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七喜
【7】
天刚蒙蒙亮,肖梅就翻身起床,收拾好床铺,赶去厨房,没想到,程母已经炖上了稀饭。见肖梅不知所措,便指着院中的木盆,“昨天换洗的衣服,你如果没事,便洗了吧。”
肖梅挽起袖子,从水桶中舀了几勺清水,很快洗起来。没一会,程母也出来,端了小凳子坐在肖梅旁边收拾蔬菜。
“睡的好吗?”程母问道。
“挺好的···”肖梅想了想,“不过,夜里听到有人弹琴。”
“那是你··公公在弹古琴。”程母改了口,肖梅脸红一下。
“古琴?怪好听的。”
“祖上传下来的,有些年头了。”
“家里只有··公公会弹古琴吗?”
“年轻人学这个干嘛。”程母语气中颇有不满,将收拾好的菜端进厨房。
肖梅觉出异样,不敢再问。
山里雨来得急,临中午时,噼里啪啦雨点拍下来,屋檐上很快密集一片。肖梅慌慌跑去院子收衣服,才收了两件,大门向里推开,冲进来一个人,脸上尽是水,忙不迭地拍着衣服。
来人余光扫到肖梅,似乎知道她是谁,停下手上的动作,对她点点头。
肖梅这才反应过来,赶快把剩下的衣服收好,跑回厅堂,那个人也跟着跑进来。
“你回来了。”程母从东厢房迎出来,又回头向里说道,“儿子回来了。”
原来这就是程半云,肖梅不由多打量他几眼。眉眼很像程父,神态的严肃又像程母,反正是个极普通的男人,跟照片上差别不大。
程父缓缓地从厢房出来,既无喜悦,也不问话。
程半云已经换了干净衣服,正在同程母说话,肖梅也正式见过,两人乍一见面,反倒没什么说的。
“半云回来,就不走了。”程母看着程父,似在替儿子求情。
“嗯,”程父脸色好一些,“那就定个日子吧。”
“这么急吗?”程半云脱口而出。
“不孝有三,你还知道自己混了多久了?”程父勃然生气,声音提高八度。
程半云不再说话,垂下头。
肖梅旁观,不敢作声,但见程半云似乎不太愿意这个婚姻,悲从心来,自己千里投奔于此,而今却是毫无退路。
“就这天吧。”程母翻开日历,指着一周后的日子,红字标着宜嫁娶。
大家都默许了。
“替半云把行李拿回房间。”程母看着肖梅。
肖梅暗自悲伤,又盼着婚后能与程半云慢慢和谐起来。把行李包提进西厢房,兀自在床边坐下发呆。程半云进来,她都没有发觉。
“给你的。”一双手伸进肖梅的视线,她反应过来,看着面前锦绣花簇的小纸盒,接过。
打开看,是一块丝质手帕,藕色,白线勾着花边。“谢谢啊。”肖梅抬眼,对程半云微笑一下。
“你怎么会愿意····嫁来这么偏远的地方。”程半云蹲下收拾行李。
“家里的安排。”肖梅声音低下去,心想,你不也是。
程半云手上的动作停了几秒,似有什么话想说,最终还是没说。
“我在重庆做事,呆了几年。”
“重庆,好玩吗?”
“好玩,大城市,比这里好····我弟弟也在重庆,不过他在读书。”
是了,程半云还有一个弟弟程半清,肖梅想到。
“你在重庆做什么事?”
“在商行里学做贸易,跟美国人打交道。”
肖梅有点崇拜眼前的这个人了,母亲说的对,男人不看长相,还得看本事。
“你读过书吗?”程半云突然问道。
“识一点字。”
“那你能看懂这个吗?”他递过来一卷手稿,肖梅轻轻展开,上面密密写着一些字,有的字认得,但大部分都不认得,还给程半云,“这是什么?”
“古琴琴谱。”程半云接过去,仔细抚着上面的字。
“你也会弹?”肖梅脱口而出。
“你听过?”
“你父亲···夜里弹过。”
“啊,是的。”程半云垂下眼,不再说话,将琴谱重新卷好,收纳。
屋里的空气令肖梅有点心乱,她敏感地察觉到这一家子对古琴的态度各自隐晦。究竟是什么,她不知道,程家人也不提,仿佛这是他们的禁忌,否则老爷子为什么只在夜里弹起,而程母提到古琴似有怨嗔,程半云也不愿意多讲呢。
程半云和肖梅的婚礼如期举行,程家请来承办婚宴的厨师,镇上就那么二、三十家人,流水席吃了三天。其间,程半清也回来了,呆了一天又很快离开,说是考试在即。肖梅没来及打量程半清,看轮廓两人却不是特别相像。
三天后,镇上又恢复宁静。一场婚宴的嘉年华像是龙溪河的涨潮,喧腾一番,又突然偃旗息鼓。人们在路上相遇,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婚葬嫁娶像被鞋底磨平的青石板,在小镇人的心里很难长久波澜。
新婚一周后,程母同肖梅在厨房做饭,不时偷眼看她。肖梅发现了,借舀水的机会,自顾自说,“这几天半云睡得都晚,我瞧大概是在用功学习。”
“他学什么?”程母问道。
“好像在翻几本古琴的谱子,说是要重新整理。”
程母沉默了一会,“老爷子怕他碰琴,特意打发他出去学生意。”
“为什么?”肖梅停下手的事。
“半云的爷爷学琴入魔,跑到后山洞里居住,老死了都没人知道,尸骨摊了一地,还是被打柴的人无意发现。”
“啊···”肖梅吓坏了,“有这样的事。”
“我看,你们还是得抓紧要个孩子。”程母别有意味地看了肖梅一眼。
晚上,程半云又在翻弄琴谱,肖梅蹭到身边,把白天程母说的事情复述了一遍,问他,“你知道这件事吗?”
“荒唐。”程半云不屑一顾。
其实肖梅说这件事不是为了求证,重点是程母的后半句。程半云和她尚未行夫妻之实,肖梅羞于主动,但内心是惶恐的,猜测他是不是在重庆已有恋人,迫于家里压力才不得不回来结婚。她甚至想到,实在不行,只有离婚成全他,也放过自己。
程半云始终坐在书桌前,头也不回。肖梅只好自己躺着,不觉泪下,哭了一会,正迷迷糊糊地要睡去,忽然听见程半云一边轻哼,一边在桌上用指节扣出音律。
“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今曰何曰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肖梅的眼前出现龙溪河绿波盈盈的水域,船只往来,人们从布满青苔的古河沿踏级而上,商贾热闹。浅滩处,蛙声起伏,水田依河而建,日照摇金,月笼流银。在如此春光摇曳之时,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却有说不出的哀愁和百转低回的心思。
“真好听。”她轻声说道。
那边音律戛然而止,程半云怔了一会,合上琴谱,慢慢走来床边。肖梅还沉浸在思绪中,面色微红,眼波幽幽,“今天,你母亲说,要我们早一点要个孩子····”她终于说了出来。
程半云想了想,也似被肖梅所感染,眼中的犹疑不定渐渐澄静下来。
“好。”他说。
······
夏夜漫长,却从未这般令人越陷越深过。雨落下来,叮叮咚咚,把时间拉向远方。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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