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儿吹沙儿(二十五)

作者: 禾日东升 | 来源:发表于2019-03-03 06:40 被阅读125次

    一九九九年的三月,对于处在中国东北地区的沈阳来说,这个春天仿佛是一个忸怩作态的小脚女人,等得确实让人有些心凉。

    然而位于三晋大地的吕梁地区来说,早已是山花烂漫,杨柳如烟,莺歌燕舞,汾河流水哗啦啦了!

    从节气上来说,这一年的春天比以往任何一年都来得早,早一年的农历腊月十九已经打春了,到这一年的二月十九已经是清明时节,清明前后安瓜点豆,这是老祖宗留下的自然规律。

    到了三月中旬,在村里的文水农民已经春耕春种基本完毕,就等着庄稼长出来锄草施肥呢。

    阿兰的父亲权寿山已经带上十六岁的二儿子东强去省城太原做买卖去了。

    这一天上午,春光明媚,微风拂面。

    阿兰的大弟东明正蹲在院子的西南墙角猪圈的围墙上与媳妇丽娟观察他家老母猪前不久下的那几个猪崽子哩。

    老母猪累哼哼地躺在墙角一动不动,闭目养神哩,十来个小猪崽子在猪圈里哼哼唧唧地跑来跑去嬉闹不停。

    东明与丽娟的四只眼睛喜悦可亲的,恍若在观看自己可爱的孩子表演一般。这些猪娃子不久就能出圈了,如果没有闪失的话,又是大几千块钱的收入啊!

    阿兰的母亲坐在院子的屋檐下晒着太阳,一边给小孙子织毛裤,一边看着三个可爱的小孙孙在院子里玩过家家。

    心里却在琢磨:不知道闺女找下铺子了没?童童也一个月没见了,不知道孩子乖不?过两天有空了,去看看跟孩的……

    在山西文水有句地方谚语叫“四十四懂人事。”

    而阿兰的母亲——李雪莲,这位刚过四十四岁的农家妇女已经是一个孙子两个孙女的奶奶,也是一个外孙女的外婆了。

    李雪莲生于一九九五五年春天,文水下曲镇朱家堡村的一个破落的地主人家。与其说是地主家庭不如说是一个家徒四壁的苦难之家。

    被土改划分成地主以后,一向勤劳朴实靠聪明智慧发家致富的雪莲父亲李福林一夜之间变了一个人,他每天用小手绢遮住脸,装疯卖傻,不思日月,把所有的家务事都推给比他小十几岁的老婆和年幼的儿女们。

    李福林原本是个活脸面重情义的男人,邻村上下,一说李福林,谁不认识?谁不管他叫福林大兄弟——好人!

    可是事过境迁,就因为他李福林太勤快,有能耐,有魄力,会倒贩骡马,会赚钱,从一无所有到拥有上百亩土地,最后被划分成“地主”。

    他害怕了。他被叫到村委大院里揪斗了一次之后,回来就“疯了”,成天躺在床上,脸上遮块小手绢,啥都不干,嘴里念念有词:“我做不了主,有事找我老婆……”

    李福林的老婆——梁氏,生下阿兰的母亲李雪莲不到一年,就被叫到村委大院里揪斗得死去活来……

    李雪莲从小就像个叫花子一般,流利流球的跟着母亲被揪斗来揪斗去。

    在雪莲三岁大时,母亲梁氏实在被揪斗得活不下去了。

    一天夜里,孩子们都熟睡了,梁氏解下裤带,拴在枕头上准备上吊自尽,孰料三岁的小女儿雪莲从睡梦中醒来喊妈妈,也就是雪莲的这一声“妈”把母亲梁氏从死亡线上给喊了回来。

    从此梁氏即使受再大的苦难也不再寻死了,她要咬着牙为自己的儿女们活着。

    五六岁时,李雪莲就能帮助哥姐洗锅做饭洗衣服,到田地里挖野菜,打猪草……

    上学以后的李雪莲年年都是学习标兵,但却得不到学校的任何奖章,因为她家有地主的成份。

    高小毕业后,家里就实在供不起她上学了,她也理解父母兄长的不易,主动辍学回家帮父母兄长持家立业。

    长大后,雪莲眼看前面四个姐姐都一个个找下自己心仪的人儿,像羽翼丰满的鸟儿一般忒儿忒儿地飞走了,而比自己大十几岁的哥却一表人才没人敢嫁。

    雪莲的母亲成天唉声叹气,愁眉不展。

    眼看雪莲也十八岁了,出落得秀眉俊眼,亭亭玉立,兰质蕙心的。

    村里不少小伙儿看上雪莲善良贤惠心灵手巧,不嫌弃她家有地主的成分,找上门要与她喜结连理共度一生,其中包括雪莲自己心仪的男人,却都被雪莲的母亲拒绝了。

    梁氏放出口风:“要让雪莲为她哥换亲!”

    就这样,在七大姨八大姑苦口婆心地规劝下,善良孝顺的雪莲为了自己的母亲,为了那个穷困潦倒家徒四壁的家,嫁给了邻村比自己大九岁的权寿山。

    权家也有成分,在南贤村是富农,雪莲嫁到婆家同样是过着委曲求全,忍辱负重的生活。

    尽管生活中有太多太多的不如意,尽管所嫁的男人倔强任性,但李雪莲这个善良女人为了父母儿女,为了娘家与婆家两家人的幸福安康,她始终是以大局为重,勤俭持家,相夫教子,孝敬老人,和睦邻里,是村里出了名的贤妻良母。

    她是个上进心特别强,并且吃苦耐劳的女子,改革开放刚刚开始,她就鼓励自己男人权寿山出去做小买卖。

    她一个女人在家带着三个年幼的孩子, 还种的十几亩责任田,还要养猪养羊养鸡养鸭……

    天道酬勤,改革开放不到十年的时间,雪莲与丈夫寿山就盖了两处亮堂堂的大院子。

    雪莲的大儿子权东明十六七岁就被村里的姑娘盯上了,十八岁就把媳妇带回家了。

    那几年,家里盖房子娶媳妇喜事接二连三的,但由于儿子的婚事操之过急,家里也欠了不少的债。

    女儿阿兰高中毕业那一年,正赶上儿子结婚,家里紧张的要命,本来阿兰这娃从小到大学习一直挺不错的。

    雪莲也对女儿一直满怀希望,但女儿高考落榜后,丈夫寿山坚决反对女儿继续复读,他说,一个女娃娃念到高中毕业就行了,年龄太大了,害怕把青春年华给耽误了。

    其实,寿山是想,家里修房盖屋娶媳妇欠了不少的债,再说女儿已经十九岁了,也该到出嫁的年龄了,现在农村都兴早婚早育,女儿上学上得年龄大了,找不下合适的人咋办?岂不是误了大好青春了!

    “唉!糊涂呀,把这娃娃给耽搁了,现在连教书都不教了,出去找摊摊开粮店,多遭罪呀,这就是她的命啊!”

    雪莲坐在院子里,看着跑来跑去的三个孙子,目光忧虑地自言自语道。

    “奶奶,看,姑夫来了。”

    这个时候,大孙女甜甜指着街门口奶声奶气地说话了。

    雪莲听了孙女的话,就笑容满面的迎了出去。

    “回来了,你姑姑回来了?”

    雪莲两眼放光,以为自己的女儿也回来了呢。

    “找下铺子啦?姐夫”东明从猪圈上跳了下来与丽娟一搭从猪圈那儿迎了过来。

    “找下一个,今儿没去地里?”

    “哦,婶婶,兰子没回来,我回来接童童,顺便来看看您。”

    柱子笑嘻嘻地与丈母娘小舅子们搭讪着,把摩托车打到院子中央,然后从车筐里取出一包香蕉,扯下三根来分散给在院子里玩的三个娃,然后才提着剩余的香蕉走进丈母娘的屋子。

    外面的三个侄儿侄女也都唧唧喳喳地跟进屋里,在地上活蹦乱跳的欢叫着。

    “姑夫真好!”

    二孙女娜娜四岁了,嘴吧甜,脑子也机灵,见柱子给她们香蕉吃,开口就喜眉花眼地夸姑夫好。

    大孙女甜甜五岁了,小手刚接到香蕉就已经笑眯眯羞答答地说了声:“谢谢姑夫!”

    小孙子贝贝两岁也跟着姐姐咬字不清地说:“姑夫好!”

    姐弟三人在屋子里欢叫了一通,就又都嘻嘻哈哈的箭头一般跑出屋去了。

    丽娟也跟着东明笑嘻嘻的走进婆婆屋里。

    “看看,你姐人家找下铺子了吧,我说咱们不用种地了,出去开粮店吧,你就不听。”

    丽娟没啥文化知识,但她的嫉妒心比谁都多。

    她听说阿兰与柱子找下铺子了,心里又急得火燎火燎的了。

    脸色由刚才的粉面桃花哗的一下变成灰白灰白的……

    阿兰的母亲一边给女婿柱子倒水喝,一边打听外孙女和女儿的情况,说到女儿兰子时,雪莲眼圈红了。

    “唉,兰子在家也没受过苦,自从高中毕业,我就让她到学校教书。

    怕把她晒黑,到地里干活,我都舍不得用她。

    这要出去开摊摊,还要带孩子,她能顾得过来吗?

    我是身体不好,又带的这三个娃,要不我帮你们带一段时间?”

    “兰子想孩子,想得老哭,她说受罪也要把孩接过去。”

    柱子失憨打笑地回道。

    “你们听听,她奶亲闺女就是比亲了儿媳妇亲,儿媳妇累死,也没听你说过一句心疼的话,这女儿还没咋呢,就把你心疼成这样子了——你想带,人家还不用你带了。”

    丽娟又妒性攻心,尖酸刻薄,伶牙俐齿地数落起婆婆雪莲来了。

    “废话,姑娘是我妈心上的肉,你媳妇算啥?”

    东明听出媳妇的嫉妒与不满。干脆开着玩笑给了媳妇一个利落的回答。

    在母亲与媳妇之间,他就像一块被夹在木板当中的肉,十八岁就成家的他几乎快被这个爱嫉妒刁难的媳妇榨干了所有的水分……

    这位三十八岁就当上婆婆的雪莲早已习惯了媳妇丽娟的无理取闹与刻薄尖酸,为了儿子为了孙子,为了这个家,她啥都能忍!

    刚才媳妇儿子的话她就当没听见。

    “柱子,出了门子,就麻烦你多受点负累了,又做买卖又看娃,太辛苦了!”

    雪莲有些浮肿的脸上,两道柳叶似的一字眉皱的简直能拧出水来。

    “嗯,嗯,您放心,我会照顾好阿兰和孩子的。”

    柱子说着,心里却在不住地感叹:

    “唉,真是儿行千里母担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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