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18岁以前,我对于母亲这两个字是完全没有印象的,她只限于一个每年过年会在家待几天的陌生女人,穿着崭新的衣服,温和的让我们叫她妈妈。
我们家一共有六口人,奶奶,爸爸妈妈,还有弟弟妹妹,我和弟弟妹妹从小是跟着父亲和奶奶长大的,而那时父亲也多半不在家,所以一直相伴的唯有奶奶。
纵然是我们对母亲的印象如此不深,但是我们还是期望过年,这时候她会回来,给我们带很多漂亮的衣服,以及从没有见过的零食,你知道,这些花花绿绿包装的零食在当时的小山村里是多么的让人艳羡。
小时候,她每次离开的时候我和弟弟妹妹必定是要抱着她大哭的,拉扯着不让她走,可是每次的结果都是我们被父亲骂一顿,而她还是要走的。每次天还没有亮,她就拿着包出发了,因为我们还要走很远去坐车。父亲去送她,而我和弟弟妹妹在后面跟着,漆黑的小路上,手电发出微弱的光,而我拉着弟弟妹妹的手,一步一步的跟着,眼中是流不完的泪水。
车启动的时候,我们大哭着跟着车跑,喊着她的名字,那时候恍然觉得她一走就再也不会回来了,可是她还是每年都回来,只是我们的态度变了,从以前的嚎啕大哭,到后来的默默无语,到后来的完全淡漠。
就这样我们一年年长大,而母亲则在我们的生活中越走越远,但是她却越来越依赖我们,经常问我们为什么不和她说话了,而我们回她的只是一个冷漠的背影。
母亲是个强势的女人,她年轻的时候因为嘴大而嫁得晚,她的小姐妹都一个个有了孩子,而她仍然是单身一人,我们那里有一句话叫“男嘴大吃四方,女嘴大吃家当”,在那个贫困的年月里是没有多少人的家里有家当的,所以纵然年轻的母亲是漂亮的,但还是鲜有人上门说媒。更重要的是母亲从小就有自己的梦想,做一个裁缝,因为她当时觉得裁缝是当时最吃香的,可以给予家里人好的生活,而这个想法在当时思想封闭的村子里不过是一个荒唐的笑话,在当时饥寒的岁月里人们认为女孩子只要在家洗衣做饭,照顾好孩子就行,理想算什么?能当饭吃吗?
当时,年轻气盛的母亲放出豪言,只要是谁能给她买一台缝纫机,她就嫁。话说出没多久,就有一个精壮的男子扛着一台缝纫机上门了,这就是我的父亲,母亲毫无疑问的嫁给了他。
只是父亲家当时比她家还穷,为此她嫁过来之后还是不开心,表姐妹的取笑以及同学的异样眼光又一次让她受不了,于是在弟弟妹妹一岁时,她跟随当时南下打工的大军去了寸土寸金的深圳,开始了打工生涯。
时光慢慢的流过,不久我也升入初中,青春期的叛逆毫不掩饰的暴露出来,那时候农村也通了公用电话,她经常会给我打电话,但是每次都是不欢而散,我常常在电话指责她当年的行为,言语极尽恶毒。
她由此更加担心,每次打电话给我都是小心翼翼,可是这只能让我更加烦躁。我听当时同时在那边的小姑说,她经常被我气哭。我心里于心不忍,但是下次还是忍不住要发脾气。其实她不知道的是,那时的我心里脆弱,渴望别人的关心,却又强硬的不想表达,只是以这种极端的方式来吸引她的关注。
于是我与她的这场“战争”一直从初中持续到高中毕业。高中毕业那年,我18岁了。
18岁这年我被她从老家接到了那个传说中的城市,那里霓虹灯整晚的亮着,璀璨夺目。她问我,“深圳好看吗?”我心里说了100遍好看,可是嘴上却假装不屑的说,“有什么好看的?”直到这时我还是喜欢和她闹别扭。
到了她住的地方,才发现她并不是在灯红酒绿的深圳中心,她是深圳的边缘人,房子仅仅只有老家房间那么大一块地方,终日不见阳光,必须整天开灯,常年潮湿阴冷。她向我抱怨,“别看这么小,一个月租金还要400多呢!”我心里开始心疼她,但丝毫说不出安慰的话。
知道我来后,在深圳的亲戚们都来看我,和我亲昵的说着话,她就在旁边看着我呵呵的笑,有时,她去忙别的事了,我就和亲戚们聊聊天,直到这时我才知道了她的许多事。
她初到深圳的时候,身无分文,只能坐在她下车的地方的树下,两天后才被一个好心人领回去当保姆,没有工资,只是包吃住,她就这样做了一年多以后,又找了一个饭店上班,每天不停的洗盘子,端菜,一个月却也只有300元左右的工资,虽然少,但是她拿在手上笑呵呵的,她觉得终于可以挣到钱了,第二天,她就一分不剩的汇了回来。
后来慢慢的对周围的环境熟悉了,她就开始去找制衣厂上班,她还是没有忘记当初自己的理想,要成为一名优秀的裁缝。
在我去深圳的时候她已经成为某制衣厂的管理人员,工资较以前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可是她依然节俭如初。
那时候,她已经在深圳待了12年了,12年里,她从来没有买过水果,甚至在炎热的夏季都舍不得为自己买一个西瓜,平时的饭菜也只是白开水加馒头。
有一天,我给她收拾衣柜的时候发现她的衣服总共不超过10件,可我明明记得她每年过年都服装靓丽。后来有一次,我翻看家里的相册,才发现她每年过年都穿着同样的衣服。以前年纪小记不住,后来对她有怨气,不曾注意她的服饰。
那一次我才知道,她每年过年在家穿的那两件是所有衣服里最好的,她每次都舍不得穿,都叠得整整齐齐放在箱子里,只有过年的时候才拿出来。
那时,她才告诉我,为了能穿上这两件衣服,她一直不敢多吃,怕胖了就穿不进去,又要花钱买新衣服。其实,我知道,那样的伙食就算是吃很多也不会长胖的。
这时候我才真正的了解她,这个好强的女人,这个一心为家庭的女人,这个我曾经认为“狠心”的女人。
她明明爱美爱的要命,想做裁缝虽说是为了理想,其实也是想着自己有漂亮衣服可以穿。所以在外辗转多年,还是去了服装厂,可是做衣服的她自己却没有多少衣服。多么讽刺的现实,可这现实之下又是她对孩子多么深沉的爱啊!
她就这样用她并不宽阔的肩膀挑起了我们家的经济大梁,让我们在她羽翼的保护下健康的成长着。
从那以后我们的关系慢慢好起来,就像这十多年来从没分开过一样,虽然有时候也会拌嘴,但我冷静下来会立马认错,因为我开始明白她,她虽然有着铜筋铁骨的躯壳,但是却有着一颗柔弱易伤的心。
现在,我已经24岁了,她也实现了年轻时的梦想开了一间制衣店,有时候我们会坐在一起聊起往事,她每次都会说我小时候的事,因为她记忆里只有我的小时候,她总是感叹,“哎,没想到你们一下都长大了,很不习惯。”
我就在旁边环着她的手臂呵呵笑,一如当年她看着我,“不管我长多大,都是您的女儿。”
这一刻,我觉得有母亲真好,如若有梦,只愿母亲一生平安,来生,我还要做她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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