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世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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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大少来喽，傻大少来喽……”城东陋巷，一群小乞丐簇拥着一个衣着华丽、呆头呆脑的年轻人，兴奋地喊着。小乞丐们拿出各种各样的石头，和年轻人交换糖果、糕点。

“快跑，官差来了！”傻大少尖着嗓门，弓着身子作势向前跑，好像四周都是官差。完成交换的小乞丐们一哄而散。

一个衣着朴素的清秀女孩走过来，摊开白皙的手掌，“傻大少，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掌心是一块色彩斑斓的圆形石头，光泽亮丽，圆润冰凉。傻大少拿起石头，左看看右看看，发出“啧啧”的惊叹声，像是看到了稀世珍宝。

“你用什么和我交换呢？”女孩眨了眨眼睛。

“给！”傻大少从袖袋中掏出一个玉坠，塞到女孩手中，食指在唇边一嘘，傻头傻脑地左顾右盼，“这是我们的秘密，可不能说出去。”

“好，一言为定！”女孩微微一笑，左颊露出好看的酒窝。

“嘿嘿！”傻大少澄净的眼睛里泛着憨憨的笑意。

“我得去给我娘抓药了，明天再找你玩。”女孩略带歉意地说。

傻大少一脸失望，“那你明天一定要来，拉勾！”

女孩伸出小指和他勾了一下，摆了摆手。傻大少呆呆地望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巷子里，很久才离开。

女孩到当铺把玉坠当了，去百草堂抓了药，回到她简陋的家。她把当票放在空无一物的梳妆台上，拿一只旧盒子压住。取一副药煎了，端进房间送给母亲。

“你又去骗郭家少爷了？”老妇人撑着床沿坐起来，望着那碗药，叹了口气。

“娘，我也没办法。我上次偷东西被人抓住，挨了一顿打，我再也不敢了。”女孩低着头，红了脸。

“飞飞，都是娘拖累你。”

“娘，您别这么说。我欠郭家少爷的，我会想办法还。飞飞谨记娘的教导，不会做有愧良心的事。”

飞飞坐到梳妆台前，望着铜镜里那个稚弱的女孩，两行珠泪从眼角滑落。突然，她的目光落到旧盒子上，惊得跳起来。

旧盒子压着的当票不翼而飞，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郭府。

玄衣少年将玉坠递给傻大少，“给你赎回来了。你直接给她银票不就得了，何必这么麻烦。”

“叶航，你不了解她。”郭慕飞将玉坠收进袖袋中，“她是个自尊心极强的女孩子，给她银票她一定不会收。就说拿石头换玉坠这事，她心里指不定多难受呢。”

“慕飞，你把她娶进门算了，光明正大地照顾她。”

“你以为我不想啊。”郭慕飞揉着太阳穴，“白家的婚事不是还没退掉吗？也不知道白小姐怎么想的，我都傻了大半年了，也没见她有什么动作。要不是怕她名声受损，想让白家主动退婚，我就先提了。”

“也许白家准备信守承诺，把女儿嫁给你呢？”

“不会吧，白小姐天仙似的人儿，会愿意嫁给一个傻子？叶航，你帮我想想办法，怎么才能让她主动退婚。眼看婚期将至，我不能再等了。”

“好吧，我先回去，想到办法再来找你。”

玄衣少年走到院子里，又退回来，“慕飞，郭府招丫鬟，你那个飞飞姑娘来应聘了。这下你就能每天看到她了。”

“什么？不行，飞飞将来是要做少夫人的，怎么能做丫鬟？你想办法给她拒绝了。”

“你可真麻烦！”叶航白了他一眼，“什么办法都行？”

“嗯，先让她回去，她要是想找事做，你设法给她安排到百草堂当学徒。跟着莫掌柜，好歹能学点东西。”

郭府管家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女孩，问了一些问题，“看着还算伶俐，去偏厅等着分配。”

飞飞轻轻应了一声，低着头往前走去。突然右腿膝盖被什么东西击中，忍不住痛呼，跌倒在地上。

“走路都不会走，笨头笨脑的，从哪来的回哪去！”管家嫌恶地看了她一眼，“下一个。”

飞飞强忍着眼泪，一瘸一拐地走出了郭府。

回廊后面，郭慕飞给了叶航一记暴栗，“我叫你想法子让她走，谁让你伤她了？”

叶航揉着脑袋，“不是你说的，什么办法都行吗？我总不能直接对管家说，大少爷不许你录用她，那是未来的少夫人。”

郭慕飞黑着脸，“那也不能伤她。”

“得了吧，别只顾着怜香惜玉。她膝盖受伤了，肯定会去百草堂找大夫。我得赶在她前面去见莫掌柜，安排好下面的事。”

街市。

郭慕飞扯了扯叶航的衣袖，“你想让我在白小姐面前出丑，叫她讨厌我，这我能理解。可为什么一定要在大街上？万一传到飞飞的耳朵里，我还要不要面子？”

叶航斜睨着他，“你已经在人家面前装了大半年傻子了，面子早就丢光了。”

“……”

“如果只是在白小姐面前出丑，她未必会厌恶你到退婚的程度。可如果整条街的人都知道你在她面前出丑，你被退婚的可能性就很大了。”

“你安排了什么好戏，透露一下？”

“雇了一辆马车来撞你，你蠢到不知道避让。这样的女婿，白家不敢要了吧！”

“……不会出什么差错吧？”

“放心，我会保护好你。”叶航拍了拍郭慕飞的肩膀，不经意抬头，突然怔住了。

一身白色裙装的美人站在饰品店前挑选头饰，阳光温柔地照在她莹白如玉的脸上，周身纤尘不染，怎么看都像仙女。

“那个就是白霓裳。”郭慕飞指着白裙美人道，“马车什么时候到？”

“快了。”叶航心不在焉地应着。

郭慕飞看到马车疾驰而来，没来由地有点紧张。但他信得过叶航的武功，于是摆出一副白痴模样，任由马车撞过来。

“啊！”伴随着一声惨呼，郭慕飞重重地摔在地上。马车停顿了片刻，扬长而去。

白霓裳闻声回头，走近两人，伸出手似乎想拉郭慕飞一把，又缩了回去。“你没事吧？”

“疼……”郭慕飞差不多要哭出声来。

叶航蹲下来查看他的伤势，手掌在他腿上揉搓着，抓着他的小腿肚往上狠狠一托。郭慕飞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右腿骨折，我帮你接上了，怕是要休养一阵子。你怎么搞的，马车来了也不知道让开？”

“我……”郭慕飞一开口，骨折处被叶航不着痕迹地按了一下，又是一声惨叫。

白霓裳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温言道：“麻烦这位少侠送郭公子上医馆看看。”

“好嘞！”叶航站起来，冲她笑了笑，俊俏的面容上洒满了阳光。

白霓裳的心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不是说好了你保护我吗，你干啥去了？魂魄突然被勾走了？”郭慕飞看着白霓裳走远了，低声问。

“那个，我走神了，不好意思。”叶航抓了抓脑袋，俊脸上泛起一抹红晕，“我送你去百草堂，让飞飞姑娘照顾你。”

“是得去看看，万一瘸了就糟了。”想起飞飞，他的脸上浮现温柔的笑意。

“慕飞，那个白小姐，看着挺好的。放着这么好的老婆不要，你怎么想的。”叶航扶着郭慕飞，边走边说，“当然啦，飞飞姑娘也很好。”

“你懂什么，我和飞飞，那是前世注定的缘分。这辈子，我说什么也不会错过她。白小姐再美再好，同我有什么关系。”郭慕飞突然停下来，望着好友，嘴角露出莫测的笑容，“叶航，我有办法让白小姐退婚了。”

“什么办法？”叶航被他看得头皮发麻。

“你去追求她。她喜欢上你，自然就不愿意嫁给我了。”

“这算什么鬼主意？”叶航手一甩，郭少差点摔倒。

“我问你，白霓裳容貌如何？”

“天仙下凡。”

“家世如何？”

“白老爷是有名的富商，自然差不了。”

“品行如何？”

“看着很有修养的样子。”

“配得上你吗？”

“……我配不上她。”叶航低了头。

郭慕飞将手搭在叶航肩膀上，“兄弟，你在江湖中也算小有名气，论武功，论容貌，都是上上之选。据我所知，白老爷疏财仗义，与江湖人士颇有往来。白小姐也很青睐文武双全的青年才俊。你和她，绝配！”

“可是……”

“别婆婆妈妈的了，就当帮兄弟一个忙。我看得出来，你喜欢人家。”

两个月后，郭府。

郭慕飞拿着退婚信，笑得合不拢嘴，“叶航，你可以呀，这么快就赢得白小姐的芳心。”

“行了，赶紧回信，然后滚去向你的飞飞姑娘求婚。这两个月，她尽心尽力照顾你，完全没把你当傻子看。这姑娘真不错，你小子有福气。”

郭慕飞停下手中的笔，犹豫着，“叶航，如果她不答应怎么办？”

叶航怔了怔，似乎没想过这种可能。“是啊，对你好是一回事，愿不愿意嫁给你这个傻子，难说。”

“还有，我娘能不能接受飞飞，也不好说。”

叶航来回踱步，转了好几圈，“我倒是有个主意，可以同时搞定老夫人和飞飞姑娘，只是……”

“只是什么，快说！”郭慕飞两眼放光。

“只是你得吃点苦头。”

“没事，我不怕。”

叶航笑眯眯地望着他，突然出手点了他的穴道。

郭慕飞心里涌起不祥的预感，“你要干什么？”

叶航摸了摸下巴，“未免你发出声音，招来府里人，我还是让你当回哑巴。”说着点了他的哑穴。

门被栓上，没有人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等叶航重新打开房门时，郭慕飞躺在床上，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叶航，你小子下手也忒重了！”

百草堂。

飞飞正在给药材分类，看到躺在担架上被抬进来的郭慕飞，急忙围了过去。“少爷怎么了？”

“早上还好好的，说病就病了，莫掌柜呢，快叫他过来。”郭老夫人流着泪，脸上满是焦急。

飞飞赶紧去喊莫掌柜。莫掌柜把了脉，又问了一些问题，都是叶航作答。飞飞见莫掌柜的脸色越来越沉重，颤声问：“师父，少爷不会有什么事吧？”

莫掌柜沉吟片刻，“我从未见过这种病症，经脉俱损，药石难医。”

“那该怎么办？”郭老夫人和飞飞同时问。

莫掌柜沉默不语，两个女人越发焦急，却不敢催他。

“我倒是有个办法。”叶航见众人都看着他，郑重道：“冲喜。”

“这法子可行吗？”郭老夫人望着莫掌柜，语声中带有一丝迟疑。飞飞清澈的眼睛里也有同样的疑问。

“可以一试。”莫掌柜沧桑的脸上露出莫测的神色。

郭老夫人跺脚，“小儿今日刚被白家小姐退婚，他原本就傻了，如今这个样子，谁家肯把女儿嫁给他？”

飞飞望着担架上双目紧闭、呼吸微弱的郭少爷，心里涌起难言的感受。脑海中浮现与傻大少相处的点点滴滴，他的眼神是那么干净，笑容是那么温暖，语声是那么轻柔。虽然总是傻傻的，却一直对她很好。想到他快要死了，心里竟如刀割一般地疼。

许久，她像是下定什么决心，轻声问：“老夫人想找一个什么样的儿媳妇？”

郭老夫人一时被问住了。叶航插嘴道：“只要是家世清白、人品可靠、性情温柔的适龄姑娘就可以，是不是老夫人？”

“是、是！”郭老夫人点着头，这个时候，她也没什么可挑的了。

飞飞低着头，脸上飞起红云，“老夫人，您看我……行吗？”

老夫人愣住了，仔细看着眼前这个清秀女孩。这两个月因为儿子的腿伤，她来过几次百草堂，飞飞她是认得的。这个姑娘言语不多，做事细致，照顾人没的说。儿子似乎很愿意与她亲近。以往儿子与白家小姐有婚约，她没往这方面想。如今细思，儿子虽说傻乎乎的，对这姑娘却极喜欢。

叶航见老夫人不吭声，把手伸到担架下掐了郭大少一把。郭慕飞有气无力地呻吟着。

老夫人回过神，拉着飞飞的手，“好孩子，你愿意嫁到郭家，那是小儿的福气。老身这就差媒人上门提亲。”

婚礼在两日后举行。飞飞穿着大红喜服，顶着红盖头，在喜娘的搀扶下行了大礼。她不知道郭少爷病成那个样子，如何拜天地。进了洞房，喜娘退下。飞飞一双素手绞着镶边的袖子，心里一片茫然。

房门被推开，脚步声渐渐近了。一双沉稳的手揭开了红盖头。飞飞抬起头，看到身穿新郎服，唇角带笑，温润如玉的年轻人，疑心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新郎倒了两杯酒，与新娘交杯，一饮而尽。飞飞茫然地饮下合卺酒，如在梦中。

郭慕飞将新婚妻子揽入怀中，柔声道：“飞飞，我终于把你娶进门了。”

飞飞推开他，看着眼前的男人，不但毫无病态，而且神智清晰，目光聪颖，与以往那个傻大少判如两人。飞飞退后两步，颤声问：“你到底是谁？”

郭慕飞打开抽屉，拿出一只锦盒，打开。里面有三颗圆润光泽的圆形石头，和三块美玉。那是他与她曾经交换过的。

飞飞拿起一个玉坠，脑子里一片混沌，“难怪那些当票都不见了，原来是你在捣鬼。”

她抬起头，美丽的脸庞涨得通红，“你根本就不傻，从头到尾你都在骗我！”

“飞飞，你听我说……”

“把一个傻姑娘骗得团团转，你很开心是吗？我虽然傻，可也不能由着你这么消遣！”飞飞扯着头上的饰品，扔到地上，泪水顺着眼角流下来。

郭慕飞抱住了她，将她紧紧搂在怀里，“飞飞，你别激动。你先听我讲一个故事，好吗？”

好一会儿，飞飞才停止哭泣。郭慕飞缓缓道：“二十多年前，有一个少年将军，爱上了一个郡主。将军向郡主的父王提亲，谁知有一个世子也来提亲。郡王提出让两个年轻人赌马射袍，谁赢了，谁就能迎娶郡主。”

“论箭术，少年将军原本在世子之上。这将军拉响弓弦时，突然起了一阵狂风，将箭吹偏了，擦着宫袍掉落。待风停后，世子一箭射中了宫袍。”郭慕飞语声低沉，无限伤感。

“后来呢，郡主嫁给了谁？”飞飞似乎被故事打动了，轻声问。

“谁都没嫁。将军求婚失败，不久后自请出征，战死沙场。郡主……”郭慕飞看着身旁的妻子，迟疑片刻，“郡主未及成亲，便生了一场大病，郁郁而终。”

“可是……这个故事，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飞飞，这是我们前世的故事。你就是那个郡主，而我，前世是个将军。一年前，我第一次见到你，便认出你了。这一世，我决不允许自己再错过你。”

“这是真的吗……”飞飞捂着头，眼中一片迷惘，“前世的事，你怎么知道的？我根本……什么都不记得。”

“过奈何桥时，我没有喝孟婆汤。”

“这怎么可能，你怎么做到的？”

“总归是有办法的，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终于又遇到了你。飞飞，原谅我的欺骗，我们面临的阻碍太多，只有这样，我才能娶到你。”

飞飞盯着他的眼睛，想从里面找出一丝欺骗的影子。但这双眼睛是如此清澈澄净，清亮温润得如同质地最佳的美玉。她开始沉溺在这双眼睛里。她将头靠在他的胸膛上，感受着他的心跳，轻声道：“幸好，你没有喝那碗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