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兰从箱底里拿出一件衣服，轻轻抚平上面的褶皱，珍重地穿在了身上。
这是苗家姑娘的传统服饰，上面是正红色带苗绣坎肩，下面是黑色的棉布，就像她的少女时期又莽撞又沉默。
她准备把照片发在抖音上，让更多的人看到，说不定有一天女儿小燕也能看到。
这件衣服，就像织女的衣服，阿兰付出了一生的代价。
阿兰家在云南边陲的古寨里，是家里最小的妹妹，上面有两个哥哥，大伯家还有四个哥哥。远房表哥阿伟一直喜欢阿兰，很早就说上门要来提亲，却出门打工一直没回来。年初的时候，村里来了一个外地人柱子在窑厂打工。打听到阿兰还没有定亲，三天两头围着她转，甜言蜜语一个劲地献殷勤。柱子比阿兰大10岁，人还不错，阿兰和他就时常往来。三月十五那天阿兰拿着身份证，去镇上拿一个月前定做的衣服。因为要走一段山路，柱子自告奋勇陪她一起去。到了镇上取了衣服后，柱子又请她吃了午饭。一看回家时间还早，柱子邀请她去朋友的窑厂顺便逛逛。阿兰难得去镇上一回，就同意了。
没想到去柱子朋友的窑厂根本不是他说的一小时就能来回，天快黑时，他们才到那里。他的朋友都是年轻的小伙子，是他的同乡。看到阿兰来，都打趣叫嫂子，她心里很慌，急着要回家。他们留她吃完晚饭再走，她说不吃，他们就说陪她一起不吃。无奈之下，她只好草草吃了几口。吃完她又想抓紧回去，怕父母担心，他的同乡就说让他和她一起回去。她想了想不行，要是一起回去，他会被自己的爸爸和哥哥开枪打死。天黑路远，她只能和他在窑洞里住了一晚。
第二天一大早，他说再请她去自己的家里转转，然后就把衣服和身份证还给她，送她回家。阿兰不太愿意，但也不想和柱子闹得太僵。到了车站，柱子拉她，他的同乡劝她，阿兰就糊里糊涂地上了从云南去贵州的车。到贵州站时已经晚上了，柱子说还要换乘，就带着她去买车票。上车的时候人很多，阿兰趁机钻进人群里没上车。晚上太黑了，她想在车站待一晚上，第二天就想办法回家去。没想到，过了四个小时，她又被坐车回来的柱子找到了。
在路上奔波了三天两夜后，她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四面都是山。她从来没走过山路，深一脚浅一脚，越走越恼火，越走越绝望，这里离家实在太远了。柱子的姐姐来扶她，她生气地一推，姐姐掉到山路下面的沟里。阿兰看也没去看，心里想要是摔死了最好。可是过了一会姐姐从沟里上来，没有怪她，又好声好气地劝她。村里人说的话，她一句也听不懂。但他们都默认她是柱子的媳妇，对她很和气。这里交通很不方便，她靠自己根本不可能回家去。再加上柱子也对她一心一意，跪下来求她，阿兰认命了。
过了两年，阿兰抱着8个月的儿子小勇，带着柱子回了娘家。父亲和哥哥见到失而复得的阿兰很开心，听完来龙去脉后，对柱子恨之入骨，要去拿枪把柱子打死。阿兰哭着拦住他们，要是把他打死了，孩子怎么办？听说在这两年里，表哥知道她失踪了以后，要求她父亲打电话给公安局，出2000块钱去找人。父亲不同意，说我已经损失了一个女儿，难道还要再损失2000块钱？等她这次回家后，表哥终于知道了她的故事，想起当时她父亲不愿意去找她，两个人生生错过，此后和她娘家断了亲，再也没有登门过。
又过了两年，阿兰也有了一个女儿。女儿小燕长得漂亮，也爱唱歌，很像她。小燕初中毕业后，在公交车上找了一份售票员的工作。先是偶有一两天不回家，说是去朋友家玩了，后来有一天，再也杳无音信。阿兰问遍了小燕的朋友们，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就像做了一个梦，就像自己从来没有过女儿。
小燕失踪三年后，柱子生病去世了。阿兰办完了他的后事，就把全部的心思放在儿子小勇身上。小勇今年三十五岁，高高瘦瘦，在汽车零配件公司工作，收入也不错，对她也很孝顺。
阿兰想起小勇的第一个女朋友小青，她是小勇最喜欢的，但也是最神秘的。她主动联系小勇说在公司里见过他一次就喜欢他。两个人在网上聊得很热络，也视频聊过天，是个很漂亮的姑娘。小青给小勇，甚至阿兰都买了很多东西，衣服，鞋子，保健品，只要提到什么，她就会买来送给他。听说小勇要装修房子，小青说要送他家具和电器。小勇说我要这些干嘛，我只想要你这个人。两次约了线下见面，小青都失约了，她说自己还要上学，等以后再来找他。小勇不再相信她了，和小青断了联系。他对阿兰说，这个小青说不定是个男的，不然为什么不来见面。阿兰还偷偷去这小青家那边打听过，都说没这个人，只能不了了之。再后来的几年，小勇又陆陆续续谈过几个女朋友，也都无疾而终。
阿兰穿好了衣服，很漂亮，恍惚想起了父母曾经对自己的夸赞。
这么多年，他们从来没到自己家来看过，或许从未原谅过她的出走和远嫁。
还想起了和柱子这辈子的恩恩怨怨。
转眼小勇都已经到了柱子当时把她带回家的年纪，还能找到合适的姑娘结婚吗？
阿兰又想起了女儿，会不会像自己一样，在离家多年后还记得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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