死，为可惜尔。”

我看到这一句的时候，觉得这老赵家真是厚颜无耻到极点了，这种话都讲得出来。要不是他当初倒戈拥立你老哥，你家的天下能这么好过？人鞠躬尽瘁到死后房子都只有自己住的一间，你这么讲，好意思嘛？

宋史最后还补一刀，说：

“质临终，戒其后勿请谥立碑，自悔深矣。”

范质死的时候反复跟他的后人说不要为他请谥号立碑文，这是实事儿。但宋史偏偏要说他“自悔深矣”。他悔个毛啦！他前面还有在四代王朝做官呢！个个都悔？宋史还加一句“太宗评质异其欠世宗一死，呜呼，《春秋》之法责备遇难者，质可得免乎？”意思很明白了，明里暗里都在说他不请谥立碑就是因为觉得对不起世宗。我觉得这群人真是……刚刚还在说范质操守好慎名节，你就不兴人家就是高风亮节不想要这谥号碑文？

这个“欠世宗一死”千古以降就成了读书人的良心枷锁，好像生在这个朝代就欠了皇帝一条命一样——我们只欠父母一条命，所以无论父母如何我们都应尽孝。但我什么时候欠皇帝了？

法家第一公理，皇帝位同父母。

第二个故事，还是在宋朝，不过这时候已经是南宋，并且大厦将……别将倾了，事实上已经塌光了，只剩下一根柱子。这根柱子就是文天祥。

我们知道文天祥气节硬啊，他小时候看到欧阳修、杨邦义、胡铨的画像谥号都是忠，羡慕得不行，还说是男人就得跟他们一样。最后果然如愿，虽然实在有点惨烈。

但文天祥的“忠”非常有意思，他根本就不是忠君。南宋要被灭的时候，太皇太后已经决定投降了。但文天祥不同意。后来宋恭帝被俘了，公开劝文天祥投降。但文天祥拒不从命，他甚至自己把恭帝的幼弟赵昰找来，拥立他做了宋端帝，意思是说，你被忽必烈俘虏了，你就不再是皇帝了，我再找一个。可怜赵昰那时才七岁，当了两年皇帝后就在逃亡途中病死了。

——抗天命不从，甚至另立皇位，文丞相这是忠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