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ttps://img.haomeiwen.com/i4302532/eb9e9ddbf59d2cdb.jpg)
我出生那晚,村里大张叔的牛走丢了,梁婶家的狗咬伤村主任,张三哥密会寡妇陈梅,但这些对于我们家来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接生婆抱着我出来说的一句话——“三老爷,是女娃。”
接生婆喊的三老爷是我的爷爷,爷爷是家里的一把手,在家中说话犹如圣旨,自从奶奶走了以后他便把心思放在延续香火的问题上。五年前姐姐的降临已打乱爷爷抱孙儿的如意算盘,无奈之下他唯有继续将希望放在母亲的第二胎,也就是我的身上。
对于我是女娃这个消息,表现得最平静的是熟睡在沙发上的姐姐,五岁的她仅转一转身,换了一个睡姿,父亲还好,他从接生婆手中接过我,看着幼小的我叹了一口气;情绪波动最大的是坐在藤椅上抽着水烟筒的爷爷,他得知还是个丫头,头脑顿时一热,站起来将水烟筒往地上一扔,啪的一声水烟筒裂开了,烟渣水流出来,屋子里一时间充满难闻的气味。
那晚深夜,爷爷对父亲下旨,说母亲要是再生个女娃就离了。这话不小心让母亲听到了,她为此哭了整整一夜,泪水滴落我的身上,怀里湿了一片……
在爷爷求香火心切之下,母亲相隔半年又怀上了。看着母亲日益渐大的肚子,爷爷打趣问姐姐:“敏儿,你喜欢弟弟还是妹妹啊?”姐姐不晓爷爷的心思,她望着熟睡中的我领会错了爷爷的意思,随口答道:“妹妹。”爷爷一听,气坏了,“你个死丫头!”说完举起大手朝姐姐的小屁股打了下去。姐姐挨打后哭着走回房间,从那天开始,她在爷爷面前总是保持沉默,不主动和他说话,连嗯一声都极少。
母亲怀孕的第五个月,父亲花了一些钱得知怀的是男孩,爷爷知道消息后高兴到合不上嘴,当天就给未来孙儿起名字——有后,一个又俗又简单又耐人寻味的名字。可惜啊,命运往往不如人意,几天之后,母亲因误食有毒蘑菇作补品,大小一同仙去。
母亲的离开,伤心至极的人除了我和姐姐之外,还有爷爷,只是不知他为母亲还是为那个未出世的孙儿,但我选择后者。
母亲去世后,父亲在爷爷的悉心安排下,时隔一年再婚了。新来的那个女人长得很妖艳,父亲让我和姐姐叫她做雷姨。“雷姨!”“雷姨!”越大越叫不顺口,其实我更喜欢姐姐私底下对雷姨的称呼——贱女人。
雷姨结婚没多久便怀孕了,再经历十月怀胎顺利诞下一个新生命。新生命出生那天,依旧在晚上,依旧是那个接生婆,不依旧的是说的那句话——“恭喜三老爷,是男娃!”
爷爷一听是男娃,他那张老脸立马露出久违的笑容,随后和父亲哈哈大笑起来,在这样的氛围下,年幼的姐姐也跟着牵动两边的嘴角,挂起了笑容,但她与他们的笑容不一样,他们的笑容只是把‘重男轻女’的思想和观念淋漓尽致地笑出来,而姐姐的笑容则是看到当时的情景觉得大人在做秀而笑,那笑容就像一杯没放糖的咖啡,苦的。
新生命顺理成章地用上了‘有后’这个名字,再凭着香火之名,被爷爷列为家中之宝。有后得宠,所有好吃的全归他,我和姐姐只能吃他剩下的。从有后步入懂得向人索取东西的年龄起,基本上,他要什么爷爷就给什么。
有后说:“爷爷,我要大超人。”
爷爷说:“买!”
有后说:“爷爷,我要坐木马。”
爷爷说:“行!”
有后说:“爷爷,我要吃葡萄。”
爷爷说:“好!”
我说:“爷爷我也要。”
爷爷说:“你要什么,鸡毛掸子要吗?”
这样的结果是意料之中的,我没有怪爷爷,要怪就怪自己是个丫头。
那时,我很羡慕有后,羡慕他拥有堆积如山的玩具,羡慕他干净又漂亮的衣裳,羡慕他无忧无虑的日子,羡慕他快乐的童年,羡慕他能得到爷爷的疼,羡慕他父母健全……而我呢?没有像样的玩具,衣裳常年与锅灰打交道,谈不上干净更说不上漂亮,日子过得有忧有虑,童年塞不进快乐的字眼,至于爷爷,他对我只有痛,没有疼,说到父母,母亲已经不在了,父亲就像臧克家的诗: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想想,自己所有的东西,都糟糕透了!
活在溺爱下的有后得到物质上的满足之后,他开始排斥我和姐姐,“爷爷,她俩脏,我不喜欢,赶她俩出去!”嫌弃我们脏这个可以理解,但为什么要赶我们出去呢?我无法想象一个五岁多的男孩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背后是否有人教唆这个就不得而知了。
最后结果很意外,爷爷并没有听从有后的话,因为我和姐姐的离开会造成家中劳动力缺失,从而有很多事都需要自己亲力亲为,例如烧饭,洗衣服,挑水,喂养家禽等等,所以,没有人喜欢自找麻烦。但过后我细想了一下,这些琐事雷姨一个人完全可以承担得了,那么,是什么使爷爷留住我俩?想了半天,或许是因为他还有良心吧。
和爷爷同样有良心的人还有父亲,他做得最有良心的事,就是把我和姐姐送进学校。一个给了我生存的粮食,一个给了我成长的资本,自己十分感激他们。当老师问我最爱的人是谁,自己毫不犹豫回答:“爷爷和爸爸!”知道我们家情况的小伙伴听了我的回答,都笑了。
其实我的回答很真实,比任何人都真实,甚至比母亲的死因还要真实。母亲是一个悲剧,我心里一直这样认为,她真正的死因是自杀,因为恨透了爷爷,想让他绝后,所以明知那些蘑菇有毒还要煮来吃。所以说,看似真实的未必是真的。
随着年级增长,姐姐很快去了镇上读初中,她除了要钱,平时很少回家。至于原因,爷爷心知肚明,但看到姐姐每个学期都获得奖状或证书,他也就没说什么,而还在大山里读小学的我,则更累了,姐姐不回家,所有家务落到自己一个人身上,感觉随时都有倒下的可能。
我本也是家中的一份子,只是因为性别问题变成了寄居模式,后来到达可以拿起扫把的年龄又转为劳工模式,家务就是工作,上学的费用就是他们发给我的薪水。本以为劳工模式已经是底线,可他们还不满足,想要无需薪水的劳工,即奴隶。
六年级第二个学期的一个晚上,我洗完澡回房睡觉的时候,路过父亲的房间无意间听到这样的一段对话:
雷姨说:“你的小女儿小青快小学毕业了,还让她继续读下去吗?”
父亲说:“你的意思呢?”
雷姨说:“她读书不行,再读下去浪费钱。”
父亲说:“不读书能干嘛?”
雷姨说:“这个我想好了,她毕业以后就待在家里专职做家务和照顾有后,等过几年长大就给她找一户人家嫁了,然后收回一笔礼金……”
这段对话像一块大石头,压在身上令人喘不过气,我曾想过离家出走,可是自己那么小,又没有自生能力,除了去天堂,哪里都去不了。
日子一天天消逝,接近辍学的时候,家中发生了一点‘小事’,就是这点‘小事’改变了我的命运。那天是五一,白天父亲携妻儿去县城玩,不料却一去不复返。当天晚上,村委传来消息,说父亲的摩托车撞上泥头车,三人当场就救不活了;然而,对于这点‘小事’,我、姐姐、爷爷三人都有不同程度的反应。首先说我,反应最小,因为自己实在不知道应该难过还是高兴。但由大人们看来,我是属于难过的,所以,自己唯有躲在被窝里,平静地等待那些让人黯然的时间过去。接着是姐姐,她听到这个噩耗之后,成绩由班中的第二名掉到了第三名,当中一点故意的成份都没有。最后到爷爷,反应最大,先是抱着有后冰凉的身体大哭一场,然后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再银丝换白发,整个过程连老天都能证明他悲伤了。
可是,悲伤终究会被时间淡化,淡化过后要回归生活,做生活最忠实的体验者。我悲伤过后,想起阻挡自己命运的人已经不在了,屋子和脑子顿时腾出很多空间,心情因此大好,于是剪了一个短发,寓意着从‘头’开始。姐姐悲伤过后,成绩由班中第三名攀升到第一名,这一点,想故意也故意不了。爷爷悲伤过后,似乎想通了,他把原来放在有后身上的爱全部转移到我和姐姐身上。我是一个十分懂人生的人,明白自己不是上帝,也不是老天,一切都应该顺其自然,也就顺其自然地接受了爷爷的爱,但姐姐还是表现出抗拒,她对爷爷依旧存在着恨。
爷爷给我的第一份爱,就是让我顺利升上初中。我是一个很容易被收买的人,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地,自己竟然忘了爷爷的不好,又慢慢地,被他的爱所感动,以至后来对姐姐说出这样的话:“他始终是我们的爷爷。”姐姐知道我在帮爷爷说话,她没有说什么,依旧保持沉默,依旧以一个哑巴的姿态面对爷爷。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爷爷的爱接踵而来,他给我买了一辆崭新的自行车,又照顾我假日的起居饮食,又对我嘘寒问暖,又给我零花钱……得到了爷爷的好处,我便干起一些实事来,就是让姐姐多回家。姐姐以往一两个月才回来一趟,经过我苦口婆心的劝说之后,她终于肯多回家了,只要不用补课基本都会回来。爷爷看到姐姐多回家,他给我的‘好处’也越来越多,笑容也越来越多。
快乐又幸福的时光总是过得特别快,一转眼,便过了两年。两年后的一个夏日,一封名牌大学的录取通知书送到姐姐手里。姐姐看完信件,她在房间里抱起我高兴地旋转,但我却开心不起来。自从父亲这根顶梁柱不在以后,家里已步入了零收入,除了米饭和青菜之外,其余的开支是花一元少一元。
姐姐把大学录取通知书递给我,我指一指房间里的墙壁对她说:“你瞧,脱灰了,如果爸爸在的话,他肯定会把墙重新粉刷一遍。”其实我这句是话里话,但姐姐似乎没听懂,她委托我:“把录取通知书转交给他。”姐姐口中的他是爷爷,两人很久没交流过了,仿佛已有一个世纪的时间。
爷爷看完姐姐的录取通知书,脸上露出两种表情,他先是嘴角上扬,后是眉头紧皱,值得嘴角上扬,自然是因为姐姐考上了名牌大学,而眉头紧皱,大概是因为积蓄已不多。爷爷拿着录取通知书站在门口,凝望远处山脚下那些未成熟的水稻,他陷入了沉思。过了许久,我才看到爷爷的眉头舒展开来,他似乎已想到办法,后来才知道原来是借钱。
爷爷拿出老本,给姐姐交了一年学费,后面的学费只能靠借了。姐姐去读大学后,爷爷在菜园里挑出一块最肥沃的地用来种草莓,起初,我以为草莓是种给我两姐妹吃,后来才知道是用于借钱的道具。草莓熟了,爷爷收摘好带上我一家一家去走亲戚。去到亲戚家里,爷爷以“草莓熟了,摘点来给你们尝尝。”开头,接着把姐姐插入谈话中,说尽她的好话:“敏儿这个孩子,前途无量啊,毕业以后一定进大公司工作!”,最后才提借钱之事。
整个借钱的过程里,爷爷在亲戚面前未曾表扬过我,这让自己有一点不愉快,但是,那一点不愉快很快又被鲜红的草莓消除掉,自己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喜欢上吃草莓。
我曾在作文里写过一篇《我和草莓的故事》,文章的内容先从草莓的外貌特征开始描写,然后在中段谈论自己智斗贼人保护草莓的情节,结尾部分再诉说自己多么喜欢草莓。老师看完作文,他提出了一个令我惊讶的问题:“草莓是谁种的?”对于这个问题,我想尖叫了,自己竟然忽略对文章如此重要的东西!其实也难怪的,在我这个年纪里,被忽略的东西太多了,比如,爷爷的老。
几家亲戚走下来,收获不是很理想,爷爷为了凑够姐姐后面的学费,他又去了几趟外县。如果当时我懂得把放在言情小说上的视线转移到爷爷的鞋子上,自己会发现他的鞋子破了一个洞,那是为了省下坐车的两块钱。
借钱的那段日子,餐桌上有了变化,猪肉从三天一顿改为一个礼拜一顿,后来又从一个礼拜一顿改为十天一顿,再后来半个月也吃不上一顿。爷爷为了让我能吃上猪肉,他又干起了旧活,上山砍竹子,削成竹篾,编织筛子、篮子、箩筐等等拿到镇上去卖。那时,爷爷总是天未亮起床,吃过昨晚的剩饭,然后挑起竹制品徒步往镇上赶,人老了体力大不如从前了,但为了赶时间,他总是边擦汗边赶路,歇得少。
每个星期五下午放学,我都会骑着自行车去镇上的市场找爷爷,爷爷为了省下五毛钱摊位费,他每天不停变换摊位,所以自己总要转悠好久才能找到他。看到爷爷那么辛苦,某日我忍不住说:“爷爷,换来换去那么累,这五毛钱你就不要省了。”不料被爷爷责怪:“傻孩子,一天五毛,十天就五块,五块钱可以吃两顿猪肉了。”他说完挂起了笑容,为自己的精打细算而笑。
有时,看到竹制品卖得差不多了,我提议载爷爷回去,但他总是摆一摆手,说:“不用,一会儿我坐张二叔的三轮车回去。”爷爷说话的时候,面部表情十分自然,让我分不出真假,直到有一天自己遇到张二叔,经过一番交谈才捅破他的谎言。
一个星期六的晚上,我问爷爷:“爷爷,前些天我碰到张二叔了,他说这段时间没有载过你,你为什么要说谎?”爷爷坐在破旧的藤椅上,抽着自制的水烟筒,脸上是我读不懂的神情,似茫然却又夹杂着忧伤,过了好久,他才道出原委:“爷爷是怕被你的同学看到,会笑话你。”爷爷的话像一首伤感歌曲,触动着我的心弦。我走到屋外,抬起头望着月亮和星星,可眼泪还是流了下来……
第二天,我鼓起勇气自作主张了一次,把爷爷拉到村口的商店,给姐姐打电话。面对我突如其来的举动,爷爷有点手忙脚乱,他和姐姐通话的时候,显得非常紧张。
“敏儿啊……是爷爷……听说你们换了新宿舍……住得习不习惯……吃的方面别担心钱……爷爷有……嗯……也没什么了。”
通过简短的谈话可以听出,姐姐对爷爷依旧保持着距离。
准备挂电话的时候,爷爷忽然想到了什么,他又带着颤抖的声音说:“敏儿……”
爷爷拿着话筒,就这么愣住了,暖暖的光线柔柔地在他白色的发丝上铺了一层薄薄的金黄,我转过身,远远西望,原来是深秋的夕阳。
“那个……你妹妹小青她想你了……有空就回来……”
爷爷扯上我,大概是想和姐姐多说些话,奈何姐姐那边很快挂掉了电话。但爷爷并没有半点不高兴的意思,他把话筒放回机子上,转身看着我,脸上反而呈现出喜悦之色来。
人的一生之中,总有那么一些电话,在短短的几分钟内,让人如同经历了一次奇妙的旅程,旅程结束后身体里外都受到影响,而最明显的是心情。
干旧活空闲之余,爷爷会帮我清洗自行车,整理房间,有时也会关心一下:“在学校有没有被人欺负?”有时甚至会‘多管闲事’:“你看你的头发,后面都露发线了,剪得太短啦,一点女孩子的模样都没有。”有时候我在想,爷爷年轻的时候一定学过魔术,不然他怎么懂得变,对我从痛变疼,从冷漠变关心,而且还变得那么好……
姐姐毕业那年,我的高中也读完了。爷爷问我想不想上大学,我摇一摇头,回他说:“我成绩不好,再读下去只会浪费钱。”爷爷听了我的话,牵强地笑了一下,之后便没有再提起这事。姐姐毕业后,她没有预期进入大公司工作,只混迹在一家小公司里。然而,爷爷并没有感到失望,他还让我转告姐姐“注意身体,还钱的事等工作稳定下来再说”之类的话。对于爷爷的关心,姐姐只回应了一句:“好好照顾他。”淡淡的话语,在这种比僵尸还僵的亲情面前,显得多么苍白无力!
生活的步伐没有停止,随着时间高歌前进,高中毕业后我没有外出工作,在家务农,说白了是为了照顾爷爷,因为——他老了。在家务农那几年里,爷爷生活上发生异常的变化,时常把洗过的衣服重新洗一遍,做饭没有时间观念,编织竹制品时又忘记带手套,以致被竹篾划伤多处,后来我带他去医院检查,原来患上了老年痴呆症。姐姐得知爷爷患病,她打了一笔钱回来。我把钱转交到爷爷手上,爷爷拿着钱站在家门前凝望村口方向,一脸忧愁。看着爷爷的背影,我竟然哭了。
那天晚上,我偷偷喝了一点酒壮胆,然后打电话给姐姐,吼她:“张小敏,你再不回来以后就别回来了!”几天后,我的话有了回应,姐姐回来了,只是,她进家门的时候,身后还跟着一个人,一番介绍得知,原来是未婚夫。
姐姐的未婚夫此次前来是为了商谈婚事,他刚进门就直接进入了主题,拿出礼金递给爷爷。爷爷没有接,他摇摇头说:“这钱我不需要,只要你多疼一点敏儿,我老人家就心满意足了。”爷爷虽然痴呆,但是他对姐姐的爱却一点也不含糊。
姐姐听见爷爷所说的话,她呆住了,眼睛一直盯视爷爷,一切仿佛都像电视剧的情节那样。
爷爷朝姐姐看过来,二人的目光对视上,以前姐姐与爷爷对视,她总是以极快的速度别过头去,这一次虽然也别过头去,但速度却慢许多,似乎有什么东西改变了。
逗留了一晚,次日姐姐将要随未婚夫离去时,她把我拉进房间,说:“要照顾好爷爷。”听了姐姐的话,我有点反应不过来,问她:“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楚,再说一遍。”姐姐笑了笑,说:“你傻了啊!让你照顾好爷爷。”这回我才听清楚,姐姐说照顾好‘爷爷’而并非说照顾好‘他’。也就是说,姐姐对爷爷的恨开始慢慢地淡化了。
姐姐走后,爷爷的老年痴呆症每况愈下,在次年的三月初最终走到无法挽救的地步。那天,终身忘不了的日子,痴痴呆呆的爷爷把路过的小孩误认作有后,小孩由于害怕,所以拼命跑。爷爷念孙心切,蹒跚的步伐强行加快速度,没料到,刚追出几步便跌倒了,额头重重地撞落到一块大石头上。我发现的时候,爷爷的身体出现抽搐,他的眼睛呈现从未有过的明亮,看见了我,牵动两边的嘴角,似笑非笑。我抓起爷爷的手,双手紧紧握住,眼泪不停往下掉,落在了爷爷的手上,爷爷艰难地把头微微抬起,张了张嘴微弱地说:“有……后……”他还没把话说完,手一松,头回落,人便走了……
姐姐闻讯往回赶,由于路途遥远三天才赶到家,当时正值回南天潮气重,在年长的乡亲建议下将遗体早早火化,因而姐姐没能见到爷爷最后一面。姐姐回到家对着遗照跪下双膝跪地的那一刻,我惊讶地发现爷爷‘哭’了,是墙壁的水珠子爬进了爷爷的遗照上,两行小水线从上方掠过他的双眼,一点接着一点向下延伸,形成两条悲伤的河流……
姐姐对爷爷的恨,在双膝跪地的那一刻,它已经消失了,彻底地消失了,后来她在日记里写道:“你在时,我很沉默,像风。现在,你不在了,我很忧伤,像雨。”
姐姐长跪在地,我从席子底下拿出一叠藏匿已久的奖状,在爷爷遗照前一张一张点燃,期间,自己隐约听到一些前来悼念的乡亲说的话:“唉,三老爷求了一辈子的香火,最后连个托相的男丁都没有。”“小敏也回来了,还算有心。”“妈妈,小青姐姐怎么老是剪一个男孩子的头发?”
……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