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老婆跟一个袍带小生跑了。他一个人拉扯着女儿。一个木匠。村子所有人家的凳子、桌子、擀面杖、脸盆架子、案板、捣蒜的蒜泥棒还有睡觉的木床几乎都是他做的。
他手工精细,做出来家伙又耐用。做完活,就让主家看着给钱。说看着给,总是不会少的,因为每一个物件的用处、价值不用细致掂量就跟上过算盘似的,差不离。他绝不会偷工减料,主家提供的木料剩余了些,他会看情况另作一些小物价,看情况是看主家的情况。主家有一个爱看戏的老人,他就做一个小板凳,带靠背;主家有一个姑娘,他就做一椭圆形镜子,还会用毛笔勾勒一株梅花或兰花来,像模像样的。这些小东西是不另收钱的。
他什么都能做,什么都能做得细致,做得让人满意,除了棺材。棺材他是千万不做的,用他的话说不吉利,家里还有一个闺女呢!闺女是他的命根子,每当提起他那闺女的时候,无神的眼睛里就会泛出耀眼的光,就像太阳光打在硬石头上。村里的女娃很少读书的,学堂里就两个女娃,一个是村长家的大姑娘,一个就是他家的闺女。
她是一个寡妇,带着两个男娃。她靠养鸡来贴补家用,家里养了好多鸡。公鸡长成后是要在集市上卖掉的。母鸡是用来下蛋的,而鸡蛋也都要在集市上卖掉的。她家很少吃鸡蛋,只在两个孩子过生日才会用煮两个清水蛋。
村里养鸡人家的院子总有几摊鸡屎,几把鸡毛。她家的院子却始终干干净净的。她是一个干净的女人。头发一丝不乱地绾在脑后,衣服总穿得妥帖细致。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她却清白的很。村里的单身汉不是没惦念过她,只是不敢经举妄动,她正经得不容侵犯。再说,两个孩子,拖油瓶一双,后爹是好当的吗?
他家院墙西边紧挨她家院墙的东边,他们是邻居。两家的院墙高而深。孤男寡女要避嫌,自然很少来往。可还是会有一些联系,太阳每天照进他家院子之后就会照到她家的院子之外,他家的丝瓜蔓子总是在纠结缠绵地绕来绕去之后爬上她家的东墙,她家的葡萄藤总是纠结缠绵地绕来绕去之后爬上他家的西墙。还有她家的桂花树,风一吹,浓浓的香就暗暗地飘到他家院子里了,好闻得很。
村里总有一些多事的人,李家的媳妇看到他们墙头上纠缠在一起的丝瓜蔓字和葡萄藤猛拍一下大腿,跟赵家的媳妇开玩笑说,木匠和寡妇干脆把墙一拆,搭伙过日子算了。不是说穷帮穷,富帮富,光棍帮寡妇吗?这话赵家的媳妇觉得挺有意思,就又跟张家的媳妇说了。后来,朱家的媳妇知道了这话,朱家的婆婆知道了这话,王家的婆婆也知道了,最后全村人都知道了!木匠知道了!寡妇知道了!知道了,就别扭了,比从前更别扭了。她看着从他家爬来的丝瓜秧子别扭,她看着院子里的乱爬的葡萄藤别扭……命里的事能改吗?活该!砍了!她从厨屋里拿出菜刀,狠命地朝着小孩手腕粗的葡萄树干乱砍一气,还没砍断,她忽然无力地蹲坐在地上,嘤嘤地哭了起来。
他呢,他没听到葡萄藤落地的声音,没听到她嘤嘤的哭。他那天喝了很多酒,他从不喝酒的,不胜酒力,很容易就醉了。 醉了好受,倒头就睡。
那晚的月亮,明晃晃的,但不圆,少了一个小块,像是被一个粗心人咬了一口便被遗落在餐桌上的烧饼。让村里的大黄狗看得更饥饿,让寂寞的人看到后更加寂寞。寂寞,哪个光棍寡妇不寂寞呢?可命里的事能改吗?活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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