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天色欲晚,是她迷离的双眼;
她将血色的夕阳大衣披在身上,步履迟缓前行,头也不回。
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捎带着记忆里的炊烟,告诉你,不必追。
一、
“梨花风起正清明”,清明节至,异乡游子归来;清明节毕,故乡又离游子千丈里。少时度秒如年,恨不一日长大,而今韶光飞逝,历万重山,仍不免思忆家乡的老榕树、旧街巷、背书包的孩童嬉戏玩闹。像是白鹭鸶越过冬日的湖泊,飞到渡口,激起千层碧浪,心间的涟漪,顿时慢慢荡开了。
四月的春风送暖,假日归家,总让我想起了远在老家的奶奶。
那时我还未到上学年纪,爸妈上班辛苦,只得托付乡下的奶奶过来照料我。
记忆里的夏天,燥热难眠。有一日,我从午睡的酣梦中惊醒,感觉头上有东西骚动,只手一挥,映入眼帘的竟是偌大一只蟑螂,吓得我魂飞魄散,一个鲤鱼打挺飞奔房外找奶奶,大哭不止。奶奶一手摇着一把竹编的蒲扇为我扇风,一边安慰着我让我心安。
和奶奶在一起的日子,像夏天一样绵长。蒲扇一摇,就是一个下午。大手牵着小手,慢慢地走,便把整个街巷逛了一圈。门前的老树,老屋的瓦片,陈旧的厨房,见证了她的音容笑貌。我幼时虽病痛缠身,却因奶奶的陪伴,玩得不亦乐乎,无忧无虑。
后来年纪大了一些,开始上学了,老家那边叔叔们也有了许多小孩需要照顾,奶奶便回了乡下,不再带我。
今年过年回老家探望爷爷奶奶,发觉奶奶已然走过了八十多个年头。每次见到我来,都像个孩童般兴奋地忆起当年带我的故事。围着炉火,伴随哔啵的声响,温暖的火光照亮她布满皱纹的脸颊,稀疏的银丝随着火舌雀跃,岁月在她的身上留下了痕迹,恰似飞鸿踏雪泥。奶奶依旧穿着之前家人买给她的棉袄,过惯了清苦平淡的日子,事事节约,每每想来,总觉得心酸。
到了这个年纪,人生似乎在做倒计时,我长大了,她却变老了。每见一次,相当于又少了一次。而这短短几年的相伴,奶奶念叨了半辈子。
曾几何时,我想念家中的老蒲扇、黑白电视、瓦房砖墙、邻里欢音,在岁月的侵蚀中,记忆也老去了。
梦里的野狗嗥月,云破树影,好似一番留不住的晚霞漫天,抓不住的袅袅青烟。
二、
人在世间空空的来,匆匆的走,蜉蝣过客矣。从别人的生命里走上一程,或短暂,或长久,终是过客,列车到站了,便要下车;目的地在前方,便要马不停蹄向前走的。可我不愿忘却,那些在我生命里留下雪泥鸿爪,弥散馨香的旅人。有时候,一瞥却是永别。
在这样宁静的夜,树枝刮着窗台,无风无月,思绪就飘到了小学时期,初见邻居婆婆的那个晴日。
那天爸爸在上班,我被锁在家中,百无聊赖,联系不到家人,又怕又烦,开始在屋子里大哭大闹,坐在后门的台阶上踢蹬大门,哭闹着。这时,一位邻居婆婆从家中散步出来,路过这儿,见我狼狈模样,便轻声问我怎么哭了,我把被锁一事告诉了婆婆,她便叫我把地址告诉她,她去公司帮我找我爸回来,我没多想就说了。她安慰我别哭,马上找我家人回来,说罢便走了。
没过多久,爸爸就真的回来了,事后还告诉我是那位邻居婆婆去找他说的。而今过去十多年,再回首那些遥远朦胧的时刻,像大海的潮汐氤氲了眼眶。
邻家婆婆一个人住,或许是子女不在身畔使她寂寞,她常常同我和其他邻居小朋友一起玩,待我们很好。夏天,会从家门口种的枇杷树打下枇杷装满篮子,分给我们吃;每次去散步我们都会甜甜地和她打招呼,她也极慈祥的回应着。
多少年了,记忆里的她模糊得只剩一个蹒跚的背影,可她慈爱的微笑,像天使降临人间,给予我人性的善良和温暖,击撞我的余生,使我无法忘怀。
当她家门前支起灵堂时,我哭了;她的子女通宵打起了麻将,笑声彻亮。
我又如何能想象,她躺在医院里最后的时光,身畔是否有儿女的陪伴?还是孤身一人,思念着已逝的老伴?在她生命之烛即将燃尽时,她会惦记什么呢?我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那样孤独又漫长的一生。
忆海中回荡着孤独的跫音,每一粒沙地里的石子,我尚且知道珍爱它,每一次日出和日落,我都舍不得忘怀,更何况,这一张张活生生的脸孔,我又如何能在记忆里抹去他们。
其实,再多的描述也已是多余,只有夜晚的风,吹来温柔的叹息。
三、
清明回老家,为逝去的亲人扫墓。
那些人中,有我未曾见过的外公。我的家中放着外公外婆的照片,黑白照片里遮不住他们年轻时的风采。那年外婆恰在大好年华,干净利落的短发,发梢微卷,圆润的脸蛋笑起来如同三月春水,温婉可人。外公当年真真是一位风度绰约的翩翩公子,留着当年时髦的“三七分”头型,削瘦的脸上,淡淡微笑着。
望着他们的照片,我总会幻想那个动荡岁月里的相爱。或许是一见钟情,又或许是日久生情,千万人中就此相遇、相爱。妈妈时常会和我说起外公外婆的故事,外婆生前原是位才女,琴棋书画,无一不晓;外公是一位人民教师,生活清贫,却喜好拉小曲,如是一听,便觉万般有趣。
顿时,便觉更亲切了,仿佛外公外婆不曾远离。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我曾在一期一席演讲里,听过这样一个故事,一位作家在广州白云机场等朋友,其间有一位老僧前来送镀金的牌子,他心知肚明老僧是骗子,便一口回绝了,却发现眼前笑眯眯的老僧长得和已逝世十多年的父亲一模一样。一个长眠台湾,一个身处岭南,人生际遇竟如此奇妙地相遇,又这样匆匆地离别。作家向那位老僧报以微笑,老僧仍一直慈祥地笑着对他说:“这位先生,您真好呀,您这个相貌真是好啊!”
你真好呀,阔别十几载,看到你在人世间过得还不错,真叫我欣慰;
你真好呀,父子一场,我始终不后悔,这一生我俩未竟的缘分。于是,化成了你周遭的旅人,出现在你面前,匆匆一瞥,千年万年,都不怕来世不会再见。
那些失去的亲人,也许并不是肉身意义的死亡,他仍继续地旅行,继续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飞行,孤独地搭飞机,漂流。然后慢慢忘了自己的前一辈子,乃至于某种量子空间的错置,突然他跟上一辈子的孩子相遇,又因为某一种波的频率,心生欢喜。
我们的一生,如同漫天纷飞的银杏叶,坐观四周整片落叶,如同生命之旅至亲至疏的过客,仿若我们已融为一体,形成一整个空洞无感性的空间。其实你只要仔细观察,就会发现每个人都孤独地在自己的那个位置旋转打圈。
我们本是孤独的个体,因为有了情感的赋予,和共同的根基,使我们血脉相连,于是,有了爱,有了关怀,有了付出,也有分离,有心痛,有不舍。最终,凡尘的喧嚣归于尘土,那些逝去的,爱着的人,就化身为千千万万个星星点点,为你指明归家的路,为你做一盏独行他方的明灯。
不如怜取眼前人。喜欢请点个爱心,么么哒四、
如今大好时光,因为死亡离我们甚远,我们更愿意自觉为爱恨纠缠,无法自拔。或许,愿陪恋人多一分,不愿陪家人逛逛街;愿陪友人四处旅行,不愿在家里与父母话话家常;愿握着手机对屏幕一端傻笑,不愿听取家人一分唠叨。
年轻的心,背负不了沉重的爱,只有在疲累厌倦时,灰头土脸折回原乡的家,才蓦然发现,母亲白了头,父亲花了眼。
你受伤时,有温暖的港湾抚慰你的灵魂;你得意时,最牵挂的人在孤独地等你回来。
外出读书、工作,短短几日相聚,而后又踏上远方的列车。异乡人躲在这飞驰的巨兽里,奔赴下一个极地,而这凶猛怪兽发出“轰隆轰隆”的叫嚣声,企图吓唬等待他归来的至亲。至亲至远,万水千山。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往而不可追者,年也;去而不可追者,亲也。
别等到春光远走,才追忆年华似水;别等到珍爱逝去,才追悔莫及。
逝去的爱的人,再也不能回到你身边;可是仍在你身畔的人,需要你的常伴。
爱,是沉甸甸的牵绊,温暖的负担。
“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仅剩归途。”
山河岁月,绵绵荒野,不如怜取眼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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