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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块画布,最普通的画布。
自从被遗弃以来,我一直与风相伴,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他带我跨过河流山川,看万花盛开,听万物之声。
可是,这样的日子厌倦了,我选择了离开。
我躺在草地里休息,被一名叫作柯蓝的画家捡回家。他将我洗干净,挂在春日的阳光下,待我干爽如初后给我上好底子。
我舒服地享受着他带来的安稳与舒适,我不用再随风漂泊。只是他将我收拾好后,却用四颗钉子将我禁锢在画板上。
一开始我很抗拒,挣扎着要离开。只是他总能安抚我的情绪,低低浅浅地哄着我,用他温柔的手掌一遍又一遍抚平我的褶皱,将我躁动的心归于平静。
“我会让你成为最完美的作品!”
他轻声承诺着。
作品吗?这是我自出生以来就被灌输的思想,是我们每一块画布都追求的宿命。我停止了挣扎,他的温柔让我沉沦,还有那厚重的诺言,胜过千言万语。我沦陷了,彻底断了与风求救的念头。
柯蓝背着他的背包,带着我辗辗转转,来到了一处翠绿青葱的湖边,将我放下。
柯蓝开始倒腾他的颜料,将它们摆在我的眼前,在我的身上勾勾画画。我似乎有些累了,也或许是心安了,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突然,我在睡梦中惊醒。柯蓝正围在我的身边,笑到失狂,眼泪糊满了他的脸颊,却全然不知。
“成了,成了,小布,我终于画好了,真美啊!”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翠翠葱葱,是春天的颜色,也是我喜欢的颜色。
只是湖面停着一艘孤单的小船,旁边立着一栋简陋的房子,不免让人觉得有些凄清。我见过的美景数不胜数,我身上的这个,在我的眼里普通至极。我不明白他为何这般着迷。
突然,一阵疯魔的哭声将我的思绪拉回来。我抬头看见满是泪痕的柯蓝。他颤抖地抚摸着我,轻声低喃:“为什么你要离开我?”
他跌坐在地上,给我讲起了他与她的故事。原来画里的地方是他们相约举办婚礼的地方,只是最终她还是忍受不了柯蓝的贫穷与无名,离开了。原本在学校里就相识的他们,一起相约着成为画家,一起步入婚姻的殿堂。可是,两个人为了追梦花光了所有的积蓄,还是籍籍无名。她忍受不了身边人的冷眼与嘲笑,放弃了画画,找了一份体面的工作,开始来劝说他放弃。
那是他爱到骨子里的画画啊,他没有办法放弃。最终她在家里人的安排下结了婚,他在那一天烂醉如泥,一个人哭昏在床上。自那以后,他发现他画不出来画了,眼中的色彩淡了,脑里的画面怎么也拼凑不起来。
柯蓝哭累了,倚在我旁边睡着了。我并没有觉得柯蓝心里的她的选择有什么错,仅仅只是喜欢,是没有办法支撑起来生活的。若前路茫茫,看不到边际,那么坚持下去的意义又是什么?
我想起了风,他说他可以带我看遍世间芳华,感受世间美好。他做到了,只是,他没有办法给我一个家。他说他是没有办法停留在一个地方,漂泊是他的宿命。我没有办法接受这样的宿命,所以选择了离开。
我苦笑一声,不去想曾经,现在我只想好好地做一幅画,陪在柯蓝身边。
万万没想到的是,柯蓝将我送了出去。“对不起,我只是不想在她的世界里消失得干干净净,哪怕一点点,我也想在她的心里留下印记。”他转身离开,头也没回。
我被抛弃了,心里有些愤愤的,想要冲过去质问他。可是只一瞬,我就放弃了。为了自己所认为的理由,我不是也抛弃了风吗?我又有什么资格去质问柯蓝呢?
拆开包裹的那一刻,我见到了他日思夜想的女子。看到我的时候,她眼里布满震惊。慢慢地眼眶里布满了泪水,她在我面前抽抽搭搭地呜咽着,托着我的手,也开始了颤抖。
“怎么了?是谁送的生日礼物吗?”
许是听见了动静,一个男人从屋里走了出来,声音里透着刚睡醒时的迷糊。
“没事,一个同学送来的礼物,有些怀念而已。”
她迅速擦了擦眼泪,深吸口气,调整好情绪,将我锁进了一个柜子里。
我在柜子里看到了一些画具,它们已经布满灰尘,细看的话,便知道它们和柯蓝用的画具一样。
柜子里没有光线,昏昏暗暗的生活让我渐渐麻痹,偶尔能听见孩子的哭闹声,还有她轻声的哄睡声,当然,还有他们争吵的声音。
在这里待久了,我知道了许多事。
她为了孩子,辞职了,全职在家带娃。孩子会哭会闹,她有时候会崩溃地大哭。他有时候总回来得很晚,还一身酒气。偶尔还会砸烂一些家具,将孩子惊醒,哇哇大哭。这时候她却出奇的冷静,面对他的醉言醉语沉默不语。等将人安置好,收拾地上杂乱的碎屑时,她才崩溃大哭。
我的心里生不出半分怜悯,这不是她自己选择的生活吗?
听到他们要搬家的消息,我心里还是很高兴的,终于可以重见天日,心里便多了几分期待。可是等啊等,我从听见他们忙忙碌碌地搬东西声,到四周寂静无声。才意识到,我和这些画具,再一次被抛弃了。
我突然想哭,想念有风在的日子,可是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就该承受着这些,和她一样。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道光打了进来,我被这个屋的新主人拿了出来,其它的画具都被清理了。
正当我暗暗庆幸自己还有些许价值时,我被裹了起来,装进四周密不透风的画筒里。随后卖到一个黑市里,这里我见到了许许多多的画作,一一挂在墙上,等着买主的出现。
只过了几天,我就被买走了。
新主人只是淡淡地瞥了我一眼,随后在我的身上烙下他的印记,便将我挂在他的展厅上。展厅上每天都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大家在我面前抬头仰望,眼里全是称赞与仰慕,话里行间也都是夸赞之词。我从未有过这般众星捧月的优越感。渐渐地,我爱上了这里。这里有我想要的名与利,有我一直在追逐的东西。
日子每天都过得一样,在这宽敞的展厅上,我感受着人们的吹捧夸赞,却感受不到外面的四时更替。一批又一批的参观者来了又去,去了又来,我却愈发感受不到那种由衷的喜爱。他们每天一样的言语让我渐渐麻木。我听到过他们背后的声音,他们喜欢的并不是我,而是烙在我身上的名字。而且他们每日坚持不懈地来参观,大多都是有求于我的新主人。
“妈妈,为什么这幅画也可以展示出来,我感觉它很普通啊。”我寻着声音望去,一个大约10来岁的小男孩,悄悄和他妈妈说着。他母亲惊恐地捂住他的嘴,害怕由别人听了去。“有些话不能乱说,你只管看就行了,爸爸还在里边和人谈事呢,别被你搞砸了!”他妈妈嗔怪道。
我笑了,发现这些人们啊,活得还不如一个小孩子。我也想装作不知道,昧着良心承认自己的优秀,可是在这里待久了才发现,这般做没有任何意义,我并不快乐。
我有些厌倦了这样的日子。大家怀揣着一颗假意逢迎的心,在我面前说着一堆言不由衷的话,常常让我觉得恶心。我更加怀念起了和风在一起的日子。
我想要挣脱画框的禁锢,逃离这里。可是没有了风,我也没了飞翔的力量。我开始轻声呼唤风,我知道,他无处不在,只是我不确定,他是否还记得我。
有些意外,风很快就出现在我的面前。只是,风变得有些寡言,不爱说话,飘飘忽忽地,没有回应。我叹了叹气,“可以带我走吗?我想离开这里。”现在我只剩下风可以依靠了,虽然过往很不堪,但我不能放弃这棵救命稻草。
风有些震惊,他曾经找过我,要带我离开,只是被我拒绝了。“我累了,想念有你在的日子,想念外面万物芳华,想念自由。”我定定地望着风,想要让他明白我的决心。随即,风笑了。他似乎许久没有这么快活了,呼啦呼啦地刮着,将周围的东西刮落一地。随即,他用尽所有力气,将我刮落。哐当一声巨响,画框碎裂一地,我感受到了久违的空气,那是自由的气息。
风趁乱将我带离了这个禁锢我许久的地方,最终我们都累了,停歇在一片草地上。我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想要将这自由美好的气吸入我的身体,为我洗涤那污秽的灵魂。竟是春天了,四周是我最喜欢的绿,那翠翠葱葱的生命力,让人不由得热泪盈眶,这般活着,才是归宿。可惜我明白得有些晚了。
天空下起了细雨,小草们都冒出了头,吮吸着这春天的馈赠,长得更加旺盛。我躺在上面,任由春雨打湿。我欢愉地接纳着这洗礼,为我褪去本不属于我的色彩。
我本就只是一块普通的画布啊!
我和风像最初那样,相依相伴,踏遍万里河山,感受世间美好。
多么幸运,风还是那个风。多么幸运,在我回头的时候,风依旧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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