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中的沉思（小说）

风雨中的沉思（小说）

我跟踪前面的汽车，一辆黑色的奔驰车，奔驰在新建的高速公路上。

速度一百五十码，隔离带中盛开的紫薇，田野成片的玉米、高粱，快速地迎来又退去。这是梅雨的六月，天空阴沉沉，暗淡淡，我盯着前面汽车的尾灯和车牌，车里只有一个人，江海生，那是我老公，确切地说是再婚老公。

我在家里休产假，女儿才三个月。闺蜜曾提醒我，近四十岁的高龄，各有一个儿子，再生孩子，负担太重了。老公想要个女儿，我也想有个我们的孩子，期望通过共同的孩子，弥合再婚家庭的隔阂。怀孕一个月后特意去香港检测，天随人愿，确实是女儿，老公抱着我在房间里转圈，兴奋地说，一定要生下来。

他在卫生间洗澡，我在房间里叠衣服。忽然听到“嘀”一声，一条微信进来，显示在他的手机屏幕上，“哥，我爱你！”。我以为是他前妻发的，我知道他前妻没有再婚，他说前妻看在儿子面上曾经提出复婚，可他不肯原谅她的出轨，还说这辈子最鄙视管不住自己下半身的人。

这条微信不是他前妻发来的，她的手机号、微信号我全熟悉，为了儿子，她时常和我联系。会是谁呢？我冲动地拿着手机去卫生间，走到门口，听说淋浴的水声，我停住了脚步，他会怎么说？别人发错了，我信吗？承认有外遇了，我受得了吗？我慢慢走回房间，看着小床上女儿胖嘟嘟的小手、小脚，心里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前夫沉迷赌博，赌掉了积蓄，输掉了房子，我忍无可忍，选择离婚，难道要再次离婚？

婚姻失败不是一个人的事，所有裂痕都有苗头，我必须把苗头扼杀在萌芽状态，不让它壮大。

江海生是我的主管，听到我离婚的消息后，约我对他办公室，安排完工作后说，“你那么优秀，值得更优秀的人爱，如果你觉得我配得上，就让我来照顾你。”那时的我，正对自己失望、怀疑、不自信，他的话击中了我的软肋，我哭得稀里哗啦，他递过一张张纸巾，默默地看着我哭，直到我擦干了眼泪，抬起头。他说，“知道你还没准备好，我会等。”

从此，他隔三差五约我喝咖啡，看电影，我一直是淡淡的，我谨慎地对待爱情和婚姻。一年后，有次儿子生病住院，他每天晚上代替我在医院陪夜，给予儿子父亲般的照顾，儿子喜欢他，愿意把心事告诉他，我终于接受他。

我心里想，只要他给个合理的解释，我就相信他。

他从卫生间出来，我告诉他有微信进来，他查看了一下，一句话没说。

“没什么话要和我说？”我问。

他尴尬地一笑说：“大概是人家发错了。”

“她是谁？”

“哪里有什么她，你别疑神疑鬼。”他肃着脸，冷着声，转身走向客厅。

我向朋友借了一辆旧车，灰色，外地牌照，把女儿放在副驾驶位置的婴儿安全坐椅里，每天跟踪，一周，没有异常，两周，没有蛛丝。我在网上购买了跟踪器，悄悄安装在他手机上，跟踪着他的行迹。

我脑子里整天想着，她是谁？他还爱我吗？我错在哪？我该怎么办？

闺蜜说我是产后抑郁症，我知道不是，我应该是太在乎他，不愿意失去他。

天空灰蒙蒙，乌云笼罩，前面的汽车打开了车灯，稀稀落落的雨滴打在前玻璃上，淌下一条条水线，天色渐渐放亮，一阵急雨袭来，视线模糊，把雨刮器调到最高档，也来不及刮水，前后左右一片白雾茫茫。暴雨打在车顶、车窗上，刷刷刷刷，叮叮当当，伴随着隆隆的雷声，吵醒了宝宝，哇啦哇啦地大哭起来。

我踩下刹车，把速度降到六十码，移到紧急车道停了下来，打开双跳灯，把宝宝抱在怀里。当宝宝吸奶的那一刻，我忽然发现世界静了，暴风雨下的车内一片宁静，雨帘把喧闹隔开，营造出一个独立的空间。怀里的宝宝和我成了一体，她那么信任我，需要我，而我整天带着她在路上颠簸，在暴风雨中受惊，我这是怎么啦？

看着方向盘上方的镜子，这里面的那个女人是我吗？暗淡的肌肤，无神的眼睛，胡乱的头发，那个干练，睿智的女人哪里去了？低头看着怀里的宝宝，喝饱了奶的宝宝𠲖𠲖啊啊地发着音，我用手轻轻触碰她的嘴唇，她立即露出甜甜的笑容。抬头看着雨中飞驰的汽车，我也笑了。谁的路上会没有风雨，谁又不是在风雨中前行？

我把宝宝放入安全座椅，重新发动汽车，前方的奔驰车早就没有踪影。我释然了，是宝宝的哭声惊醒了我，我是个妈妈，只有我活好了，宝宝才能活好，不能为了一条微信，把自己搞得狼狈不堪。

雨停了，路旁树叶上挂着水珠，在太阳的照耀下，晶莹剔透，青翠欲滴，黑色的路面延伸至远方，我稳稳地掌控着方向盘，向前行驶。

那是一家四星级酒店，大堂右侧是茶座，有谈生意的，有等人的，还有一对情侣在角落里含情脉脉地对视而笑。我找了一个靠边的座位，给老公的手机发了微信，说我来到了彩虹市，请他到茶座来迎接。

我看着电梯口，我喝着茶等着。大约半个多小时，老公和一男一女一起走出电梯，男的穿着蓝色的T恤，头发半秃，肥头大耳的模样，女的穿着白底碎花长裙，是位年轻的姑娘，三人走进茶室。

老公看到我抱着宝宝坐在茶室，有些意外地说：“你怎么把这么小的宝宝带出来。”

那男人看到我说：“弟妹，是不是觉得老公太帅，不放心，抱着孩子追过来了？”

老公连忙介绍说：“这位是固安建筑公司的黄老总，旁边的是李丽小姐。”

“黄总，我是不放心，被人抢走是小事，就怕被你卖了，还帮你数钱。”

“我能卖他，他不欺负我就谢天谢地了。”

李丽对我上下打量了一番，脸上露出不屑的神态说：“嫂子好，宝宝好漂亮。”

我微微一笑，品着茶说：“漂亮嘛，一夜可以整出一个范冰冰，可是十年也学不出一个林徽茵。”

李丽扭动身姿，坐到黄总旁边，架起二郎腿。

黄总拍了拍李丽的手，“去帮我安排一桌晚饭， 请江主任一家吃饭。”

我忙说：“黄老板，不必了，我带着宝宝，不方便。”

李丽轻轻地说，但也足以让我听见：“还有其他客人，她带着宝宝参加确实不合适。”

江福生说：“黃老板，谢谢盛情，今天我就不参加了，要陪老婆和女儿。”

黄老板笑着站起身说：“那我们就不打扰了，明天我派车来接江主任去我公司考察。”

看着李丽的背影，我用嘴努了一下问：“那天的微信是她发的？”

“回房间再说。”

江福海为了不让人家说闲话，和我确定恋爱关系之后，就从单位辞职，去一家开发公司任项目经理，他手里有一个阳光风景区的开发项目，一些建筑公司、绿化公司、市政公司的头头脑脑纷纷找他，希望能分一杯羹。固安公司是其中之一。

我跟着老公走进房间，这是一个单间，宽大的双人床单，纹丝没动。茶几上两杯茶，一杯咖啡，烟灰缸上有一个燃了一半的烟头。我知道老公不抽烟，烟头上没有口红的痕迹，应该是黄老板抽的烟，说明黄老板不是临时被叫来的。窗户半开，房间里已经没了烟味。

我把宝宝放在床中央，然后在柜子中找拖鞋，两双拖鞋都没有拆开，换了拖鞋走进卫生间，架子上的毛巾、浴巾整整齐齐，我方便过后，洗洗手，走了出去。

“为什么让我在茶室等待半个小时？”

“正在谈生意，手机放静音，没听到。”

我点点头，“那天我问你是谁发的微信，你为什么不说？”

“我根本没放心上，觉得很无聊。不相疑，才能长相知。我讨厌管不住下半身的人，难道自己还会出轨吗？”

我忽然觉得很惭愧，为什么我没有选择相信老公，而相信微信？为什么念念不忘要找出那个狐狸精？是老公优秀让我失去了自信？是离婚让我觉得自卑？是痴情的爱得把自己放低到尘埃里去了？

我搂着老公的脖子，红着脸说：“老公，对不起，请原谅，我是真的变傻了，生个孩子傻三年。我追过来，也是因为爱你嘛。”

“没事，你要相信我，明天一个人回家，行吗？”

一周后江福生出差回家，我整理他的拉杆箱，发现多了几条就内裤，没当回事。他上班后，我接到一个陌生电话，对方说她是李丽，让我中年去稻花茶楼，她有话说。

我说，“电话里说，我没时间出去。”她要求家里来谈，我想了一下，同意了。

我坐在客厅等她，给她泡了一杯龙井茶，她穿了一件黑色的连衣裙，袖口和领口镶了白色的边，脸色苍白。她坐下后看着茶几上的插花说：“我怀孕了。”

“恭喜你啊！”

“我还没结婚”

“奉子成婚也不错”

“你不想问孩子爸爸是谁吗？”

“我没兴趣。”

“是江海生，孩子爸爸是江海生。”

“我不信，你不用讹我。”

她拉开随身坤包，拿出一张纸说：“他的字你应该认识，你看看他亲手写的纸条。”

“李丽：

你把孩子打掉，我补偿你二十万元。

此据为凭。

江海生”

我用力地把纸撕成条，往垃圾桶里一摔说：“这种集字复印的把戏，我见得多了。你有本事去告他强奸，不用来找我。”我用手指着门说：“出去，这个家不欢迎你。”

李丽站了起来，仰起头，咬着牙一字一字嘣出来：“你别后悔。”说完换上高跟鞋蹬蹬蹬地走了。

我从垃圾桶中把字条拼接起来，拍成照片，发给江海生，写上一句：“今天你怎么说？”

我约了他的前妻去老地方咖啡馆，我抱着女儿赶到那里，上午的咖啡馆里面空空荡荡，只有一对闺蜜坐在进门后地方，我选了最里面角落的位置，要了一杯卡布奇诺。不一会儿，看到他前妻穿了一条大红的裙子，染着酒红的短发，化着精致的妆，走了进来。

看到我招手，她快速地走了过来，坐下后要了一杯拿铁，“今天怎么想起我来了？”她微笑地问。

我邹着眉头说：“我想知道你们离婚的真实原因，可以告诉我吗？”我用期待的目光看着她。

她收了笑容说：“过去了那么多年，不说也罢。”

“我想知道”

“为什么？难道他出轨了？”

“你们离婚，他告诉我是你出轨。”

“呸！他好意思说。我出轨，是拜他所托。大妹子，他就是个伪君子，那时他分管拆迁安置，用手中的权力进行权色交易，权钱交易，被我发现，我和他闹，他赌神罚咒说受了诱惑，心里只有我，我相信了他。有次建筑老板请我们吃饭，把我灌醉了，给我拍了和一个男人睡在一张床上的裸照，这个男人其实就是他自己，只露背影。他用这张照片威胁我，让我闭嘴。我绝望了，提出离婚，净身出户，儿子留给了他。”

我冷眼看着那张脸，气愤得有些扭曲，不再那么精致。我用小匙子轻轻搅拌着凉了的咖啡，静静地盯着杯中的泡沫，一圈又一圈地旋转，当手中的匙子停下，慢慢地泡沫消失了。

“没什么，只是对他的过去有些好奇。我们很好，你看，这是我们的女儿”

她探过身看了一眼，正好宝宝醒了，看着她笑。她从童车里把宝宝抱了起来说：“长得像他，眼睛大而有神，白晳的肌肤，长大肯定是个美人。”

忽然看到窗外闪电划过，天空暗了下来，一声雷鸣，绵绵的细雨敲打在窗玻璃上。宝宝哭了起来，她紧紧地贴着自己的胸口，轻轻地拍打着宝宝的背，嘴里哼起了儿歌。

我喝着咖啡，呆呆地听着雨声时急时缓，檐头的水哗啦啦地流下来。

宝宝在她怀里止住了哭，又笑了。她说：“你看，只有小宝宝想哭就哭，想笑就笑。”

“喜欢宝宝就找个人嫁了，自己生一个。”

她苦笑了一下，抬起头，“你相信吗？我还是忘不了他。”

只时我收到老公的一条长长的微信

“老婆，你知道我为什么离婚吗？就是因为婚姻的路上经不起风雨的考验。那时我分管拆迁安置，很多人为了从我这里打开口子，无所不用之极，用钱、色来引诱。看我不为所动，就从我前妻那里想办法，我不准她收钱收物，她就对我怨恨，听到有心人造我的谣，她就信，天天和我吵，夜夜和我闹。她为了寻找安慰，听信了老板的甜言蜜语，出轨了，别人拍了她的照片寄到我办公室。”

“现在他们用类似的方法造谣、讹诈，我不怕。老婆你是明白人，我辞职审计的报告，你是看过的，不敢说一尘不染，那也是清清白白。如果没有能力和声誉，也不会被猎头挖到现在的公司，得到公司老总的信任和放权。

“这张纸条是伪造的，我已经上传给相关部门，固安公司没中标，黃老板故意让李丽来离间我们夫妻感情。（李丽是黄老板的情人）老婆你若信我，就不用理睬，如若不信我，你的任何决定我都接受。”

我喝完最后一滴咖啡，抱过宝宝放进婴儿车里。雨停了，时间已近中午，咖啡馆的客人多了起来，我推着童车，告别了他前妻，走进阳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