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盒里的一粒米

食堂喊开饭的时候，我正在写一首关于秋凉的诗——青蛙和蟋蟀也被搬出来，替我在文字里悲鸣。

下楼，胡乱的盛一勺半米饭，几样炒菜也统统的灌倒在餐盒里。

回到楼上办公室，关门，打开电脑……呕，网络出了问题，无法登录。

随手抓过一本书，抖到折页处，展开。是一篇村上春树的小短文，记述他感知青春不在那一刻的震惊和无奈。

左手擎着书，斜立在一尺远的眼前。

眼睛直直的盯着书，每行字读的很慢。

右手的筷子撅着饭菜的混合物，填进嘴里。

嘴里机械的嚼着，确定没有沙粒后吞掉。

脑子里想，窗外的秋凉是我现在的人生吗？

然后，左手翻一下书页；眼睛撩一下剩的半杯凉茶；右手撴齐一下筷子；舌头剔一下牙缝里的菜叶；脑子想一下作者的创作动机……

如此一下又一下的循环，再循环。我就放下书，站起来了。

看看窗外，车流在雨水的幕帐里走走停停。

我走向洗手盆，我是想冲洗一下餐盒。餐盒里空了，像收割后的盆地。

我想回忆一下中午都吃了什么？好像是忘了！只有舌侧的味蕾好像还能提示我有一点青椒的微辣和羊肉片的膻。

吃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没有了饥饿的感觉——我常对午餐这么定义。

我还在琢磨村上春树为什么每天要写四千多字时候，无意中发现餐盒边上有一粒米饭。白白净净的，像最后一只天鹅站在湖水边。

我竟呆呆的就盯着这颗饭米粒有两分钟，好像两分钟很漫长——

我想到这是一颗大米饭粒。我小时候最想吃的就是大米饭，有的地方叫白米饭。无论怎样都是稻米饭。可是，给我印象最深的不是吃了几次大米饭的快乐！而是长期吃小米，高粱和玉米面大饼子的腻烦！

后来，家里分了不到一亩的水田。我爸侍弄水稻极其精心，一个中学老师把庄家摆弄的比干了几十年农活的庄稼人还要丰产。我常常回忆起他在田间劳作的样子，汗水冲出黑发在脸颊上肆意的流淌……尤其他会在收割后的稻田里一遍一遍走过，捡拾每一颗可能被遗落的稻穗。爸有些胖，可是他会一次次弯下腰，忘记他凸起的肚子。

我有那么一刻是恍惚的，我突然觉得这粒米饭，就是我爸当年捡起的那一穗稻谷上的一粒。

它还保留着我爸手里的温度，甚至还沾着我爸汗水的味道！

为什么，只有这一粒米留在了餐盒边？它要给我怎样的提示和领悟？

没有人告诉我，那颗白亮亮的饭米粒像什么？像清晨的启明星？像暗夜的萤火虫？像山洞里的火把？像海上的航标灯？或者像一方晶莹的宝石——篆刻着“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警语？

我还是在窗外的一声惊雷里，找回了胡思乱想的自己。我对自己说“一粒米而已嘛！”

可是，我怎么也没有勇气把餐盒放到打开的水龙头底下。那一粒米，断然不会在瀑布一样的冲击下继续停留，停留在我目光可视的地方，我幻想的盆地或者湖边。

我还是轻轻捏了那一粒米放在嘴里的，在门牙间感受它的硬度，在舌尖体会它的香糯，在回忆里升起故乡的炊烟……

一粒米，只有这一粒米，仿佛才是我真正的午餐，真正的美味，真正的饱腹，真正的享受！

窗外，雨盛大起来，似乎是谁的掌声和呐喊！而我分明觉得那是无数的米粒从天际倾泻而下。我也分明看到很多逝去的亲人的笑脸……他们走过1946年的苦难，正欢呼着走到2018年的富足中来。

我很满足于这一粒米给我的思考，我很感谢这一粒米给我的心灵慰藉……

我愉快的清洗了餐盒和筷子。我用五片餐巾纸擦干了餐盒上的水渍。

当我打开办公桌最下面的抽屉，弯腰要放进餐盒的时候。我惊呆了——

在我刚刚坐过的椅子前，在我办公桌的下面，有一坨聚集在一起的白晶晶的饭米粒！——那一定是我刚才填饭的时候漏掉的！

我的难过和自责像洪水一样漫过——直到我的心里装不下——直到我泪水奔流……

图片拍自于我思念的小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