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参与【馨主题】写作第一期

事常与人违,事总在人为。

生命最初的样子无一例外是软糯面貌加啼哭悲调,每个新角色羽翼未满前的夙愿大多是渴望监管者初见之欢乍见之喜的温暖欣喜,亦或是盼他们遮风挡雨般的精心呵护。
可惜,我的第一次体验不算成功,不仅没给人带来甜蜜,甚至还成为母亲胁迫父亲的险恶筹码。
只是,庆幸没成功。
有时,我在想,我的出生究竟是对还是错。
出生后七个月被母亲绝情抛掷垃圾堆旁的惨痛历程,让我心里简直对母亲提不起任何爱意。抛夫弃女毅然甩掉初为人母的身份与另一位陌生男人离开了她生活了几年的家,这等荒诞事根本不像寻常女子能做出来的。我母亲,这位女人,从那时起便将开心和安稳两样奢侈品带离了家。
有罪之人对所做一切总是心安理得的。
我很感恩奶奶在捕捉到这位女人眼里泄露出非同寻常的精光时,暗地跟她出了门,不然不会有现在的我。
彼时冬雪未消,厚雪严密掩住脏乱泛着恶臭的垃圾,而我被突兀放置在雪堆上。道路尽头蠕动着浓缩成暗影的两个高低点,他们走得轻快又决绝。也是,10个月的非人折磨外加产房43个小时的阵痛换谁谁也不乐意,更别提无条件的纵容养育,想是痴人说梦罢了。
“一对狗男女,真不是东西。”
寒天雪地里只剩下婴孩嘹亮的哭腔和奶奶勃然大怒的高吼。
记忆中,其实我哪有什么记忆。
听奶奶讲述起母亲当年,那般风轻云淡的出走,无红眼,无不舍。我突然感到一阵讽刺,爱——分明像是带刺的荒唐话。


我很感激时间将最好的人留在最末,生活于我虽有剥夺但也有馈赠。
贫穷岁月里,父亲与奶奶将我照料得很好,一日三餐在粗茶淡饭的标准上总是竭尽所能给我最好的。清淡岁月里泡在稀饭中烙黄的软饼是奶奶起早去早市绕过两条街道买的,她知道我吃不了硬食。但后来因家境拮据,我不得不接受烤硬的厚饼。也是那时起,我懂得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的道理。那个年代,欲求温饱勤俭为要。尤其是对父亲这样老实憨厚的农家人而言。
后来晓事时我想了无数遍,尚在襁褓中的我奇异存活下来的证据,毕竟现今每日的窝窝头与玉米汤不足以支撑当时婴儿的营养水准。想来,父亲与奶奶费了忒多心血,但不为人知。他们身上常年总笼罩着一股温柔与淡淡忧伤,我想这是年月带给他们的。
人类最大的弱点之一是自命不凡的幻想。
母亲无才无德夹带挥霍无度的陋习,全都掩藏在她温言细语下。敦厚淳朴的父亲不仅没能清醒鉴别,还将这位目视柔弱无骨的女人娶回了家,并扬言用一生照顾呵护她。母亲顶着爱的名讳,频繁穿梭于浑浊阛阓,父亲皆为此买单。也自婚后起,她渐渐将粗蛮野性逐一暴露出来。可惜,父亲对母亲的信任毫无保留,从未怀疑过母亲背后的虚伪。
当时父亲有一份好工作,在信用社上班。母亲偶然办理业务时结识了父亲,彬彬有礼温婉尔雅的内涵假象使着父亲不断深陷沉沦,于是恋爱最终成了顺其自然的事。
虚荣者自诞生后,便在策划每场“幸运”的邂逅,我父亲不幸成为了那个幸运儿。
只是,爱情于他们而言,并不是最终目的,物质才是。
“每一个不懂爱旳人,都会遇到一个懂爱的人,然后经历一场撕心裂肺旳爱情。不懂爱的人慢慢懂了,懂爱旳人,却不敢再爱了。”母亲存有预谋离开的心思是在父亲丢失工作之后,铺张浪费的恶习不仅没有改掉,反而变本加厉。于是,父亲再也满足不了母亲强势如剥削者的索取。
他,不再被需要了。
后来的婚姻关系死气沉沉,更像是在执行一场漫长的凌迟告别。


现实中对母亲而言最廉价的东西乃是一贫如洗的真心,拆东补西的日子里,母亲对父亲仅存的微薄爱意也稀释的无影无踪。也或许,她本来就尚未存有爱意。
这种人,不配谈爱。
那时是父亲首次觉出,他与母亲的感情里大概掺杂了些令人不快的成分。
但他仍旧想找些补救措施挽救这段即将碎裂的感情,然而好心没好报,换来的是母亲卑劣的言语伤害。它轻易击溃父亲薄弱的屏障,最终他看透了母亲背后凉薄的心。曾经那些暂时拥有坚定不移的感情完全是子虚乌有。所以当我这个新生命的悄然到来时两人都带点蒙头转向的意味,后经双方折衷商量,母亲暂时留下,待孩子出世后在做打算。
我就这般意外闯入这个本不该属于我的世界。父亲也期待母亲能因为我,向命数低头,靠他真诚的爱意去置换去延长母亲诀别假期。可是,他再次忽略了某个重点,当初靠撒谎为生的母亲于财眼生根,但凡恰逢时机,她一定会自动离开。
她爱钱如命,虚荣才是真相。
没有什么能阻挡得了。
从始至终,真心却被错付。
奶奶对待母亲也一直是突破常规婆媳相处之道,不仅喜笑颜开接受了这个儿媳妇,且没有摆各种谱,也没有无脑维护自家儿子,甚至对母亲比对父亲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母亲天生反骨非善人。
后来他们才明白,刻在母亲骨子里的鄙俗根本抹不掉,人的幸福程度虽没有具体数值表明,但失望程度却屡屡刷新三观。


母亲怀胎三月时,已然为自己搜罗好下一家去处。没有人清楚身怀有孕的妇人是怎样凭借魅力迷惑到一位单身多金的痴汉,她不仅这样做了,还成功俘获了另一位男士真心,实乃神乎其神。
谎言随着愈演愈烈不再百般掩饰,母亲开始慷慨将男人带往家中,空气中弥漫着虚弱的尴尬,就连呼吸也变得稀薄。奶奶选择眼不见为净,唉声叹气下远离了家。
那时,街坊四邻全知晓母亲私下的龌龊勾当,但全看在父亲与奶奶面子上没启齿破骂。父亲离开信用社后加入煤矿工人一员,他奋力拼搏养家的月薪到底不如人家起点高,身份敞亮,里子面子全输个精光。
后来,父亲渐渐看淡了。
既然母亲贪婪又上瘾,他不再阻止她寻找好姻缘。只是孩子一事,他存了异心,想要留在自己身边。
后来,父亲发现他的担心完全多余,母亲压根没想把孩子带走的意愿。也是,这种荒诞可笑的想法不可能出自她脑。
她心里只装满了自己。
母亲怀胎六月时,腹部已然逐渐膨隆,父亲与奶奶多次劝诫她少往外溜,保重身体要紧。最终还是爱到卑微的父亲败下阵来,母亲仍旧我行我素,父亲担忧的对象也已由她变为腹中孩童。只有当他不在频繁审视爱意的时候,日子才会好过一点。
父亲后来唯一心心念念的,只有未出世的我了。
属于玫瑰的盛夏永远不会缺席。六月中旬,母亲沉声静气的生下了我,只是冰冷黯淡的眼神里看不到丝毫爱的成分,更多的是静默与解脱。由黎明到黄昏,只有喂奶时分她才短暂扮作宝妈角色,让我充分吮吸到乳汁。其余时间我大多由奶奶和父亲看护,父亲那段时间为我请了长假,我的到来于他不失为一种惊喜。
岁月漫长,但终究值得等待。
窗外,风在低语,爱融化在赤色花下。
月子期间,因母亲不忌口随意吃喝,我整夜整夜呕吐不止。父亲首次破天荒朝她撒了气,而母亲也首次忌惮父亲发威的情形。后来奶水若有若无,母亲也不必在刻意营造良母角色,每天便是吃喝睡觉养精蓄锐。
奶水替换成奶粉,尿屎布也由父亲与奶奶随时换穿。夏转秋,出了月子的母亲再次忌惮起来,晨醒出门,深夜而归。父亲与奶奶也不在过问。
岁末将至,枝头黯淡,鸟雀嘶哑。冬日暖阳很少抛头露面,放晴的日子奶奶会带我出门望风,感受冷空气在阳光下一点一点被暖热的迹象。有时,寒风倏忽刮来,奶奶随即将我拥护在怀,将我藏进外套里。


小寒初始,母亲已在施行出逃计划,向钱看不惦念过去是她一向遵从的准则。她出门时意外将酣睡的我搂在怀中随后一并离开了家,幸好早起的奶奶瞥见这一幕,留了个心眼,随后跟着母亲出了门。
东市垃圾站是河西最大的一个,母亲任意将我置放到厚雪未消的垃圾旁,头也没回的走掉了。
她大概还在怨恨,上次以我为由向父亲索要离婚费用的事,人性的丑陋在于不仅不会感恩,而且欲望满身。
“一对狗男女,真不是东西。”
奶奶在亲眼见证母亲诡计之后,眼泪蓦然划过眼角柔弱的线条,开始不顾形象地破口大骂,将这些年的恩怨心酸一并朝着远方涌动的两个人头骂去。虽是冬季,天色冷清,但血液在太阳穴里发疯似地悸动,不多时额头还沁出细汗。随后奶奶将我轻轻抱起,返回了家中。
从此,我们都再未见过母亲。
后来,我们真的没有在见过面,伤痛伴着冬风吹散,我们也从此没了任何关系。
一岁时,我已经可以满地走跑,奶奶总是不厌其烦作为跟屁虫跟到我身后,脸部沟壑里挂着止不住的柔笑。放纵善变的情绪引导下,每个小孩子全露出马脚成为每家每户不可控的因素。嚼石子,搞泥巴,灌水枪各种孩童把戏搬上台面,逗得众人贻笑大方。
再大点后,父亲将我送到离家最近的一所幼儿园里,叛逆亲子关系和入园分离焦虑这两个棘手问题对我没造成任何影响。我出乎意料的懂事安分,甚至收获一众老师的夸赞。
小学时,初长成型的我荣幸继承了母亲美貌,眼睛尤其像。奶奶为了让我与其他小孩一样,跟着旁人学编辫子,于是我的头顶也多了两个朝天翘的小辫子,随风抖动的发带是父亲买的,粉粉嫩嫩。
彼时某些冷漠伤人的话,即使痛到刺破心脏但对于不经人事的孩子而言,也终究没掀起什么风浪。
初中之后,纯真感褪去,清醒理智才开始浮现。我照例与小无异,减少没必要的倾诉和表达欲,学习成绩扶摇直上。充满分歧的世界有时不需要理由,同学在生活圈中互相攀比,模仿彼此,将这股不善之风刮到了学校。于是某种阴阳怪气的恶言恶语袭到了我头上。
“她没妈。”
“装什么装,我们都知道你妈是什么货色。”
“你妈真不要脸。”
......
不像小时候放纵善变的情绪下有家人摆平一切,方便调解。倏然的厌恶使我火气直冒,在教室中首次对那些嘴里喷出污言秽语的人进行了教训。女生的惩罚方式,揪辫子扯衣角绝对算是凶猛报复。稀奇的是他们没向老师和家长告状,想来是觉得这事为人不齿,我自然也不是多事的人,从此之后大家相安无事。
只是,孩童的片纸只字多少带点嘲谑侮弄的意味,他们缺少辨别能力,无法判断事情的真伪,只是在流言蜚语上稍加附和。街坊长辈的口耳相传才是罪魁祸首,夸大其词,不断重复,言之凿凿。
我痛恨这群背后辱骂嚼舌根的妇人,但我无能为力。
我去找奶奶,奶奶将母亲陈年丑事一并抖了出来。我嗤笑,原来人们口中的龌龊破事千真万确,没有掺杂任何虚假成分。


五月立夏,我放学回家,在家门口望见一位容貌秀丽气质不凡的女人,年纪已然不轻,但风姿绰约依旧,只是略显傲然的脸庞上涂满了厚重的粉底。
单凭直觉我已嗅到她的来历。
如若猜测没有出现偏差,她应就是扔下我转奔另一位家庭的不称职母亲。我没有理会她,在她投来的惊诧目光里,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家。
生活需要清醒。
有希望的才叫等,没希望的叫煎熬。何况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不是吗。她进门后没有像其他母亲一般对孩子嘘寒问暖,直接单刀直入话题。
“我想带你走。”
“凭什么?”
我咬紧牙关,眼里直射出冷漠喷向她。
“你在这个家里待不久。”
“那是你,我与你不同。”
“乖,听话。”
“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你会后悔的。”
“怎么可能。”
过堂风默不作声吹来,亲手毁掉这一次母女相认的苦情大戏。我与母亲有着最相像的眉眼,但却完全不同的内心。
她眉峰轻微震颤,脸色变为铁青,眼神凶恶极亮,想来我这番说辞不幸激励起她的怒火。而后母亲轻咬下唇不再顾及礼数,快速将我连搂带抱冲出家门,愠色发青的脸上泛出红晕,且有愈来愈红之趋势。她不管不顾,显然气急了。
身形娇小的我只有颤动双腿折腾的份,但极力反抗的现状落在母亲眼里不过是徒劳无功罢了。
“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说时迟那时快,眼眶中浮满血丝的奶奶红着眼仓促跑来,颤巍倾斜的身形下是不容置疑的决心。年过古稀的中高龄在抢夺自家骨血上看不出丝毫弊端,只有满腔决然。
“不要脸的东西,你有什么资格带她走,你养育过她一天吗?让孩子叫你母亲我都为孩子憋屈,你算什么狗屁母亲......”
从小教导我恶言一句六月寒,良言一句三冬暖的奶奶,此时此刻拼尽全力扯着嗓子怒吼,决了堤的脏话仿佛与生俱来,道德理智全部崩塌。
“你还算人吗?你......”
许是后话起了效,在两人争夺间渐渐分出高低。母亲任由奶奶将我揽回怀抱,她开始掩面哭泣,滚烫的泪滴拂面淌落,真像是受了无尽委屈。
“我有什么办法,想过好日子是我的错吗?没有钱,我拿什么维持一切。”
“你的欲望无穷无尽,你眼里只有钱。我曾以为,只要是人都有点良心和人性,但是你......”
奶奶讲到后半句突然止言,无法言喻的悲哀刺伤了内心,酸沉梗塞,不再想逞口舌之欲。
“你走吧,以后别再来了。”
“妈......”
“别叫我妈。”
......
后来连续几日,阵雨不断,东摇西晃的灰浊云随着阴季降入,现出颓废气息。不时伴有震耳雷声与刺目闪电,全家人心头积压的心事随着哗哗雨声,总算找到突破口,将嘈杂和沉闷一并冲刷出。
有些缘分,终究不会有好结果。
我与母亲唯一一次相见极不愉快还徒增厌恨。
夏末秋初时节,蝉鸣不止的日子里母亲再次来找我,我仍旧没跟她说一句话。想来她已经明白了我的用意,风起风落,吹过原野的风里或许带着释怀,但不代表一切未发生过。
至少,那些伤痛是真的。
在与父亲和奶奶相依为命的日子里,我感激他们即使生活窘迫时也没让我感到绝望,反而不断衍生出新的喜悦。
而母亲亲口承诺,有生之年不会再踏足此地了。
后来,我甚至已经记不清她的模样。
现在,我如愿长大成人,奶奶与父亲皆被岁月侵蚀,少时一半的青丝全被更替为银发。他们一生无欲无求,只是祈盼我一生顺遂,目光追逐的身影下,是从小围绕在他们身旁直至现在依然守候在旁的姑娘。
爱有所及,才是活着的证据。
“奶奶,我不会离开您和父亲的。”
日常的荒唐事也好,平淡掀不起涟漪的状态也罢,好在我喜欢。
(完,感谢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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