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仲舒的天人三策，第一策总共讲了三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老天跟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董仲舒说，他看《春秋》的时候，发现，只要国家“失道”了，老天就会降下灾祸，表示谴责。在这之后，如果你还不改，那老天就变本加厉，搞一些神神鬼鬼的事情来警告你。但若这样了你还是不改仍然一意孤行，那对不起，事不过三，你家的王朝就向历史说拜拜吧。
董仲舒讲由此可见老天还是喜欢君主们的，只要你们做得不是太过火，并且知错能改，就挺好。大家都是好孩子。所以只要君主们努力一点，每天按时吃药，总会萌萌哒。
按董仲舒的这一段说法来看，我们确实能体会到老天对君主的喜爱。是这么个事儿：你君主治理国家没搞好，老天却是给整个国家降灾。那即便降下再大的灾祸，君主们也不可能受什么伤害——即便受伤也肯定是最后顺位的——苦难可全是百姓们在承受！这老天也太不公平了……
在这里就又有三个问题：一，老天真的会降灾祸吗？二，出怪异警惧之，这怪异真的存在吗？三，“道”到底是个毛？怎么就算失道了？
一个一个看。
首先是灾祸问题。按董仲舒的说法，他是看《春秋》知晓的这个道理，那我们就拿《春秋》来谈灾祸。
关于历史上最明显的有警示意味的天灾，其实不是什么火山地震河水决堤，而是天文现象。而在这些天文现象中警示意味最为厚重的，则毫无疑问是日蚀。太阳是我们能够见到的天空中最强的发光体，阳为万物之始嘛。人们很早就把太阳与君王联系起来了。于是基本上人们看到日蚀就紧张，而领导们则最为紧张……当初汉朝吕后当政的时候，发生了一次日蚀，把吕后吓得不善。《史记》就记载：
己丑，日食，昼晦。太后恶之，心不乐，乃谓左右曰：“此为我也。”
——这是冲着我来的！
汉朝人读《春秋》的时候，不经意间发现了一个惊人的事实：《春秋》书中记载着弑君事件三十六起，而其中记载的日蚀事件，也刚好是三十六起！
比如《汉书·天文志》记载：
春秋二百四十二年间，日食三十六，彗星三见，夜常星不见，夜中星陨如雨者各一。当是时，祸乱辄应，周室微弱，上下交怨，弑君三十六，亡国五十二，诸侯奔走，不得保其社稷者，不可胜数。
其实不止《汉书》这么说，汉朝的几乎所有书都这么说。就拿传世的几部著名作品来举例，刘向在《说苑》里讲：
公扈子曰：……‘《春秋》之中，弑君三十六，亡国五十二。
刘安在《淮南子》里也讲：
《春秋》二百四十二年,亡国五十二,弑君三十六,采善鉏丑,以成王道,论亦博矣。
司马迁《史记·太史公自序》里也这样说：
春秋之中,弑君三十六,亡国五十二,诸侯奔走,不得保其社稷者,不可胜数。
最重要的，董仲舒在他的《春秋繁露》中也是这么说的。
于是日蚀基本上就与弑君联系起来了，这也就是老天降下灾祸对君主的警告。至少孔子是这么讲的——如果他写《春秋》真没什么遗漏的话。
然而，到底日蚀是怎么回事呢？真的跟弑君有什么不可知的关系吗？
——废话当然不可能。
其实，关于这个“三十六”的数字就有一堆争议。不过什么事儿都怕认真，给《汉书》做过注的颜师古真就把日蚀数、弑君数、亡国数全数了一遍，还一一列举了出来，说就是三十六跟五十二，没错！可到了现代，杨伯峻先生又去数了一遍，表示，除了日蚀数记载了三十六次没错，其他两个数字全不对。另外，关于这个三十六的日蚀数杨先生也提出了不同意见，因为根据现代天文学的计算，这三十六次中间有三次可能记错了，那个时间不可能发生日蚀。另外，根据现代的计算，当时在鲁国国都可见的日蚀至少有六十次，那为什么《春秋》只记了一半？
顺便一提，我自己也用word的查找替换功能搜了一下日蚀，查“日有食之”却是三十七个结果……我一个个看过去了，没发现有重复的，也不知道我读的这个版本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曹魏时张晏说《春秋》应该是一万八千字，而南宋王观国说《春秋》有一万六千五百字，同时南宋的李焘又数了一遍，说王观国少数了一千四百二十八字。我也不知道这群人的数学是不是体育老师教的，也不知道哪个对——或许都不对。我用word一数是两万一千零二字，然而word是计算标点的字符数的，而以前的书可真没有标点。
这灾祸到底是不是老天降下的警告，不管怎么说，在汉代人们确实相信是的。从汉代人普遍能数出“三十六”也能看得出来。
然而，这个说法还有另一个问题：有那么些君王，荒淫无道为乱无算，但他在任期间居然风调雨顺！这是怎么回事？
——之所以不提那种“在任期间工作非常好然而灾祸连连”的皇帝，是因为他们根本不存在。因为只要有灾祸，你基本上就已经被定性为失道之帝了，而连年灾祸的话国家肯定会出问题，你还怎么可能当好皇帝呢？
东汉有个汉明帝，其在位期间就发生了日蚀。然后这哥们儿发诏书走了个形式，讲自己治国可能有了点问题，但还是可以解决的，各位好好干，也给我提点意见。
这份诏书没什么意思，然而其中提到了两个典故：
楚庄无灾，以致戒惧；鲁哀祸大，天不降谴。
楚庄王当楚国国君的时候，天不见妖地不出孽。按理说这是好事儿啊，可楚庄王不这么看，他总觉得不对劲。终于有一天他受不了了，差人搞了个盛大的祭祀仪式向老天祈祷，问：“老天啊，您老人家别是把我给忘了吧！”
——“天其忘予欤？”
刘向在《说苑·君道》就讲，这人都能向老天求过错，就肯定不会避谏言不听。安不忘危，他这才成就楚国的霸业啊！
楚庄王的事还没什么，但鲁哀公就比较坑了。
鲁哀公是鲁国最后一任君主，并且还瞎搞，把国家治理得一塌糊涂。但奇怪的是，他个亡国之君，在位期间国家硬是连一场像样的灾祸都没有发生。
这要儒生们怎么解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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