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吃茶去

吃完晚饭，照例是拿出茶具，泡着凤凰单枞，一边吃茶一边看网上有什么新鲜事。

看到这么一则新闻：

央视网消息：近日，英国自闭男孩Ben失去他唯一的“朋友”：十几年前父亲送的绿色水杯。他拒绝喝水，一度因脱水陷入危急。Ben的父亲上网求助，终于找到中国东莞的厂家。幸运的是，模具还在仓库。厂方重启13年前生产线，将8个杯子寄给Ben，待Ben确认后，将为他免费生产足够用一生的杯子。

看网友的评论，也是有意思。

有的说，就是这么惯出病来的。

有的说，可是即使这样也不是原来的那位朋友啊。

有的说，为什么不是100个呢？然后为什么要免费呢？正常收费不是很好嘛！搞什么鬼东西！乱树立道德标准，害人嘛！

……

我想到的是张岱在《陶庵梦忆》中写的《禊泉》一文。

甲寅(1614)年夏天，张岱经过斑竹庵，喝了这里的井水，发现井水非一般的好喝，为此感到诧异。怎么个不一般法？

“磷磷有圭角……走看其色，如秋月霜空，噀天为白；又如轻岚出岫，缭松迷石，淡淡欲散。”

张岱要是活到现在，干文案的都不用干了，都比不过他。

原来，这口井就叫“禊泉”。张岱拿这禊泉的水来试茶，结果发现“茶香发”。

这下可不得了，张岱认证过的，可都是好东西。于是，坏事了。

“汲日至，或取以酿酒，或开禊泉茶馆，或瓮而卖，及馈送有司。董方伯守越，饮其水，甘之，恐不给，封锁禊泉，禊泉名日益重。”

这只是张岱自己文中的记载。而实际上，后来事态发展到，连旁边的斑竹庵也受到影响。那些被富贵人家差遣去汲取禊泉水的仆役，又跑去庵里借炊、索薪、索菜、索米，后索酒、索肉；无酒肉，就挥拳打骂。这可把僧人们坑惨了。最后僧人们没办法，把牛粪马溲投入其中，还决沟水败坏禊泉，使泉水大坏。

张岱知道后，又派人去修。修好后，僧人又坏之。又修，又坏之。最后，禊泉真就坏了，没法喝了。

但是呢，有的人喝了之后，知道泉水坏了，也有的人喝了之后，不知道泉水坏了，仍然去拿挑水喝。还有的人是明知道泉水坏了，可是没有别的泉水替代，只能还是来这里挑水喝。

禊泉水这事，还得结合张岱的另一篇文章《兰雪茶》来思考。

本来，张岱的家乡有一名茶，叫做“日铸雪芽”。这茶在宋代的时候就被选为贡品，有“越州日铸茶，江南第一”的美誉。但是，到了明代，安徽的松萝茶因制法先进，在市场上迅速崛起，把“江南第一”的日铸雪芽压下去了。

有张岱这这么能折腾的人，怎么会眼睁睁看着自己家乡的茶被比下去。张岱就和他三叔张炳芳一起琢磨，改革制茶技法，将“日铸雪芽”进化成了“兰雪茶”。他俩还发现，用禊泉水来泡兰雪茶，再加点茉莉，最能带出茶叶的香气。

自张岱叔侄推出“兰雪茶”，不到五年的时间，兰雪茶就称雄茶市，一时间，茶饮者把品兰雪茶视为一种身份和时尚。而原先的松萝茶，就这么被张岱的兰雪茶给打压下去，最后不得不也改名为兰雪茶来卖（越之好事者不食松萝，止食兰雪。兰雪则食，以松萝而纂兰雪者亦食，盖松萝贬声价俯就兰雪，从俗也。乃近日徽歙间松萝亦名兰雪，向以松萝名者，封面系换，则又奇矣。）。

有人说，这是张岱喝茶的游戏主义。而张岱则戏谑地称自己为“茶淫桔虐”。可是他就这么不经意地，“毁”了禊泉水，“毁”了松萝茶。你说张岱有没有错呢？

张岱有什么错呢，爱茶的人不可能怪他，爱他还恐被他嫌弃呢。

而在张岱的《闵老子茶》一文中，我们就可以看到张岱对茶、对水，是具有多么高的鉴赏能力。

张岱听挚友周墨农说起南京的闵汶水是茶道高手，能闻茶识茶，看水识水，你一定要去拜访他。张岱就专程去了。

去到，先被闵汶水故意晾了半天。可是张岱执着啊，就在那等着不走。汶水老人那个高兴啊，就开始煮茶给张岱喝，一边煮茶就一边在那试探张岱。结果张岱就是牛啊，既说出了茶的种类，也说出了水的特点。

于是，汶水大笑曰：“予年七十，精赏鉴者，无客比。”遂定交。

而实际上，张岱在写此文前，就已断定自己能够与闵汶水成为好友。

他的挚友周墨农曾担心脾气倔强的汶水老人不鸟张岱，特意在张岱去之前嘱咐他：“你去拜访，记得说是我周墨农的挚友，不然的话，对方怕是不理睬你。”而张岱却很淡然，他说：“闵老善烹茶我善品鉴，我与他定然一见如故。”

真是不服他不行。

我又想起前段时间，我在单位上班，看到一老同事在那用大水壶泡茶喝，我就跟他说，你这样泡茶，泡出来的茶水，既伤身，又不好喝，我送你一紫砂壶，你用紫砂壶泡着喝吧。老同事对我道了谢，收下了我的好意。

谁知道过了些时日，我又发现，他还是照旧用大水壶泡茶喝。我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他觉得用大水壶喝茶才自在，我又何必强求他像我一样喝茶。

林曦写“喝茶的自在”，提到她十一二岁时去学茶道，有一次在茶会上，她演客人，坐那等茶喝。她很渴，却只能耐心坐着等主人把那套规定动作演完才能喝茶。好不容易，套路终于结束了，她刚打算喝茶，主人却突然说，“你等一下！你等一下！”  她就在想是不是漏掉了什么，而主人又说，“我还有一句话没有说”，“请用茶。” 她当时几乎不能忍住要笑出来，一直咬着嘴。

喝茶喝成套路，还不如不喝。

我是潮汕人，打小就跟着家人“吃茶”。我们吃的茶，是工夫茶。工夫茶其实也有很多套路，不过在民间，套路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主人和客人吃茶吃得舒畅。

林曦说喝茶“最后还是要回到茶本身的滋味”，我举双手双脚同意。

且吃茶去，其他都是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